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轻蔑与嘲讽的目光注视下,她独自一人留下练习。
允炽站在场边,并没有跟着众人一起离开。
他看着她一次比一次费力的拉起弓,看着她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却还是无法掌握射箭的诀窍。
他知道自己应该无所谓的走开,然而她眼里那股倔强的坚持,却定住了他的脚步。
“哎哟。”因为用力太猛,大弓反弹的力道十分惊人,她一个不小心,跌坐到地上。
双手握弓的时间太久,已经完全麻木。她坐在地上,许久都无法自己站起。
垂下眼帘,悲愤的泪珠迅速盈眶。
她知道他一直都在场边看着她,而她一点也不想让他小看自己。
可是,越是想要好好表现,却越是适得其反。
现在,他一定在心里讥笑她了吧……
“把手给我。”允炽傲慢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不要!”她再度用手撑地,想要靠自己的力量起身。
“你真是固执得要命。”允炽大掌一挥,轻松的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干什么啦……”她推开他的胸膛,却因为重心不稳,踉跄着又要跌倒。
他及时抱住了她的纤腰,这才稳住她的身子。
“你是不是又想弄脏我的衣服,害我跟你一起跌在泥地上?”他瞪着她。
“我哪有?”抿紧双唇,她刚想狠狠回瞪他,不争气的泪却先落了下来。
“不就是拉弓射箭,不需要这么难过吧?”她的眼泪让他手足无措。
“对你来说是很轻松的事,你射得那么好……可是我……怎么都做不到啊。”
想到这一个多月来,在军营里的种种辛苦,她的悲伤就无法遏止。
“谁说你做不到?”她的泪水抽痛了他的心。
“不行就是不行,你也看到了,我就是这么差劲,所以你尽管笑我好了……”她有些自暴自弃的别开眼,泪水更加肆无忌惮的滚落。
允炽抿了下薄唇,双眉紧锁,不由分说的拾起弓箭。“你一定可以做到。”抓住她的双手,他强迫她一手握弓,一手握箭。
“你这是做什么?”感觉到他温暖的手掌包覆住她不住颤抖的小手,罗蝶儿惊诧的看着他。
他的脸上闪烁出让人动容的认真表情,英气的眉宇间透出决绝与坚定。
“照我说的话去做,我保证你命中靶心。”他命令的语气,却带给她奇怪的安心感。“双腿与肩同宽,手臂伸直,瞄准箭靶后,心无杂念,深吸一口气,拉弓--放箭!”
在他沉稳有力的声音鼓励下,她忘了手臂的酸麻与疼痛,在他的引导下,一箭命中靶心。
罗蝶儿的心跳有刹那的停顿,接着欢快的狂跳。
“我做到了?”她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定定凝视着靶心。
“本公子说你做得到,你就一定能做到。”允炽骄傲的扬起下巴。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她回过身,兴奋的握住他的手。“你看到了吗?我真的射中靶心了呢!”
灿烂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绽放开来,以抹兴奋的嫣红,瞬间点亮她的粉颊。
被她嘴角那抹纯粹的喜悦所影响,允炽原本酷酷的表情也被微笑所代替。
“有这么开心吗?”不过是射中靶心罢了。
“当然了。”她忍不住摇动他的双手。“这是我最近最开心的一刻了!全多亏了你……”
她清亮的目光直射进他深邃的黑眸里,两人的眼神瞬间胶着在一起了。
一股轻颤同时在彼此的心里炸开来。
罗蝶儿迅速收回自己的手,愕然的看着他。
一瞬间,羞涩的红晕布满脸颊。
刚才那种震撼心灵的感受,到底是什么?为何她会觉得身体发热,心跳紊乱,呼吸也不由自主的变快了呢?
“我、我该走了。”允炽同样也感受到了那股异样的情绪。
带着极度害怕与恐惧的表情,他不敢再多看她一眼,迅速转身,疾步走开。
只留下兀自发呆的罗蝶儿,带着与他一样惊恐的表情,默默伫立在原地。
允炽觉得自己肯定是生病了!
要不然,他怎么会觉得这个身穿军服、满脸灰尘,只会惹是生非的蛮横丫头,目如秋水、面如桃花,好看到让他情难自禁?
她的笑容,她的双眸,还有她那张表情丰富的脸蛋……竟会让他胸口发紧,呼吸困难,甚至心跳加速,神魂颠倒……
这……这太恐怖了,也太不可思议了!
他一定是太久未近女色,才会产生那样可怕的幻觉。
所以,他一定要远离她,远离她,远离她……
“匡当”一声,不知什么东西在他面前掉落在地上,而他差一点就要撞上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影。
“我的晚饭!”哀号声霎时响起。
这熟悉的声音引起他的注意,允炽定楮一看,怒火又在心头熊熊的燃烧起来。
他最不想要遇到的人,居然又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他面前。这到底是什么孽缘?
他怎么走到哪里,都会遇到她这个惹祸精呢?
只见罗蝶儿蹲下身去,想要捡起摔得粉碎的饭碗。
“不要动。”允炽一把握住她的手,在理智提醒他以前,已经出手阻止。
她茫然的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怒气冲冲的面庞。
“是我的晚饭掉在地上,又不是你的,你干嘛生气?”她原本好好的在走路,因为突然间想起他,才会不小心打碎饭碗。而他居然又突然出现,还一脸嫌弃的表情,这算什么?
“如果你割伤了手怎么办?”允炽怒气腾腾的斜睨着她。“你看看你,总是这么冒冒失失、莽莽撞撞。”
“我……我……”他责备的语气让她一愣。
“你什么你?先起来再说……”他拉住她的手。
“哎哟,好痛!”
“怎么了?”允炽的眉宇蹙紧,表情显得可怕骇人。
“我的手--”看到他凶狠的表情,她错愕的低下头。“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点力也使不上……”
深吸口气,他的嘴唇抿成愤怒的直线,飞速将她从地上扶起,让她坐到一旁的土堆上,一把拉高她的衣袖。
“喂,你要干嘛……”
“明天起,不要再去练习射箭了。”她白皙的手臂上,布满了让他全身紧绷的瘀青。
“那怎么行呢?今天已经被副将责备了,如果明天我再表现不好,必然会受罚的……”一想到练习射箭,她的脸色就充满惶恐与不安。
“你跟我来。”放下她的袖管,他握住了她的肩膀,强迫她起身。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还要回营房呢。”被他眼里散发出的凶狠戾气吓到,她有些手足无措。
“少嗦!”怒瞪她一眼后,他气势汹汹的转身。
罗蝶儿第一次发现,他生气的样子非常可怕,她只能乖乖闭嘴。她清楚的感觉到,这一次,她最好还是不要招惹他,要不然,一定会惹上无妄之灾的。
赶紧跟上他的脚步,她的心里有着说不清的志忑惊慌。
他到底……要带她去哪里呢?
“这里就是你的营房吗?也太华丽了吧……”屏住呼吸,睁大双眸,罗蝶儿的嘴几乎无法合拢。她带着几分虔诚与羡慕的表情,贪婪的环顾着四周。
他住的地方好大好干净,每样东西都奢华精致,许多物品她连名字也叫不上来呢。
“不是说肚子饿吗?先来吃饭。”坐在檀木矮桌前,允炽大刺刺的伸长双腿。
“这么多好吃的?”看着满桌子的美食,四溢的香气让她倒抽一口气。“我们家过年时的饭菜,也不及这里的一半。你……你真的很有钱!”
“什么你啊你的……要叫大人!”他站起身,勾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坐在椅凳上。“罗宗尧应该不是你的本名吧?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你的本名叫什么?”
“罗宗尧是我大哥,我叫罗蝶儿。”看着满桌美食,她立刻双眸放光,食指大动。
“罗蝶儿?你爹娘真是取对了名字。”他挑了下剑眉,笑容里闪出几分戏谑。
“我爹娘希望我可以像蝴蝶一样美丽。你也这么认为吗?”
举起筷子,她先夹起一大块烧肉--太好了,有肉吃了呢!
“像蝴蝶一样美丽?”允炽惊骇得差点跌下椅子。“我是说你喋喋不休的本事无人能及。”他可不会忘记她在市集上的精彩表现。
“我哪有?”嘴里塞满食物,她的抗议毫无效果。“大……人,你每日都吃得这么丰盛?”
“这哪里算丰盛?和京城相比,这些根本就是粗茶淡饭。”他不屑的撇了下嘴角。她的吃相还真是不甚雅观啊!
“京城?原来你是京城人士……”她眼里的光芒熠熠生辉。
“京城到底是什么样子?听说那里的房子又大又宽敞,京城的人每天都能吃大米饭,而且天天有市集可以逛,那真是太好了,我最大的乐趣就是逛市集,看东西……”
“吃饭时不要说话!”眼看她又要开始高谈阔论、胡说八道,他立刻敲了下她的脑袋。“再哕哩哕唆的说个不停,就不让你吃了。”
赶紧咽下嘴里的饭菜,她正襟危坐的继续吃饭。
允炽为自己倒了杯茶,刚放到嘴边,却发现她脸色有异。
这丫头果然噎着了。
他不情不愿的将茶杯放在她面前。“慢点吃,又没有人会和你抢。”
“在我们家,吃饭一定要用抢的,动作稍微慢一点,就没菜了。”她乐呵呵的笑着,一口喝干了他的茶。
“天河镇有这么贫苦吗?”他的双眉渐渐聚拢。“是不是因为那些占山为王的山贼出没?朝廷已经有了清剿的计划,过没几日,就会派兵前往平乱。”
“才不是这样呢!”罗蝶儿的反应异常激烈,小小的脸上全是愤慨的表情。“是因为有那些狗官的存在,百姓们才会没有活路!狗官们欺压乡里,提高赋税,压榨百姓……这才逼得许多人上山去造反。”
“有这样的事?”允炽微微眯起双眸。
这和他听说的事实,好像并不一致。
“你不信的话,可以去十里八乡问一问。当官的吃香喝辣,百姓们却过得十分困苦。”她放下筷子,因为想起一些不开心的事,胃口全失。
“就拿我家来说……去年收成不好,连生计都无法维持,官府却还要我们缴纳繁重的赋税。没钱缴的,官府就强占我们的农田和土地,不让我们继续耕作。我哥他带着一大群人去官府讲理,却被抓进了大牢。”
喉间一阵哽咽,罗蝶儿悲愤的咬紧嘴唇,泪水止不住的悄然滚落。
“还有这样的事?”允炽目光一凛。
“我娘她变卖了家里所有的东西,跟乡亲们东凑西凑,才好不容易凑出五两银子,送进官府里去赎出我哥……像你这样的有钱人,是不会知道我们穷人过的,到底是怎样的日子……”抬起衣袖,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努力平息自己的悲伤。
“你哥就是罗宗尧?那么你是代兄前来从军的喽?”一抹深不可测的光芒掠过允炽的眼。“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为何自己不来?”
“我哥他……”扬起睫毛,她突然间欲言又止。“他不在家……官府挨家挨户抓壮丁来从军,人数还是不够,就要求我们每家必须选出一名壮丁,不然的话,就全家抓去当苦役……”
“朝廷不是规定,五户人家只要选出一名壮丁从军就行了吗?”她的话令允炽感到震惊。
“朝廷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在我们天河镇里,就是这么规定的。”她咽下喉间升起的酸楚,声音微微颤抖。“许多乡亲因此而逃走,可是我娘她体弱多病,弟弟妹妹又都很小,哥哥又不在……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
“所以你就假扮你哥哥。”他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
早就知道在她女扮男装、前来从军的背后,一定会有什么无奈的理由。却没想到,是被官府所迫。
看着她泪水盈盈的无助模样,他的心脏倏地揪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