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煎熬的二十四小时,柏凛风真希望从没发生过。苦难还没结束,真相已经先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医生来问柏晚香的先生是哪一位?他还一片茫然。
“柏小姐有三个月身孕……”接下来的话他听不清楚了。
父亲急召他回家,他不想理,只想守在柏晚香病床边。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口不择言,可是就是觉得受伤,觉得愤怒。
他也知道柏晚香不可能有其它男人……这就是他有恃无恐的地方吧?他知道她爱他,从很小的时候眼里就只有他,所以他能够任性地对她予取予求,相信她绝不会离开他。
可是她终究离开了,冷淡地,无所谓地,远走五年。
也许他害怕她其实没有那么爱他。柏凛风握住她有些冰冷的手,包覆在掌心,不自觉地喃喃自语。对不起。以后他不会再任性了,快点好起来好吗?原谅他这次,他一定会学着当一个好情人,好丈夫,甚至是好爸爸,这一次他们的天使来不及出生就走了,一定是因为生他的气,他保证会改变自己,让天使重新回来投胎成为他们的宝贝。
对不起。以后她爱吃什么他都会留给他,再吃光所有她最讨厌的食物,绝不会再对她发脾气。
对不起,以后他绝不会再出口伤人了,其实说出那些话他也不开心,他只是像个任性的孩子在对纵容他的人耍脾气,今天起他要学会当个成熟的男人,只有她对他耍脾气的份……
不知过了多久,柏东海和两位夫人赶来了,魏青琳紧急让医院把VIP套房的楼层净空,因为接下来的家庭伦理大悲剧,柏东海绝不希望有外人在场。
魏青琳焦急地在病房外踱步,还真像个心疼女儿的母亲,天晓得她担心的却是另一回事。
柏东海会怎么裁决?她得第一时间知道,才好走下一步!魏青琳打定主意,快步走回病房。
“你该死!”柏东海怒吼,魏青琳心想她大概刚好赶上重头戏了吧?
“我会娶晚香……”
啪!从没打过儿子的柏东海赏了柏凛风一巴掌,何止气急败坏,半条老命都快飞了,他胀红着脸,浑身颤抖地指着柏凛风怒骂道:“你这个畜生!晚香是你的亲妹妹!你娶她?你说得出口?”
“怎么可能?你不是……”他突然住口,这才明白,就算父亲当年被逼着结扎,也不等于他就绝对无法让魏青琳有身孕。
还真是山崩地裂,青天霹雳,魏青琳站在门外,努力眨着眼想挤出泪水,与病房内的狂风暴雨彷佛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这厢嘶吼怒骂,那厢失魂落魄,一旁还有一个在哭天抢地,简直像世界末日。还好她精明能干,先遣走了所有人,要不,明天早上报纸头条就是柏家兄妹的乱伦血案!
然后,不出所料,受到太大刺激的老爷子抱住心脏,昏过去了,而柏凛风脸色惨白,像化作了雕像,或者他会是下一个晕倒的对象?而那个没用的正妻想当然耳只会哭。结果还是要靠她!魏青琳翻了翻白眼,老爷子的遗嘱也不知改好没,在没确定自己后半辈子的靠山前他可不能挂掉!魏青琳悻悻然地,快步喊医生去。
这可以算因祸得福吗?柏晚香静静地坐在窗边,窗外是初春的纽约街景。本来还伤脑筋要怎么让柏东海放人,这下倒好了,闹出丑闻来的女儿得赶快往国外送,她在那么重要的场合,简直像自己去站在舞台中央表演如何优雅地小产,八卦杂志绝对不会放过,柏家由本来的低调以对,到最后干脆放风声说她和谁谁谁在交往,总之得找个替死鬼,不能让更大的丑闻被揭露。
而她也不用烦恼要再和柏凛风碰面,只怕这辈子除非柏东海蒙主宠召,他们“兄妹”俩都不会被允许见面。
一了百了,她真幸运。
只是窗外的雨景映在她脸上,她脸上的泪水又映在窗上,斑斑驳驳地,好像哭尽了一生的沧桑。真奇怪,在台湾时,那些情非得已的背叛与误解,让她觉得自己正被分解撕裂,她竟然感觉自己真像个肥皂剧里的悲情女主角,那么可笑,却该死的那么痛!然而飞离台湾,跟那个男人隔着一片太平洋,在她心上凌迟的却不再是荒谬的情节与谎言。
而是思念。
她想她有一点明白那些悲惨的女人,无论如何都愿意忍耐的原因了。
他会忘了她吧?甚至偶尔想起她也只剩疙瘩,这个他从没爱过的女人不仅是他妹妹,还无可救药的迷恋他。
所以这样的结局应该是好的。至少她不会时时因为思念难熬,像个疯狂的女人一样偷偷地跟踪他,而等到他们终于能够见面的那天,也许两人都已经发鬓霜白,他说不准发福了,还儿女成群……这样很好,她迷恋的是他俊美的外表,所以到了那一天也许爱情早就随着衰老的臭皮囊而腐朽。
这样很好……
柏晚香抱住膝盖,像鸵鸟一般,把破碎而压抑的呜咽深埋,也许只要能藏起来,哭过的痛过的,都可以不算数。
流言纷纷,而他放弃任何缠斗。柏凛风好几天没去公司了,柏东海又还在住院,母亲劝他振作也无效。他不知道待在哪里才好。房间里有柏晚香的影子,书房里也有,办公室也有……后来他决定躲在书房,至少那里还不曾被他邪恶淫秽的欲念污染过,他不曾在那儿与自己的亲妹妹翻云覆雨,不曾以各种理由要她酊合他的冲动。
真实的面纱被揭露开来,他由复仇使者变成强暴自己亲妹妹的恶棍,瞬间所有过往记忆都变得难堪。
他一点也不意外自己藏在酒柜的酒空空如也,忍不住轻轻一笑。其实有点宠溺,有点睁只眼闭只眼,以前他会藉题发挥,找她麻烦,现在呢……
他真心地笑了,真心地坦白自己并不在意把喜欢的东西与她分享,却无法逃开心酸。
他开了一瓶自己不那么爱喝的酒,只喝一半,就坐在书房盯着桌上一盘未了的棋局与棋子,看了整夜,思绪由漫不经心,到恍惚游历从前,最后又回到眼前的棋局,然后他发现了,柏晚香一直在让他。她的黑皇后本来早可以围死他的国王,她让了不只一步两步,他却被心魔遮蔽了双眼,盲目攻击。就像那些羞辱与凌迟,她早就可以选择转身走开,而他不会赢得任何胜利,只会深陷自怜的悲惨与愤怒当中。
总是这样,领悟到来时,早已于事无补。
柏凛风抹了把脸,站起身。至少他可以终止那些伤害她的流言。
外面许多人猜对了,他们兄妹乱伦,柏晚香怀了孽种又流产,才会让他颓废失志。而柏东海对这些猜测所做的补救,就是不承认也不否认柏晚香的身世。
他至少得振作,或假装振作,让乱伦流言不攻自破,虽然柏晚香那晚的小产已经让她不可能再回到台湾,至少柏家所处的圈子不会接纳她。
晚香在美国会过得好吧?台湾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柏凛风握紧拳头,痛恨起那些嗜血的绯短流长。
没关系,从今天起,他这个哥哥会保护她,会为她挡下这世界所有冷酷无情的伤害…… 也只能以哥哥的身分保护她。这份认知伴随的酸楚多么难以承受,几乎令他红了眼眶。
她会恨他吗?他恐怕无法要求她不恨他,但是他还是想保护她一辈子,哪怕要祝福她重新找到幸福,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如果过去他能给她多一点温柔,或许这份几乎压碎他的悔恨,能够轻一些吧?
昔日的工作铁人回来了,方秘书真不知是否该庆幸在经济不景气的这时候,她还能加班加到深夜十二点忙得强强滚?
其实她真的有点同情柏凛风。前几天零周刊的人来找她套话,这时就是考验一个人节操和本性的时候啦,只不过,光是请她吃一客王品就想从她嘴里套出关系着她庞大房贷与基金来源的秘书工作,她有那么好打发吗?现在企业人人自危,每个人都担心自己是下一个被迫放无薪长假的倒霉鬼,大概也因为这样,这期的零周刊有点鸡肋,挖不出什么辛辣内幕,幸好演艺圈又接二连三地上演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老梗大烂戏,分散了不少全台引颈期盼夹八卦配饭的民众注意力。
说真的,柏特助在的时候,她老板多人模人样啊!天天摆臭脸,装傲娇。
方秘书有点想抽空去帮老板买颗泡芙,不过又怕他触泡芙伤情,万一暴走或误会她暗恋他,那就麻烦了。
只是跟机器一起工作,实在很让人欲振乏力啊!
“钦,你猜猜看,柏特助小孩的爹到底是谁?”
“我就跟你说一定是某个穷小子!你看零周刊说,柏特助常去一家甜品店买泡芙,因为她爱上了那位甜品师父,不过零周刊挖出那位甜品师父原来曾经混过黑道,还坐过牢,总裁的家人怎么可能让他们在一起嘛……”
可怜的甜品师父,好不容易金盆洗手,不当大哥已经很久,还要莫名其妙被流弹扫到,甜品店生意一落千丈。方秘书边打字边想,下班后去光顾一盒蛋糕好了。
“可是另一家S周刊说,其实跟柏特助有一腿的,是……”吴秘书左右看了看,才小声地道:“是司机小张!所以你没看小张最近都没来吗?”倒霉的小张,没事跌断腿也变成八卦男主角。方秘书喝口茶润润喉。“我觉得也有可能是潘经理,他被降职耶!”
活该的彼得潘,没事爱乱放电,惹上公司往来大户的某个肖查某,一状告到公司,他没被炒鱿鱼已是万幸。
“会不会是之前天天来公司站岗的那个日本帅哥?朝川什么的……”
去他的朝川武人,再黏着她,她就告他性骚扰!方秘书敲键盘的手劲变得又狠又猛,眼神也充满杀气。
“方姊,你怎么啦?”死人都会被她拆键盘似的狠劲给吵醒。
“没有。”方秘书推了推眼镜,眼角精光一闪,“你们工作完成了吗?很闲啊?上班时间聊八卦?”
吴秘书和颜秘书自讨没趣,只好摸摸鼻子,回工作岗位上。
其实她们三个人都很清楚,孩子的爹是谁?最劲爆的那个答案,没人敢说出口。
因为“隔墙”有耳啊!
她过得好吗?有没有安心养病?有没有好好休息?有没有人欺负她?他过得好吗?有没有心情平复一些?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美东的白天,台湾正是深夜,所以在昼夜交替的那刻,他们像心有灵犀一般,总是站在窗边,忍不住遥想世界彼端的那个人,好不好?
关于彼此的一切,想问,却又不敢问,像怕那些知情的人会用有色眼光评断他们对彼此单纯的关怀,怕他们疑神疑鬼,也怕自己会变得贪心,想要求更多的讯息慰藉思念,所以只好忍耐。
柏东海夫妇开始积极地帮他找对象。
一来是有助于澄清伤害柏晚香的传闻,二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卑微地想顺从长辈的意思,也许他们会因此放宽对他和柏晚香的约束,也许会让他们见上一面,所以柏凛风答应了每一场晚餐约会。
然后他发现,母亲从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他的心思,从事情爆发以前就总是帮他找像晚香的女孩子,不管是背影像,眼神像,声音像,或个性像……即使那时他从不承认心里有柏晚香,他的母亲却还是看透了他。也许真的起了一点移情作用,第四次的约会对象叶小姐,是个小学美术老师,父母亲想当然耳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的声音有点慵懒,头发也是纤细而且有些自然松,身高和柏晚香差不多。
加上她的个性静静的,柏凛风便邀约了第二次约会。
就算对女方有点抱歉,但奉父母之命前来的,难道还期待对方有义务和自己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