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夏日晴,天微蓝。
也许是时差还未调过来的缘故,坐在台北市中心的某大楼会客室里,黎心薇一直无法集中精神,心思甚是散漫。负责出面接待她这位高贵娇客的,是某知名展览公司的公关部经理。顾经理一边拿着展览会场的设计图,边不着痕迹地将她打量一圈。
她低垂着纤长的黑睫,秀气的黛眉,雪白肌肤如顶级珍珠光滑温润,长发垂落及腰间,色泽偏深棕,宛若浪花缠绕着一尊维纳斯雕像。
啊,对!她高贵典雅,优雅且神秘的气质,给人的感觉就像希腊神话中的女神维纳斯。
即便同样身为女性,顾经理仍是不由得看得有几分痴了。
面窗的角度,使得充沛的光线倾照在黎心薇身上。身为国际闻名的珠宝设计师,她的时尚品味绝伦,一件及膝的淡紫骨董洋装,维多利亚式的华丽风格,脚下一双紫绒镶宝石短靴,予人柔弱中包裹着坚韧的感觉。
她向来喜欢骨董衣着,收藏了许多骨董衣物与珠宝。她古典婉约的气质,洋娃娃般的容貌,确实也很适合这样的风格。
黎心薇本身就是一件璀璨耀眼的珠宝,大眼流转宝石般的光辉,镶在巴掌大脸蛋上的那瓣唇如粉色玫瑰,随着她开口言语,绽放瑰艳光彩。
她真的好美……
不仅仅美丽,她的出身更令人艳羡。黎心薇来自发迹于澳门的黎氏家族,黎氏是真正的现代贵族,身上流着葡萄牙皇裔的血统,家族成员散叶繁多,各有非凡成就,遍及世界各处。
黎心薇的父母是纵横欧洲金融界的银行家,她自小生长在英国,是社交界最受瞩目的千金名媛之一,更在珠宝设计上展现了过人天赋,许多知名国际精品纷纷找上她合作,让她在美丽外貌之外,又添增了许多话题。
也许是出身名门的缘故,她话不多,举止从容优雅,连微笑都淡淡,就像一幅朦胧的画。
可为何,已经拥有一切平凡人所欣羡的美丽与财富,她的眼底却藏着淡淡忧郁?
“顾小姐?”抬眼,察觉经理走神,黎心薇轻唤。
啊,多柔美的嗓音,让人听了整颗心又酥又麻。顾经理内心犹在赞叹。
“抱歉,我只是好奇,黎小姐怎会将台湾定为亚洲区的个展地点?”透过闲谈口吻,顾经理技巧性的掩饰自己的失神。
黎心薇淡笑。“本来是打算在日本举办,但我的堂妹在台湾,因为想顺道过来与她聚一聚,所以就改为台湾。”
黎心薇的堂妹──黎兆雪,知名国际精品“Ruth”集团的亚洲区执行长。
“原来是这样。”顾经理点头。
想来也算是幸运,黎心薇的经纪人艾莉丝前阵子新婚,放长假度蜜月,因此黎心薇才会亲自出面,否则他们也不过只是协助举办展览的公司,哪可能与她这样的贵族名媛面对面交谈。
就在此时,短促敲门声打断了她们的交谈。助理步入,先向黎心薇歉然一笑,才走到顾经理身旁呈报。
“滕总裁正好来了,听说黎小姐人还在我们公司,想问问看,能不能见一面。”
“喔?可真稀奇,他竟然会主动想见人。”顾经理颇讶异。
“因为听说滕总裁也是黎小姐的粉丝嘛。”助理笑说,眼中有崇拜与仰慕,想来她们口中的这位滕总裁肯定是个大人物。
“得了吧,那男人怎可能会是谁的粉丝,我看准是被他的未婚妻逼迫而来。”性格豪爽的顾经理哧笑,谈起这位滕总裁时,表情却也柔和了不少。
黎心薇心不在焉听着,垂下光辉湛湛的双眸,怔望着左手无名指上的三克拉钻戒,心口霎时有点闷重。
听说,人的无名指有条血管直达心脏,因此婚戒才会戴在无名指上。
自从三年前结婚后,这只冰冷的婚戒,囚了她的人生,禁断了她对爱的渴望,她成了会呼吸走动的娃娃,对身边一切只剩空洞的漠然。
也曾想过,抛开所有远走高飞,但……已经习惯华丽牢笼的金丝雀,早失去了飞翔的勇气。
是的,她没有勇气面对牢笼外的真实世界,懦弱的放开了那男人的手,舍弃了那夜的承诺。
她什么都拥有了,却没有勇气去拥有爱情,尽管爱情对她这种人来说,只是虚幻的童话故事。
习惯性的牵唇,淡淡嘲笑自己,黎心薇眼底的忧郁如潮,淹过眸面,直入心底,那种缠绕不去的窒息感又侵袭了她的感官。
心细察觉她脸色不佳,顾经理放低声量问:“黎小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黎心薇苍白着丽容,淡笑摇首。“只是时差还没调过来。”
“是这样的,因为黎小姐这次举办的个展,还包含了黎小姐私人珍藏的骨董珠宝,总价值粗估超过三亿台币,我们帮黎小姐投保了巨额保险,也找了台湾一流的保全公司……”
顾经理说得有条不紊,黎心薇听了只觉头疼。这些繁琐杂事向来是交给她的好友兼经纪人去办,偏偏艾莉丝蜜月旅行去了,她只好自己弄懂这些。
“这次的保险公司和保全公司,同属‘南威’集团旗下,听说滕总裁也是黎小姐的粉丝喔,才会大力支持这次的个展,投保金额还主动提高呢。正好他人来公司,黎小姐能不能拨空跟滕总裁见一面?”
原来前面铺陈这么多,重头戏在最后一句。
身为知名珠宝设计师,她常出现在各大公开场合,仰慕者众多,即便是各界的闻人,也常会透过关系想认识她。就是疲于应付这类的应酬寒暄,她才会聘用经纪人帮忙过滤,推挡这类不必要的交际。
艾莉丝不在,她又不是擅于拒绝的个性,看来这回是避不掉了。
黎心薇努力保持微笑。“好。”又低眸,看向早该拿掉的婚戒,想起离开伦敦前,已经秘密签订的离婚协议书,胸口的闷烦淡了些许。
顾经理欣然离开会客室,去通知早在外头等待的那位滕总裁。助理不敢怠慢,重新冲来一壶进口花茶,端出依照来客身份分级的骨瓷杯,犹如对待贵族公主般的恭敬递上。
“黎小姐请喝茶。”助理美珍客气有礼,目光满满惊艳。
可以亲眼见到英国最知名的千金名媛,又是超高知名度的珠宝设计师,简直就跟中了乐透没两样。今早黎心薇一进公司,所有人都痴了,为她精致绝伦的美丽,以及她高贵优雅的气质。
啊,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美貌、财富、名声样样俱备,人生至此,还能有什么缺憾呢?真的好羡慕噢!
黎心薇端起骨瓷杯,低抿一口,甘醇浓郁的花香在唇齿间散开,记忆之门忽被撬开,她怔怔地,想起三年前很多事。
关于她和他,那个她生命中唯一失去的男人……
他生性自由,不喜欢华丽的衣着,不虚伪的眼神,棱角分明的俊脸总是面无表情,他几乎是不笑的。
他身上的每道疤痕,仍深烙在她脑海。他凝望她的眼神热度,仿佛昨日,依然清晰。
如果当初,她能多一点勇气……不,都过去了。他可能去了墨西哥,也可能去了炎热的南美洲,或是美国某个小镇,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碰面。
别再去想。她总这样对自己说,然后叹息,遂将与他有关的记忆都锁起。
她拥有了一切,独独失去他,也失去了此生的快乐。
会客室的门复又开启,终止了黎心薇混乱的思绪。顾经理带回了一名身形高大精壮的男人,她放下茶杯,礼貌性站起身,目辉流转,却在看清男人面貌时,如遭雷殛,肩膀一震,整个人僵立静止。
那男人,穿着一件窄版的黑西装,里头是一件铁灰色的V字领毛衫,身高估计超过一八,一双强劲笔直的长腿包裹在合身西装裤中,脚下是一双光可鉴人的手工皮鞋。
发不短不长,几绺浏海画过眼际。也许是经常长时间曝晒在太阳底下,虽然是东方人,但是发色偏棕。
又,他有着一张极具特色的脸庞,可以用俊美来形容,五官是阴柔,但健康的肤色与一身锻炼出来的肌肉,使他看起来充满危险的性感。
Lou.烙印在她心上的名字,此时却梗在咽喉,挤不出一丝声音。
时间如风,一吹即过,三年时光,不长不短,她却快认不得他。
他变了好多。孤傲的气息洗炼得内敛沉静,刀凿似的俊朗五官不再那么凛寒,脸上却依然无笑,墨瞳流动着冷冷的光芒,让人哆嗦生寒。
两人视线相触不过十秒钟,却像是晃过了一世。
他弯起嘴角,对她笑,她的心脏被这抹笑攫住,思念的痛楚把她撕裂成两半。
“久仰了,黎小姐。”滕以聿扬声,一如记忆中的声嗓,低沉如琴音。
“黎小姐,这位是‘南威’集团的总裁,滕以聿先生。”
“滕……以聿?”低柔嗓音,喃着她陌生的男人姓名,心头滑过冰冷的苦涩。
她想起来了,Lou说过,他父母都是台湾人,因为某些因素,他母亲带着他远走美国。他的中文流利,却不常讲,也没提过他的中文名字,他总是要人喊他Lou.
“啊,时间不早了,我已经订好餐厅,大家边吃边聊吧。”看向美目茫然的黎心薇,顾经理笑问:“黎小姐,你不介意吧?”
望着滕以聿恢复面无表情的俊颜,黎心薇轻轻摇头,目光如谜,紧系在他身上。
眼前这男人,一身内敛沉稳的冷锐气息,一派商业菁英的打扮,与她记忆中孤傲不驯的Lou彻底迥异,判若两人──他,真是她的Lou吗?
考量到黎心薇吃惯了西式料理,顾经理订了知名的“东风醉”中式餐厅,让这位尝遍了欧洲美食的千金名媛,能品味道地的东方佳肴。
浓厚中国风的包厢内,菜一道道上桌,顾经理还带了助理美珍一起,席间不断招呼黎心薇,就怕娇贵的她会有半点不适。
没人发现,她悬在脸上的笑容多恍惚,目光总在对座男人身上停驻,心中的疑惑不断上涌,让她几度失神,没听清楚顾经理问了些什么。
这样失常的反应,直到那男人开口,才总算停止。
“黎小姐,你结婚了?”随着滕以聿这句问话,所有目光齐齐朝她左手无名指望去。
他的表情很刻意,显然是明知故问。伦敦社交界最知名的千金名媛结婚,早已是全世界众所周知,三年前的热门旧闻,他怎可能不知。
黎心薇一僵,搁放桌沿的白嫩纤手轻颤,很多话想问,却没想到他会主动问出这一句。
“是的。”外人在场,加上跟杰恩的“秘密协议”,她只能选择承认,无法告诉他,其实离开伦敦前,已经和丈夫──或者该说前夫和平地签字离婚。
“三年来,婚姻生活过得快乐吗?”顾不得这问题是否可笑失礼,滕以聿寒着目光,嗓音如冰。
“……快乐。”捏紧筷子,沉默好片刻,美眸怔忡,她听见自己用着啜泣般的嗓音挤出心虚的答案。
快乐?自他离开后,她根本不懂这个词的真正意义。
“是吗?那男人真幸运。”滕以聿又说,轻勾的嘴角却嗅得出几分讥讽。
是他,真的是Lou,否则他不会这样问,也不会……用那种快将她的心撕裂,冷冽如刃的眼神凝视她。
“杰恩.卡莱尔是我丈夫。”她木然的说,像是拿刀,重新割开结痂的伤口。
他故作惊讶地扬扬眉,目光充满尖锐的嘲弄,很刻意地说:“我还在猜是谁,原来是他。英国的贵族后裔,前年当选区议员,家族经营航运与饭店事业,和黎氏家族一样富可敌国。”
敏感的顾经理发觉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沉默不语,反倒是旁边的美珍少根筋,还出声赞叹:“哇,黎小姐真的好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