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安刚走回展览会场,蹲下,皱眉检视凹凸不平的地面。
山田辉频频擦汗,“我刚刚联络过装潢人员,可是他们已经走远了,而且现在时间太晚,买不到木料;场地管理单位又说地面是重要的艺术品,要求我们绝对不能破坏,门票已经全部赠送出去了,也通知媒体采访,可是在明天早上发表会开始之前来不及处理好的……”
葛安刚起身,举手制止山田辉的絮絮叨叨,沉声说:“没试过怎么知道做不到呢?在明天早上之前,我们还有时间。”
“可是--”很难啊!
葛安刚接着说:“所以问题是没料,也没人?”
“是的。”山田辉跟在葛安刚身后,“现在要怎么做呢?”
“找料、找人。”葛安刚停下脚步,环顾全场,“加藤呢?”
“我们发现问题之后,我就去向你报告了,加藤小姐好像说要找人帮忙。”
“好,我们分头找她,顺便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决。”葛安刚往停车场走。
“好的!”山田辉说:“我到楼上看看。”
葛安刚一推开停车场大门就发现撞到了东西,反应很快的他冲过去扶住差点被他撞倒的木板。
板子后的由希美探头发现是他,“谢谢!我还以为这下一定会被木板压倒呢!”
“我不知道你在门后。”想到刚刚那一幕,葛安刚仍觉惊险,大吼:“为什么不丢下板子?你以为你撑得住?”
“木板都是尺寸刚好的,不能弄坏呀,要是失手掉下去,破了怎么办?”
两人这样搬着大木板说话也不是办法,葛安刚问:“你要把板子搬到里面?”
由希美用力点头,“是的。”
“走。”
两人小心翼翼的调整步伐,走进会场里。
由希美边走边说:“这块要放在右边角落。我刚刚在抱木板的时候发现大叔他们有做记号,我们只要照着顺序放下去就好了。”
他们默默一起搬到定点,轻轻的放下板子,葛安刚这才发现板子下都包了泡棉。
“这是你包的?”
糟了,放下木板时手指扎到木层了!由希美看着食指,随口回答:“嗯!大叔说放木板时要小心,别破坏到鹅卵石,幸好我后来在回收资源的垃圾桶里找到一些泡棉,可惜不太够,只能包住底部。”
没找到刺,算了!由希美甩甩手往外走,“还有好多要搬,要赶快喔!”
在她经过身旁时,葛安刚抓住她的手,仔细检查,“你的手怎么了?”
“好像被木层刺到了,没关系啦!”由希美满不在乎的挥挥另一只手,手上有多处新伤。
“都是刚刚被割到的?”葛安刚的声音有些紧。
“是啊,”由希美吐吐舌,试图抽回手,“我好像有些笨手笨脚的。没关系啦,我们先搬木板比较要紧。”
抽不回自己的手,她讶异的抬头,“葛安先生?”
心头有些不适,揪成一团,好像伤的是自己。不知道说些什么,葛安刚闷闷的拉着她的食指仔细的看。
“有了,在这里。”他轻轻佻起木层,或许会痛,她微微一抽,葛安刚柔声地说:“忍着点,就要拔出来了。”他以指尖捏住木层,用力挑出。
“谢谢!”由希美看着重获自由的手,“真的不会痛了,谢谢!”
葛安刚手心有些失落,“把血挤干净会比较安心。”
“好!”由希美挤出一滴血珠,“挤出来了!”
葛安刚拿出手帕拭去那滴血珠,动作自然得像是自己的手似的。
“啊!弄脏你的手帕了!我拿回去洗干净再还你!”
“不必了。”葛安刚把手帕收进口袋里。
山田辉刚好从楼上跑下来,“楼上没有任何可以借用的东西。”看到木板,他眼睛一亮,“太好了!在哪里找到的?”
“是上个展览的大叔留给我们的,尺寸刚好。外面还有好几块,我们去搬吧!”
由希美说完就要走,却被葛安刚按住肩头。
“你受伤了,在这里等,我们来搬就行了。”
“可是还有很多耶!”
葛安刚扬扬手机,“我会找人过来帮忙。你在这里坐好,顾着板子。”
“喔!”接到命令,由希美乖乖坐下,看着葛安刚跟山田辉往外走。’
不对呀,这里又没有别人会来偷木板,干嘛要顾着啊?
由希美坐进葛安刚的车子里,低头扣上安全带,“幸好你及时清源部长跟木村部长来帮忙,才能这么快就完成了!”
葛安刚替她关上车门后,坐回驾驶座,发动引擎,“这次的发表会跟公关部及工程部都有关系,叫他们来也是应该的。”
“嗯……”趁车子还没开动,由希美再说一次:“其实我家真的有点远,木村部长比较顺路,我搭他的车比较方便--”接下来的话消失在他横杀过来的冷眼中。
就此决定,无须再议。她了解了。
静静静,车子里维持最高品质,一路静悄悄。
由希美是很想给它继续静下去啦,不过--
“葛安先生,下个交流道要下快速道路了喔!”
葛安刚没回答,不过车子慢慢切换到外车道,表示他知道了。
由希美百般无聊,又睡不着,干脆细细检查指尖,中指好像有些刺刺的感觉,可是又找不到木层,伤脑筋!
“你又扎到木层了?”
没想到他会注意自己,由希美吓了一跳,“嗄?对,好像刺到了,不过不会很痛,没关系的。”
一驶出快速道路,葛安刚就把车子停到路边,开启车顶灯,自然地拉过她的手,“我看。”
“没关系啦,我回去再找就行了,已经晚了,不好意思再耽误你的时间。”
“不是叫你不要再搬了吗?”想到她后来还是跟他们几个大男人一起搬他就气闷,柔弱是女人的天赋,她干嘛做得这么拚命!
葛安先生好像很不高兴喔!由希美小小声的说:“大家一起搬,可以早一点忙完、早一点休息嘛!”
葛安刚瞪她一眼。看到木层了,他成功地将它挑出。
“好了,还有其他地方会刺痛吗?”擦去血滴之后,葛安刚以指尖轻轻压着她双手的每一处,“有哪里会痛吗?”
“没有了。”他温热的手握住她的,虽然是基于上司对下属的关心,但这份亲昵还是让由希美很不好意思,赶紧收回自己的手,用力点头,肯定地说:“真的真的没有了!”
“那就好。”葛安刚发动车子。
由希美悄悄瞄他一眼。葛安先生看起来很自然呀,是自己想太多了!
在幽静的车厢里,心跳的声音仿佛特别大声,由希美清清喉咙,说:“这次的发表会一定会很成功,听说葛安先生可能会因此升任海外事业部部长,恭喜你!”
她是在找话说吧!葛安刚淡淡瞥了她一眼,“有什么好恭喜的?那不过表示接掌公司的日子会越早来临。”
“你不想接掌公司吗?”由希美想了一下,“对喔,听说你跟社长定下自由一年的约定,啊!是因为你另外有喜欢的工作,所以才不想接下葛安商事吧!你喜欢的工作是什么呢?”
“我没有喜欢的工作。”从大学开始,每次休假他就在公司实习,对葛安商事他没有不喜欢,只是排斥被强迫走身为企业家第二代不得不走的路。
“这样啊!那你学的是什么呢?”是不是兴趣不同?书上常有企业第二代对艺术或其他方面有兴趣,偏偏得奉命接下家族企业的例子。
“企业管理。”
希美不解的张大眼睛,“那很好呀!你接下社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嘛!为什么不想接呢?”
他睐去一眼,“不想接就不想接,要什么理由!”
由希美理解的点点头,“我知道了,这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嘛!就是你明明可以接下公司,却不喜欢社长强硬的命令,才会摆出不想接的样子。”
她边说边点头,很满意自己的发现,没注意到葛安刚眯起眼睛瞪她。
由希美继续说:“这种情形我看过很多喔,以前院里有些弟弟们到了叛逆期,特别会出现这样的症状,像是明明下着大雨,院长奶奶跟我送伞到学校门口,他们却说什么也不肯撑伞,宁可淋得透湿;还有明明小时候很黏院长奶奶的,叛逆朝时却特别爱顶撞,让奶奶很伤心呢!还有啊--”
“够了!”拿他跟叛逆期的毛小子比?真是够了!
“喔?”由希美愣愣的转头。
葛安刚用力吸气,决定不跟笨蛋呕气,省得变成跟她一样笨。
她还一副“你怎么了”的表情,让葛安刚突然觉得好笑。
“你刚刚说院长,什么院长?”
“喔,是育幼院的院长啊,我从小就在育幼院长大的,奶奶说在树林里发现我的时候,我全身都被虫子叮得红红肿肿的,像红色的大面团呢!”她说着说着还自己笑了起来,“一定很丑吧!还好奶奶没被吓跑。”
她怎么可以如此平静的诉说自己的过去?葛安刚的心又是一阵揪疼,看着她的眼神变得好温柔,“没想过要找你的爸爸、妈妈吗?”
由希美不在意的轻笑,歪着头说:“没想过耶,因为如果他们后悔过,那我突然出现,会让他们很难过吧!如果他们从来不曾后悔过,那我更没必要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跟你说喔,我一直到很大了才知道,原来每个人都会有爸爸、妈妈的。”
“什么意思?”冲击太大,让葛安刚的声音有些紧。
“我以前一直以为,院里所有的孩子都是跟我一样从树林里抱回来的,所以我们是贝比树生的。因为院长奶奶没有结婚,老天爷特别帮没有结婚的人想办法,就是让他们能在贝比树下抱回喜欢的孩子。院长奶奶喜欢我们,所以才抱我们回来,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后来才知道,每个人都是从妈妈肚子生出来的。我以前很好笑喔?”
想起自己的憨傻,她笑呵呵的说:“院长年纪大了,我们都喊她奶奶,所以我喊树林里放着我的那两棵树爸爸树跟妈妈树。很好笑吧!”
葛安刚从小就过着衣食无缺的生活,读的是贵族学校,认识的全是名门望族,育幼院的孩子对他来说,就像童话里“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是很遥远的故事。
没想到她依然能这么快乐,不怨天尤人。葛安刚深深的看着她,心里满溢着复杂的情绪。
由希美自顾自的笑了好一会儿,转头看看闷不吭声的他,“你在替我难过吗?”
他纯黑的眼睛直盯着她,没有说话。
果然是替她难过。由希美轻松的挥挥手,笑着说:“不必替我难过啦!我很好,过得很幸福!院长奶奶很疼我,比起有些虽然有父母、却遭受到虐待的人来说,我已经非常幸福了!”
“幸福?”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育幼院里资源有限,也没有管家照顾,这种生活还能让人觉得幸福?
“是啊!”由希美闭眼,抬起头,诚挚的说:“我真的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感谢我的父母把我放在树下,让我能被院长奶奶捡到,我是最最幸福的人了!”
她真的打从心里觉得自己是幸福的。看着她的侧脸,葛安刚笑了。
这个单纯的、幸福的……小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