狼狈的拎着外套,她浑身香汗淋漓,难得展现奇迹似的飞毛脚继续奔跑,也不知道跑过几条大街,终于,花宴饭店的招牌就在不远的前方对着几乎仅剩一口气的她挥手。
“加油!快了、快了……”她双手撑着发软的双腿,痛苦的对自己再次鼓舞。
等不及绿灯亮起,她一马当先偷跑了近半条马路,就在雄心壮志的想要以俐落姿态一把跨越回车道前的排水沟盖时,啪嗒一声骤响,她感觉脚步瞬间跌降几寸,光溜溜整个脚丫子出乎意外的狠狠踩在水泥地上——
低头一瞧,只见她脚下的高跟鞋居然不翼而飞。
“咦,鞋子呢?!怎么不见了?”她瞠目结舌的瞪着脚下荒谬的意外,忙不迭赶紧回头梭巡路面。瞧,那只捣蛋的鞋正安稳的躺在不远处呢!
“可恶,就非得在这种时间来凑热闹吗?”口中念念有词,她一拐一拐的走上前准备套上鞋子,却愕然发现,鞋跟早已彻底和鞋身宣告脱离,尸骸就冷清清的躺在水沟盖上。
“啊,我的鞋跟!”她又气又急的瞪着惨况,狼狈的脸庞上有着不可置信的错愕。
眼见婚宴时间已经进入最后倒数,她再也顾不得鞋跟的生死存活,只得狼狈的套上鞋子,摇晃着左右高度不一的身子,蹬蹬跳跳的奔进花宴饭店。
火烧屁股的她全然没有注意到,从她身后急驶上回车道的房车后座正走下一名高大英挺的男人,他手中拎着一只行李,遮掩在墨镜下的眼睛从方才就紧紧锁定她,把她的糗态看得一清二楚。
他低头看了看被遗落在地上的鞋跟,俊凛的脸庞蓦然露出怪异的笑容,他弯身拾起鞋跟想了想后放进大衣口袋里,踏着沉笃的步伐走入婚宴会场。
这厢,当路惟洁火速冲进新娘休息室时,里头的人莫不被她的狼狈给震慑住了。
“呃,抱歉,我来迟了……”她爬爬头发露出苦笑。
“天啊!你的鞋子……”王蕾蕾惊讶得说下出话来。
带着笑容,她气喘吁吁的扶着墙走近,“鞋跟断了,在几分钟前。”不忘解释惨况。
“啥,鞋跟断了?!那待会你要穿什么?”
“只能赤脚了,伴娘礼服的裙摆应该够长吧?勉强遮一下。”她尴尬傻笑。
啥?赤脚伴娘?众人闻言莫不用诧异的眼神瞅着过分惊世骇俗的路惟洁。
“呵呵……不行吗?”她扯动尴尬的脸部线条,发出几声傻笑。
半晌,王蕾蕾率先回过神,“路惟洁,你还愣着做啥?快去换礼服,化妆师、发型师呢?快点,伴娘来了!”她抛弃新娘娇羞的形象,急切的大吼。
路惟洁连喝口茶、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马上被推进更衣室换上伴娘礼服,然后又被火速拎出来梳头化妆,因为时间紧迫得只剩下最后的黄金五分钟。
趁着化妆师在帮她上妆的时候,身穿手工蕾丝婚纱的王蕾蕾忍不住龇牙咧嘴的抱怨起来,“路惟洁你真是够了,差点把我急死了啦!”
“嘿嘿,别这样嘛!注意形象,今天你可是最漂亮的新娘子,形象、形象……”路惟洁赶紧提醒,不忘讨好的拉拉好友的手。
“还说呢!如果你没赶来,人家怎么举行婚礼嘛!”王蕾蕾描绘精致妆容的小脸顿时垮下,满是委屈。
“我也不愿意呀!为了你,我可是几乎跑了四分之一的台北市才赶到饭店,要不然你想外头塞车塞成那样,真要等我搭车赶到,搞不好喜宴都结束了。”瞧,她的心脏还在活色生香……哎,是卜通卜通一整个疯狂的跳动着啦!
“总之你吓死我体内一堆细胞的帐,我永远都会记得!”王蕾蕾噘着嘴巴可怜兮兮的说。
“好,我的错,等你蜜月回来,我请你吃饭赔罪。”
“一言为定。”说话的同时,王蕾蕾那双动人的眸子冷不防的瞪住路惟洁裙下的裸足,“啧,好一个赤脚伴娘!路惟洁,你可不要等到自己结婚那天,也搞个赤脚新娘,到时候吓死新郎,看你怎么办。”
“关于这个问题,咱们得等到有新郎的时候再讨论吧?”她凝望着披上嫁纱的好友,“蕾蕾,恭喜你了,你今天特别的漂亮动人哦!”
“哎哟,讨厌,你干么突然这么感性起来?这样人家会想哭哎!”王蕾蕾红着眼眶几度要飙泪。
“千万别哭、别哭,妆会花掉!”化妆师赶紧阻止女人过度发达的泪腺。
期间,新娘休息室的门一度被打开,站在门外的男人看见两个女孩真诚的友谊,不忍打扰了这难得的温馨,就见休息室的门又悄悄被关上,被拿在手中的鞋跟也再度收进口袋里。
*
“呼,天啊!原来婚礼是这么累人的一件事。”
冗长的喜宴后,打从离开公司就一直没能好好喘口气的路惟洁终于结束她的使命,趁着新人手捧糖果在宴客厅外送客,她这个赤脚伴娘回到休息室换下礼服,一个人傻愣愣的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喃。
“蕾蕾,你一定要幸福喔!”口吻里满是祝福。
下一秒,男人的嗓音突兀的响起,“这句祝福,你是不是应该亲口对新娘子说?”
愕然心惊,“谁——”她整个人骇住了,捂着胸口瞪大眼睛逐一扫视整间休息室。
怱地,从吊挂着数套礼服的衣架后方,有双修长的腿跨了出来,孙少怀那张久违的脸孔就这么再清楚不过的出现在她面前。
一样的错愕、一样的吃惊,她不懂这个家伙为什么总是用这种出人意表的方式现身,害得她总是让他看见她最痴呆、发傻的蠢样。
打从几年前在蕾蕾和曾奕成的晚餐约会上见到他,被岁月尘封在往昔,那一度深刻撩拨她少女情意的温柔孙少怀就被无声宣告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集所有恶劣于一身的可恶家伙。
尽管大学时期,他们有志一同的选择尽可能避开彼此,可是碍于共同拥有蕾蕾和曾奕成这两个朋友,两人无可避免的碰了几次面,只是每一次都是很糟糕的以冷漠或者争执收场。
直到大家各自毕业离开学校,历经服役和几份工作的辗转迁调,她后来从蕾蕾口中听说孙少怀辞去广告公司的创意工作,独自前往美国参与电影动画绘制。
接着又因为她进入童书出版界的关系,因缘际会知悉他在美国从事动画工作之余接连发表绘本创作,精湛的画功和趣味的故事几度替他拿下波隆那国际儿童插画绘本金奖,现在他已经是家喻户晓的国际童书插画家了。
说真的,邀请他制作绘本的念头路惟洁不是没有过,但是他昂贵的价码根本不是八股的总编愿意点头的,所以她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不过说起来也很奇怪,明明是形同陌路的两个人,可是孙少怀这些年的动向,她却可以东拼西凑的知道大概状况,这让她觉得吊诡不已。
而今天要不是因为有这场婚礼,她根本不认为自己这辈子会有再碰见他的机会。
“你、你躲在那里做什么?这是新娘休息室,也是更衣室哎!”路惟洁抵靠在梳妆台旁,不可置信的瞪着眼前这个她不预期会撞见的男人。
尽管她刻意逼迫自己用冷静的口吻询问他,然而发烫的脸颊却怎么也克制不了强烈的羞赧。
因为两分钟前,她才在这里脱下伴娘礼服,换上自己的衣眼,她简直不敢想像这样私密的举动很可能都被这个家伙巨细靡遗的收入眼底。
微倾着身子,孙少怀把手搁在挂礼服的架子上,炯炯有神的目光瞬也不瞬的享受她脸上的红霞,“如果你是要质问我看见什么,很抱歉,我虽不敢自诩为圣人,但还不至于有偷窥别人更衣的喜好。”
她闻言正想松了口气,他那张可恶的嘴又多事的补上几句——
“不过,如果有人故意大剌刺的杵在我面前更衣,那就不是我所可以控制了。严格说来,我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总不能因为这样就把自己的眼珠子挖下来谢罪,毕竟,我真的不是个圣人。”毫不客气的揶揄。
“什么——你是受害者?孙少怀,你那张嘴怎么总是那么讨人厌?”她握紧拳头气愤的吼着。
无辜?他哪里无辜?瞧,那微扬的嘴角明明表现出疑似胜利者的得意模样,她压根儿看不出他有什么地方好委屈的,要她说,这家伙心里分明是正乐着呢!
“可不是吗?又不是我要求你脱衣服,可是你却下由分说的在我面前宽衣解带,所以怎么说我都是名副其实的受害者。”
什么宽衣解带,这男人就非得把话说得这么暧昧不可吗?
“你——强词夺理!”被激怒的路惟洁愤恨的别过脸去,老半天都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话。
似在欣赏她的盛怒,他静静瞅着她不发一语,半晌,终于主动打破沉默,绕过衣架迳自走来。
“这就是你对待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的态度吗?”
“老朋友?孙少怀,我和你什么时候称得上是朋友了?”她反唇相击。
如果真是朋友,为什么他们每次碰面最终都要落得以冷漠和争执收场?
如果真是朋友,为什么连好好说句话的机会都不可得?
如果真是朋友,为什么这些年来从没想过给对方捎来只字片语?
如果真是朋友,为什么他总是要这样挑衅激怒她——
太多的如果凶猛地在路惟洁脑海里奔窜,过度冲击的结果,导致她忽略了心里那股因为孙少怀而起的幽怨。
至于她幽怨什么,泰半都是冲着他的不可捉摸而来。
“也是,严格来说我们也称不上是朋友。”他认同了她的看法。
就这样,两人各据一方的陷入寂静深渊,把自己的唇抿成直线,僵持的同时,谁都没有先离开的意图。
孙少怀顺手拿起更衣室里的东西随意翻看,表情时而认真、时而轻蔑不以为然,待路惟洁瞧清楚他手中翻阅的东西,连忙冲上前去一把抢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