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才吸着鼻子、哽咽出声:“那个赖明淑竟说要告我妨碍家庭,万一被我爸妈知道了,该怎么办?”
雷伟皱起眉头。“她是威胁你,还是真的打算提告?就算提告,她也要有证据,你别自己乱了分寸。”
“不管她是威胁我还是真的要告我,这都让我的人生留下了一大片污点。我爸妈一定会很难过,别人又会怎么看我,是不是从此认定我就是个坏女人?”她抓紧他胸口的衣领,有着悔恨的伤痛。
事情发生后,她几乎不曾主动提起这件事,偶尔不小心提到张智皓的名字,她也是眼神一黯,然后匆匆带过。
“你不是坏女人,你别管别人怎么说,重要的是你问心无愧。”他说得认真。
“真能问心无愧吗?那我的眼睛到底生来干什么的……我的耳朵又有什么用!张智皓有错,我更有错,我怎么对得起赖明淑!对得起我自己!”像她这么精明的人,为何还会被张智皓给骗了?
他又紧紧地将她搂进怀里,按着她的后脑勺,让她的小脸侧靠在他的肩颈处。
“哪个人恋爱时不是昏了头,有谁能真正看清楚呢?恋爱若是能有理智就不叫恋爱了。”
“可是,我……”
“上一次当学一次乖,这是人生经验,也是社会百态,你只要记取教训,别再重蹈覆辙就行了。”
“雷伟,你不会看不起我吗?”
“那你会看不起我吗?”
她抬起哭红的眼。“我干什么要看不起你?”
“那就对喽,那我干什么要看不起你?”他浅浅笑着。
他的话意味深长,让她无法细想。“你就是有本事逗我笑。”
看她心情似乎好了些,他故意喘了一大口气。“那是说我道行高深喽?”
“你以为你在收妖呀。”她睐了他一眼,虽然脸上布满泪痕,但一点都无损她那带着野艳的风情。
“这就是你来河滨公园的原因?”他小心地探问,不想伤到她的心。
“嗯,本来想来这里看看能不能参透人生的大道理,结果还没有参透,机车就罢工了,真是倒霉透了。”她离开他的怀抱,用穿着夹脚凉鞋的脚踢了踢机车的轮胎。
怀里突然空了,凉风吹来,他看着胸前湿了一大片的泪水,浓眉皱起,心头也跟湿答答的。
他弯身替她检查了一下机车。“大概是没电了吧,所以才发不动。”他做了这样的结论。
“那怎么办?”她看着他问。
“走吧,散散步也不错。”他的双手握住机车把手,推起了机车。
有他在,她的心安定了。“说的也是。我都快忘了什么叫风景了。”她自嘲地笑了笑,走在他的左手边,慢慢沿着道路前进。
天暗了下来,路灯飘摇着不明亮的光,两人走了一小段路之后,雷伟才陡口匿:
“需要我去找赖明淑谈谈吗?”
“不用了,随便她啦,去找她反而让她以为我伯了她。她没有证据也告不了我,大家还会闹得很难看。”大哭一场后,她的心情抒发了不少,郁结在心头的石头也有了松动的迹象。
“张智皓呢?他还有来骚扰你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她苦笑了下,没让他看见她的表情。“就是有,赖明淑才会觉得是我缠着张智皓不放,才想对我采取法律手段。”
“这种男人!”他说得咬牙切齿。
“我又不能为了张智皓而关门不做生意,也不能在店里跟他吵。他要来店里喝咖啡,我能赶他走吗?我到底要怎么办?”她也很苦恼,没想到张智皓竟会用这种烂招数。
“是没错。如果他只是上门来喝咖啡的话,你确实无法赶走他。我看我该找他谈谈。”雷伟看着天边初升的月牙,淡淡地说。
“你能和他谈什么?”她侧脸看他。
“警告他不要纠缠我的女朋友。”他也微侧着脸,表情认真。
那是张俊朗的脸,像是永远不会有忧愁般,看着看着,她的心情就会跟着好转。
“好。如果他再找上门,就由你出马挡着。”她的唇角有了浅浅的笑意。
凉风轻轻吹着,两人缓缓走出寂静的河滨公园。她知道自己的心情只是暂时平静了些,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只不过是谈个恋爱而已,为什么她会把自己弄得满心是伤、名誉扫地?虽说她以往的名声就不怎么好,但这是第一次被这样狠狠踩在地上践踏。
“最起码我比他壮一点,要打架的话也绝不会输他。别想太多,人生在世,就是要快乐一点,不要老受别人的影响。”他安慰她。
“快乐真的有那么容易吗?”她反问。
“就算不是那么容易,我们也要认真的去寻找快乐。”他难得说出这么具有哲理的话。
她看着他被灯光照亮的半边脸,突然觉得,即使身处在这样的漆黑中也不会感到害怕。这个男人,就是有股浑然天成让人信任安心的力量。
这一晚,他和她并肩走了一个小时,才找到机车修理店。修好机车之后,他再骑车送她回田园。
“谢谢你。”她好累,累到几乎要瘫下去了。
“别跟我客气,有事尽管找我。”他微弯着腰,平视她的眼。“你累了,今晚早点关店吧。”
她点点头,缓缓走进店里。
看着她寂寥的背影,内心那股蠢蠢欲动的情愫是何时滋生的?也许是在她被人指控是抢人家老公的坏女人时,也许是在她窝在他怀里放声大哭时,也或许是此时此刻……
他知道自己心动了,那是跟过往完全不同的感受。
然而,即使是动心了,心动了,他却还不能有所行动。
*
“雷伟。”音调偏冷,雷奶奶连面对自己的孙子都是这样不假辞色。
“奶奶,早呀。”雷伟笑眯眯地从客厅走进厨房,来到奶奶身边,亲昵地贴着奶奶坐,无视奶奶的冷脸。
本来他想偷偷溜回楼上,不意却被当场逮到。唉,真是糟糕,这下恐怕一大早就得被念了。
“你又在外头疯了一夜?不是叫你要早点回来吗?”雷奶奶训诫中有着深深的无奈。
“奶奶,我是年轻人嘛,不趁这个时候多玩些,要等到哪个时候。”
事实上,雷伟昨晚轮值大夜班,直到刚刚才下班。以往都是趁奶奶用完早餐回房休息的空档偷溜上楼,看来奶奶今天是有意要等他。
“你都已经二十六岁了,就不能学学你大哥,正经点吗?”雷奶奶微斥。
雷奶奶一头似雪银发挽成了髻,身穿淡雅咖啡素面的短式旗袍,脚上穿的是双古典的绣花鞋,薄施脂粉。无论何时何地,她都把自己打扮得高贵得体,而那抬头挺胸的模样,一点都下像是已七十多岁的老人家。
“奶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我这个猪脑袋怎么跟大哥的聪明才智比嘛。”雷伟厚着脸皮撒娇耍赖。
“你呀,就算没那个生意头脑,也可以进公司去学习,整天游手好闲的,以后该怎么办?”雷奶奶对这个小孙于是既生气又无奈,苛责中仍是有着不易察觉的疼爱。谁让这个小孙子的嘴巴甜,又在小小年纪时就没了父母。
“奶奶,你放心,人家不是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吗?你看我方头大耳的,就是很有福气的样子啦。”
他不想进雷门工作,是因为那里有能干的大哥在,自己绝没办法出头;况且,他也无法承担振兴雷门的压力,更不想将青春浪费在自己完全没有兴趣的事上,所以,当完兵之后,他就理所当然的当了雷门的逃兵。
“最好是这样。千万不要像你大哥一样娶了那种女人进家门。娶妻不但要娶德,身分地位也要能相匹配,这样才可以保你万年富贵。你懂吗?”雷奶奶微扬的音调中有着谆谆告诫的苦心。
雷伟眉头一皱。明知奶奶非常不满意葳葳这个孙媳妇,可他也无法替葳葳说什么好话,以奶奶强硬霸道的个性,他知道那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
当初要不是葳葳怀了身孕,奶奶根本不可能让她进雷家大门;以奶奶根深蒂固的门当户对、阶级背景观念,根本是厌恶透了这个出身平凡的孙媳妇。
他不敢告诉纯纯葳葳在家里受尽委屈的事,而葳葳也不准他去长舌;毕竟当初是葳葳执意要嫁给大哥的。况且,以纯纯的个性,知道之后,绝对会上门来讨公道。
他实在无法想象纯纯和奶奶对杠的场面,那可能是两败俱伤外加流弹四射。
“奶奶,我明白,你想要我娶什么样的女人,我都听你的话。”雷伟笑着讨好奶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才是对付难缠的奶奶的最好方法。
“你明白最好。奶奶会安排名门淑媛和你认识。龙配龙、凤配凤,你听奶奶的话,奶奶绝对不会害你的。”
“是,奶奶,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相对于雷明的情绪内敛、成熟稳重,雷伟在雷奶奶面前就显得油嘴滑舌、嘻皮笑脸了。
雷奶奶唇角勾了勾,不爱笑的她,最后还是被雷伟给逗出了笑意。
雷奶奶是女强人中的女强人,如今还高挂着雷门企业董事长的头衔,大权在握的她,作风强势永远都不愿低头认输。
雷门企业创建于民国五0年代,是以雷家爷爷的名字命名,以经营各式饮料闻名,曾在大中华地区创造出雷门饮料王国的荣景。
不幸的是,雷爷爷于壮年时因一场猛爆性肝炎在一周内就撒手人寰,根本来不及享受丰收成果。
那年雷奶奶四十三岁,长子二十三岁,次子也已经二十岁了;面对丈夫的突然过世,她一肩扛起雷门重担,却也在同时发现肚子里又怀了新生命;新生命的到来,支持着雷奶奶勇敢坚强的活下去。
雷奶奶的强悍性格是命运造成的。在丧夫十年之后,大儿子和大媳妇在一场空难中双双丧生,独留下一双年幼的孙子,也就是雷明和雷伟两兄弟。
雷奶奶一手养大失去父母的两兄弟,对于两兄弟的教育,她采取严苛手段,只能服从;在她权威教育下,绝对没有违背和顶嘴这种事。
如今雷奶奶年纪大了,而她也知道自己老了,就算她再有野心,也没有体力了,于是她着手规画交出大权,将雷门的经营棒子交给年轻一代,否则雷门在她的手中只有走向没有未来的死路。
可叹的是,二儿子雷天不论资质或才学都比不上已经过世的大儿子,却满脑子想着争权夺利,老早就弃她于不顾,搬出雷家大宅,自立门户。
至于那个只比雷明大两岁、她高龄才生下的小儿子,个性更是乖张叛逆到不顾她这个老母亲,此时正逍遥地滞留美国不归。
雷奶奶只能将重振雷门的沉重棒子交给第三代的长孙。
长孙雷明完全遗传到他父亲的聪明才智与经商才能,其个性不仅成熟内敛、处世圆融,更一手挽救了日渐衰败的雷门,将雷门的营运成效提升到百分百。
在雷奶奶的计画里,雷门总经理的位置非雷明莫属,偏偏雷天也有意争夺,搞得雷门内派系对立、乌烟瘴气。
要是雷明能娶个对他事业有帮助的女人,最好是某股东或某财团的千金,这样雷天也就不敢在私底下再搞鬼了。
雷奶奶有生之年的微薄心愿,就是看着雷明、雷伟和雷阳这三个年纪相仿的孩子能够娶到一个宜家宜室的名门闺秀,这样才不会辱没了雷家的门风。
只可惜雷明违逆了她的意思,强娶了一个没有任何社会地位的女人,雷阳的叛逆又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所以雷奶奶只能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雷伟身上。只是,她的愿望真的能实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