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吗?”他近乎粗鲁地问。
“我来教你做这个。”她稍稍举高竹篮,让他看清里头的针线以及几块花布。
“这什么?”他茫然。
“听说幼稚园希望家长亲手缝便当袋。”她提示。
那又怎样?
他困惑地眨眨眼,两秒后,蓦地徒然大悟。“你要我缝便当袋?”
“没错。”
“别闹了。怎么可能?我连一颗扣子都缝不好。”
“所以我才要教你啊!”她说得理所当然。
他却是不敢相信,双手齐摇。“你别开玩笑了,便当袋嘛,外面有的是,我也已经买了一个给凯凯了,为什么一定要亲手缝?”
“因为这是幼稚园的规定。”
“你不觉得这规定很无聊吗?根本瞎折腾人!”
她静静凝视他。“是很无聊,很折腾人,但如果你能亲自缝一个便当袋给凯凯,他会很高兴的。”
他无言。
她捧看竹篮在地板角落的懒骨头坐下,因为她穿着一件棉质的家居连身裙,坐下前,还稍稍拉了下裙摆。
杜信安无意识地看着她迷人的动作,心弦拉紧。
坐定后,她似笑非笑地望向他。“你以为我闲闲没事做故意来折磨你吗?共实是因为刚才凯凯来找我,求我帮他做一个便当袋。”
他闻言,愣了愣。“凯凯去求你?”
“是啊。”她额首。“他跑来跟我说,幼稚园老师规定家长要亲自帮小孩做便当袋,可他的却是在外面商店买的,他的同学一眼就看出来了,今天又拿这件事来刺笑他。”
“这样也笑?”杜信安有些气恼。“这些幼稚园小鬼是太闲了还怎样?”她若有深意地盯着他。“你希望他继续被同学嘲笑吗?说不定上次的事还会再度发生。”
上次的事?杜信安一时摸不着头绪。
“我是指他因为不服气同学笑他,跟同学吵嘴,因为好胜心作祟跟同学比赛荡秋千,结果从秋千上摔下来。”方雪雁解释。“你希望这种事再发生一次吗?”他咬牙,回想起那天他接到幼稚园老师的电话通知时,那无法克制的心慌。
他怎么可能希望同样的事情再发生?那是他儿子啊!就算父子俩感情不好,饥凯总是不听他的话,他也绝对不希望看到儿子受一点点伤——
“好吧,你赢了!”
他认命地叹息,坐在她身前的地板上园准备学习这辈子从没想过自己必须做的针线活。
“嘘,小七,不准叫。”
当杜信安在书房里忙看跟方雪雁学习怎么缝一个便当袋时,杜诗凯也透过门缝,悄悄偷窥房内。
爱犬在身后对他摇尾巴,他转过头,朝小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七睁着无辜的眼瞳,无声地吐舌头。
“乖乖的安静点!”杜诗凯小声嘱咐它,伸手摸摸爱犬的头。“你相信吗?爸爸在跟雪雁姊姊学做我的便当袋呢。”
小七继续睁看眼,张口要叫,杜诗凯连忙伸出双手掐握它的嘴。
“不要吵啦,让他们听见怎么办?啸。”
小七闭嘴,委屈地自喉间逸出低吟。
凯凯再度往房内探头,看见笨手笨脚的爸爸被针给刺了一下,遭到雪雁姊姊坏心眼的挪瑜,笑他活该。
他瞪大眼,一动也不动,小小的心脏在胸口急遗跳动着。
小七撒娇地偎向他,用头顶他的腹部,他转过来,抱住毛闻闻的爱犬。
“小七,怎么办?”他细声细气地低语。“我有点想哭耶。”
他真的想哭,看爸爸那么努力拿看针线,做自己不擅长的事,他忽然觉得胸口闷得难受,眼睛酸酸的。
为什么爸爸要那么做呢?他之前不是很不屑吗?
今天早上也是,只会煮泡面下水饺的爸爸,竟然亲手为他做便当,虽然水煮青菜很难吃,小热狗又煎得好丑,害他被同学笑。
可是啊,那是爸爸亲手做的便当呢!妈咪说最讨厌做家事的爸爸,现在却帮他做便当、缝便当袋。
他该怎么办才好呢?
本来都已经决定好了,他要一直讨厌爸爸,一直、一直讨厌,不抱任何期待。
小七也不知是否威应到某人心情的震荡,伸舌头舔他脸颊跟颈侧,弄得他好痒。
他做得好认真。
夜深了,过了午夜,杜信安依然埋头与针线和花布奋战,为了在袋子上缝出一个口袋怪兽的图象,他挥汗如雨。
方雪雁凝睇他,心弦柔柔一牵。
那个口袋怪兽的草图是她画的,要他照着图,将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布块一针一针缝上去,原本她是带着半恶作剧的心态,想看他如何哀哀求饶,没想到他很认分,花了好几个小时,边缝边碎碎念。
虽是抱怨不休,但手上的动作没停过,线头拆了一次又一次,缝歪了又从头来过。
她很讶异。
看看他笨拙地拈着针,一线一洞地穿过,每一次来回,那尖细的针头,仿佛都扎在她心上。
不痛,只是有一种怪异的麻痒。
她不禁忆起来到这山间小屋第一天,他想做顿晚饭给撞伤头的儿子吃,偏偏凯凯赌气不吃,整锅水饺又煮烂了,他泄气地在厨房猛褪墙。
那天,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焦躁与不安。
想当一个好父亲,却不知从问做起,怎么做都不对。
这就是他的困境吧?方雪雁锑着眼前专注的男人,心房悄悄地倾滋一划温柔。她想起他早上特地爬起来为儿子做便当,想起那天他听闻儿子受伤时,是如问忧心忡忡地赶到医院。
他其实并非无情,只是不懂得如何适切地表达。
思及此,方雪雁心神一凛,胸海霎时澎湃。
管他学生时代是否有过纯纯之恋、管他爱过谁没爱过谁,总之她决定了!她要听从自己的心,跟随这个男人……
“打电话给那个内衣厂商吧!”她忽地开口。
杜信安一怔,停下缝纫的动作,抬头望她。“你说什么?”
“我说,”她一字一句,吐属清晰。“你打电话给那个内衣厂商,告诉他们,如果不撤销那个条件,我就不接他们的代言。”
他愕然。“你确定?”
“对,我确定。”她神态坚定。“你是我的经纪人,你必须保护我,我不想在萤光幕上只穿看内衣拍那种跟男人大胆调情的广告,我没必要为了赚钱这么牺牲自已的色相。不管是不是会妨碍我的前途,你都应该阻上我拍那种广告。”
他闻言,脸色微变,眸光忽明忽灭,半晌,才哑声扬嗓。“我己经决定不那么做了。”
她知道,但——“我要你为我这么做!”
他蹙眉,仿佛不敢相信自已听到什么。“你忘了吗?你以前也笑过我这和做法只会得罪人,而且我的艺人也不会感激我。”
“我要你这么做,为了我。”明眸深刻地锁定他。
他被她看得心神大乱。“为什么?”
“因为我要的,是从前那个杜信安,是那个坚持理想与原则,不管别人怎么说,都坚信自已的做法很正确的杜信安。”
她每个字句,都像把利刃,精准地刺在他心头。
杜信安一凛,眼角抽搐,几乎是带看怒意瞪视她。“那个男人己经死了,心死了,你懂吗?”
“那就为我活起来!”她提高声调。
他震撼。为她活起来,这是什么意思?她知道自已在说什么吗?
“雪雁,你……”
“不可以吗?”她打断他,望着他的眼眸灼灼如焚,有些傲、有些倔。“我不值得你找回身为经纪人的热情与理想吗?我没那个价值吗?”
是他的错觉吗?为问他会觉得她这话听迄来有种淡淡的忧伤,教他的心也跟着揪拧?
杜信安掐握掌心。“你真要我这么做?就算我档了你的财路、误了你的前途,你也无所谓?”
她没回答,眼神复杂地盯看他,许久,沙哑地扬嗓。“有时候你真的迟钝得令人发指。”
他迟钝?那里迟钝了?他茫然不解。
“你根本忘了那天晚上对我说了什么吧?”她幽幽叹息。
“那天晚上?”
她别过眸,不看他。“算了,就当我那是在作梦吧。”
她到底在说什么?
他愈听愈迷糊了,很想问清楚,她却显然没有解释的打算,盈盈起身,朝他比了个手势。
“接下来你自已做吧!我把图样都打好了,你只要照看一针一针地缝上去就好。”她低声叮泞,唇畔擒看似是自嘲般的笑意。“好好做,别让你儿子失望。”语落,她没给他回应的机会,转身离去。
他目送她倩影,那么美,摇良生姿的倩影,像颗小石子,投进他心湖,泛起圈圈涟漪。
他困难地收回视线,盯看手上的半成品,嘴角划开一抹自嘲的弧度。
他有预感,自己将会一夜无眠,不论是为了手中这恼人的玩意儿,还是为了扰乱他心情的她。
杜信安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