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幽暗的地牢中,四面是寒气逼人的山壁,唯一的亮光来自约二丈高的山洞口。
地牢里,有四个大小不同的牢笼;牢笼全是用粗壮木头所做成,其缝细连手臂都穿不过,更遑论可以逃得出。
楚天云一踏进地牢里,便闻到混浊的血腥味,让她不仅呼吸无法顺畅,还频频乾呕恶心。看着壁面上挂满令人丧胆的刑具,根本就是个私设刑场,阴气森森之下,恐怕没有生病之人也会被吓出一身病来。
楚天云和大妞被关在一起,那三名大汉则被囚禁在另一座牢笼中,只是,三个原本铁铮铮的汉子终究还是因伤重而陷入昏迷。
一进牢笼,大妞就离楚天云远远的,两人呈对角坐着,好像楚天云身上有什么传染病似的。
楚天云想起大妞被羞辱的那一刻,对于眼前这个白胖的小姑娘,心里多了怜惜。
「那个阎河根本就不是人,他这样丧心病狂,迟早有一天要下地狱的!」她怒骂。「你别想太多,我不会再让你受到那些恶人欺负。」
「云小姐。」大妞怯怯地喊着。
「你叫我云小姐?」她双臂环胸,忍住不适。
「嗯。虽然你离开楚家庄五年,你还是楚家庄的云小姐。你忘了吗?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大妞说着。
「你说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那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她故意套大妞的话。
「楚天云。」说出这名字的同时,大妞的眼泪终于扑簌簌掉下。
当大妞说出她那完整的名字时,楚天云的心脏瞬时跳动剧烈。她是楚天云,她在这个时空仍是楚天云!
「云小姐……」大妞泣不成声。「我没想到你居然会不顾生死的救我们,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以前是这么没道义的人吗?」
「不是的,只是……」大妞摇头,哭到上气不接下气,话无法成句。
「你叫大妞吧?」
「我是大妞!云小姐,你不记得我了吗?从前大家都对你不好,我也不敢跟你亲近;你被凤小姐派来丽谷当奸细,也没有人敢为你求情,没想到你今天却挺身救了我们。」
小林的境遇这么悲惨呀,原来是来丽谷当奸细的。
「只可惜我少救了一个人。」楚天云话里掩不住浓浓的惋惜。「大妞,你把从前的事说给我听好吗?以前的事,我都忘了。」
「忘了?」大妞稍稍止住泪水,不敢相信的看着她。
「是呀,我脑袋受过伤,什么都不记得了。凤小姐是谁?」
「不会吧?你是故意忘记的吗?」
「真的忘了。」
或许是她的表情很真诚,在这种情形下,大妞也只能半信半疑。「就是你同父异母的大姊,也就是楚家庄的大小姐楚天凤。难道你连凤小姐都不记得了?」
「原来我还有个大姊。」
看到她茫然的神色,大妞表情哀凄。「你还有个哥哥叫楚天祥,你也忘了吗?」
她摇头苦笑。「我什么都不知道,就陷入了这样的泥沼之中。」
「很多事忘了也好。像我忘不了,就很痛苦。」
「但是,我总得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就算阎河要我死,我也要死得明明白白、死得轰轰烈烈,是不是?」
「云小姐,谢谢你救了我。我留下这条命,为的就是要杀了阎河。我一定要报仇,他们不仅杀了我父母,还毁了我的清白,报了这个血海深仇,我死了才能瞑目。」大妞说得义愤填膺。
「为什么阎河要杀这么多人?都是他亲手杀的吗?」
「就算不是他亲手杀的,整座丽谷的人,也都是为他效命,听他的指使。」
「这种丧心病狂的人,早该抓去枪毙的。」她也跟着生气,却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戚到丧气。
「啊?我听不懂,云小姐,你说什么枪毙?」
她咬了咬下唇办。「没什么,我说错话了。」
「云小姐,你一定要想办法杀了阎河!」
「大妞,我不能杀人,我只能救人。」
「阎河不仅杀了楚家庄上上下下三十多口人,还抢了楚家庄大半产业,官府甚至悬赏重金缉拿阎河,人人都可以杀了他们,为什么你不能杀他们?」
「我……」这让她怎么解释?只好转了话题。「大妞,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只不过是被看了身体,真的没关系的,你一定要勇敢活下去。」
而在这座地牢里、在关着楚天云和大妞的牢笼一墙之隔,却有着一间隐藏的密室,密室里此刻有着阎河、阎晨和展剑峰。
他们将楚天云和大妞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现在他们可以万分确定小林就是楚天云,除非楚天云装疯卖傻到连自家人也骗,否则这个楚家庄二小姐,看来是真的失去某部分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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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牢的三天里,大妞为了感谢楚天云的救命之恩,将她在楚家的一切清楚告之,让楚天云明白自己「前世」的故事。
简而言之,她是小妾所生,因为娘亲早早离世,在大夫人多加阻挠及破坏之下,不仅爹爹不疼,兄姊也不爱,甚至连奴婢丫鬟都避开她。
因为如果有人敢接济她,铁定会被大夫人驱离楚家。于是,她虽然住在雕梁画栋、锦衣玉食的楚家庄之中,却犹如孤女般的三餐不继。
阎河、阎晨、方婉菁及展剑峰的父母,原本全是楚家庄的家丁、奴婢。
十年前,阎河不知何故放火烧了楚家庄,造成楚家上下三十几口人死于非命,包括庄主及庄主夫人;而大妞的父母为了救她,也死于那场大火之中。
那一夜,阎河带着阎晨、方婉菁、展剑峰及十几名奴仆连夜逃离;楚家庄为了灭火及办理后事,因此错失追捕阎河一干人的先机,导致之后让丽谷逐渐壮大。
楚天凤为了报仇,前几年不断寻找阎河的下落。后来,不用楚家庄找人,阎河开始夺取楚家庄所属的产业。
楚家庄主要的营生是从西方引进丝、纱、绮、绢、罗、绸、缎等各式布料,再经过纺织印染,制成各式华服,专售王公贵族、名流大户。
楚家庄在县城里是属一属二的大户人家,庄内光是仆佣就上百人,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豪奢的程度,连一般官员都要叹为观止。
约八年前开始,楚家庄的每一趟货物都遭蒙面人劫走,每一处店面都被人摧毁,官府束手无策,始终捉拿不到犯案之人。
于是楚家庄自力救济,请到许多江湖好手,终于知道原来皆是阎河所为;但就算知道了凶手是谁,仍是处于挨打局面。
楚家庄面临无法营生的困境,一年比一年落魄,不得已,楚天凤只好找人潜进丽谷,打算里应外合杀掉阎河,毁灭丽谷。
大妞也不明白,为何原本是楚家庄奴仆的阎河会在一夜之间纵火烧庄,变成疯狂杀人犯。
楚天云曾问过大妞,那阎河、阎晨、展剑峰及方婉菁他们的父母呢?
大妞说得语焉不详,大概是阎河、阎晨的父母在那一年初已经相继过世;方婉菁的母亲在更早的前几年便病故身亡;展剑峰是个孤儿,为阎河父母收养,从小就与阎河、阎晨兄弟一起长大。
说到底,这四个人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今日一大早,展剑峰又将她带回柴房。她不知道为什么阎河肯让她离开地牢,她从来不知道稻草堆的美好,当她一看到地上那一堆杂草,比看到弹簧床还要兴奋,立刻扑上前,陷入昏睡。
此时,天朗朗,阳光斜照入窗。
楚天云感到胸前似乎被大石压着,有着喘不过气的窒闷。她的脑袋昏沉,睡意深沉,感觉才一躺下,都还没睡足够,就被一股外力所惊扰。
她在地牢待了三天,别说无法成眠,更是仅以馒头果腹,体力严重透支下,让她几乎去掉半条命。
她挣扎着,感受到一股气息在她耳边骚动,甚至胸部有被揉捏的触戚,她睁大双眼,阎晨那张如水般的漂亮肤色在她眼前放大。
「你……」她用力一推,奈何却推不开胸前巨石般的压力。「你干什么?」
「验明正身。」阎晨眉一挑,话声依旧轻淡,不带任何感情及力道。「看看你究竟是男是女。」
阎晨单单一只大手就轻易抓起她反抗的一双手,将她双手高高箝制在她头顶上。
所有的教战守则都告诉她,不能硬碰硬,这时最好的方法就是虚与委蛇,以求全身而退。
但是,他那样的笑容实在很欠扁!看到他的另一只手就要解开她衣服的扣子,她再也无法忍住脾气。
「我是女的,你最好住手,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她的双脚动了动,发现阎晨只是坐在她身侧,然后,她努力撑起她的右腿。
「你嘴巴挺硬的,我倒要看看你要硬到什么时候。你只要乖乖求饶,本大爷或许可以放过你。」
阴冷的笑意让人不寒而颤。「去你的!」接着,她使尽全力,在阎晨的手就要摸进她赤裸的胸前时。
「喝!」她发出惊天一声,阎晨先是一愣,再下一秒,她的右腿往胸前方向,以垂直力道反打上阎晨背部。
只可惜力道不足,阎晨闷哼一声,只松开在她胸前的手,她的一双手仍是落在他那一只大手里。
「你这女人!」阎晨恼羞成怒,说的话不再轻淡无力道,而是带着咬牙切齿。「我今天非要了你不可。」
「放开我!」于是,她以练跆拳的腿劲,毫无章法的乱踢乱踹。「你这个烂人!你一定会不得好死!」
阎晨无法制止她那双腿,为了防身,只好松开她双手,然后,赏给她一个火辣辣的巴掌。
眼冒金星下,半边脸瞬时火热疼痛。「王八蛋、烂男人!我一定要告你袭警!我会把你抓进监狱!你放开我,放开我!」她仍然大叫,丝毫不肯屈服。
「晨弟,住手!」阎河威吓的声音响起,门板同时被一脚踹开来。
阎晨看着阎河那铁青难看的脸色,这才将楚天云整个甩开。
楚天云抓住胸前敞开的衣衫,往角落缩了缩。她还真是倒楣,来到这个时代,为什么还是一样的多灾多难?
「大哥,干什么阻止我?」阎晨若无其事地拍拍白衣上沾染的土尘。
「不要动她!」看她那副受伤的小媳妇模样,阎河有股说不出口的憎恶。
「大哥,你从来不管我的事的。」
阎晨表面温文,却是浪荡成性。他不需要用强的,就有大把女人愿意跟着他,不管是烟花女或是纯朴小村姑,只要他使个眼色,多少女人甘愿为他生为他死。
「我不想管你的事,她还有利用价值。」
「她可是那个恶人的女儿!」阎晨面露狰狞。「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不会想要她一头撞死的。」阎河将视线调回楚天云身上,看着她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够理妥衣衫,表情也恢复了镇定。
「死了更好。反正她是个没用之人。」
「那岂不正中楚天凤下怀?」
明明是两兄弟在对话,但两人的视线全胶着在她身上。
阎晨会意阎河的话。「楚家庄派个最没用的人潜入丽谷,我们却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话中仍有嘲讽的气愤。
「就因为她没用,所以我们才没发现;也因为她没用,才会被楚天凤派来,因为她死了也不足惜。」
关于阎家兄弟的对话,楚天云却是越听越有兴致。「所以,意思是,小林要是早早被你们发现,被你们一刀给宰了,楚天凤也无所谓,刚好可以借你们之手杀掉一个眼中钉,是吗?」
阎河和阎晨倒没想到她会如此说。
阎晨接着警告道:「没想到你还能多活五年,可是我不保证你是不是还能再多活五天。」
楚天云拍拍屁股站起来,把阎晨的警告当耳边风,她一步步走近阎河。
「我真的很倒楣。楚家庄不留活路给我走,丽谷也三番两次想置我于死地,我真的不知道你和楚家庄之间到底有什么血海深仇?」
阎河沉思片刻,对上她那双晶灿大眼,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踏过倾倒的门板。
「你跟我走!」
「去哪?」她被拉着走,完全无招架之力。
「你得代替那个女人。」
楚天云没有抗拒,因为留在这个破柴房里随时会遭受阎晨的非礼攻击,那她宁可选择跟着阎河。
为什么会选择阎河?那全凭着直觉和第六感。直觉告诉她,阎河虽狠,但对她却三番两次手下留情;第六感告诉她,这个男人就算要杀她,也会让她死得明明白白,绝对不会来阴的。
「等一下,我要跟阎晨说句话。」
阎河扬眉,放开她手腕,就看她要耍什么花招。
只见楚天云来到阎晨身前,恶狠狠地盯着他。
阎晨挑衅笑说:「改变心意,想要跟我欢爱了?」
她双手在身侧悄悄握成拳,握了又放、放了又握,勾动唇角,接着她大叫一声:
「喝!」
在大叫的同时,她一手抓住阎晨腰间的衣带,一手抓住他右手腕,动作一气呵成,将高大的阎晨一把抓起,来个完美无瑕的过肩摔。
阎晨在完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被一屁股摔在地上,摔得头昏眼花。
「我警告你,不要欺负女人,否则下次就阉掉你的命根子!」她气喘吁吁地走回阎河身边,毕竟阎晨的块头不小,她可是用尽全身力气了。
「走吧。」
阎河看着一向高傲、从来视女人如无物,功夫就算不是顶尖,也是使剑好手的阎晨,如今却狼狈的跌坐在地上。
再看看眼前的她。
从前的楚天云,现在的楚天云,突然之间,阎河狂笑出声。
同样的笑声,同样震动山河,回声同样传达数里之远。
全丽谷的人都听见了,那不是令人闻之丧胆的鬼哭狼号。
那是真正出自肺腑的欢喜之声,也是他们从不曾听见过的笑声。
这是阎河吗?
要杀尽每个楚家人的阎河吗?
从小至今,阎河不曾真正大笑过。寄人篱下、委曲求全,为了生存、为了家人,甘受莫大的污辱。
仇恨是支持他活下去的力量,他没有自我,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报那血海深仇。
如今,他却为楚家人展现笑声。
这事情实在过于吊诡。
阎晨看得目瞪口呆,完全忘了被摔的耻辱。
连阎河自己也感到万分意外。
也许是因为那一年冬天。
阎河记得——
大雪纷飞的夜晚,四周一片死白。
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又刚被那个恶人欺负,他全身虚脱无力,拖着沉重的步伐,终于在距离下人房不远之处的大树下倒地。
他靠在粗壮的树干上,白雪掩盖了他瘦弱的身躯,他想就这么死去,再也不用承受身体的痛、心里的苦,直到一双小手摇着他的身体。
「你不能在这里睡觉,会死掉的。」
软软的嗓音在他耳边叫着。
他疲惫的眼几乎睁不开。
「你醒醒呀,好冷、好冷,不要睡呀!」小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拍了拍他的脸颊。
他想睡,可是那声音好吵,只好努力睁开那已经被白雪覆盖的双眼,看着眼前也是一脸雪花的小姑娘,那是被众人嫌弃的云小姐。
「太好了。」小手里拿着一只鸡腿,将鸡腿递到他眼前。「这给你吃,我在厨房捡到的,洗乾净了,你吃了就有力气。」
他没有伸出手,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你不敢吃吗?」小脸颓丧的垂下。
他伸出抖颤的手,握上那双同样冰冷的小手。
小脸扬起,脸色发光。「你吃,不要睡,我扶你回去。」
小小个头,差不多只有他一半高;大雪中,她连路都走不稳,还妄想要搀起他。
但他还是撑起身躯,一手拿着她给的鸡腿,一手挂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假装是让她搀着。
「你要走好,已经看不到路了,不要像我一样,老是跌倒。」软软的嗓音甜甜的交代着。
他不忍拒绝她,因为,他知道她的处境——在这个楚家庄,她是个比奴婢还不如的二小姐。
阎河永远记得,她因为可以帮助他而散发出的纯真微笑。
那时她多大?八岁吧。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认为那个瘦弱的云小姐,恐怕早就活不过楚家人的虐待,也活不过一场场大雪纷飞的寒冬。
没想到她却在丽谷里安然度过了五年。
他不曾把小林和云小姐联想在一块,这几年来,他甚至不曾想起过云小姐,他心里眼里只有复仇大事。
他要楚家庄人死庄毁,他要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他要强壮自己,他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及他的家人。
那年,他才十六岁。
他因为她,没有在那一夜死去,而造就日后楚家庄的血腥,云小姐若知道,一定会悔恨当年救他的举动吧。
而小林居然是楚天云!因为这个事实,他那想要杀了小林的心思,正以他不知名的力量悄悄地在改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