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春光抬眼搜寻着任何有助于摆脱他的追问的人或事,偏偏吧台另一端,两名帅气酒保已经把客人摆平得差不多,而且他们好像都有志一同地决定把老板的贵客推给她“处理”。
接触到她混合了求救与谴责的目光,两名酒保赶紧摆出无辜状,还很贱地假装忙得团团转。
“两个靠不住的家伙。”她忿忿嘀咕,只得捺着性子看着面前的男人,“你想知道什么?”
“认识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很想知道……”翟恩注意到她充满戒慎的表情,忍住笑意,“你到底成年了没有?”
“当然。”她霎时松了口气,很得意地解释,“我今年二十七。”
“你有二十七岁?”他怀疑地看着她。
“如假包换。”
翟恩低低嘟囔了一句什么“根本还是根小豆苗”之类的话。
吴春光也如常地在肚子里腹诽了好一阵子,关于他的无聊跟幼稚和狗眼人低,然后就自顾自去做自己的事,懒得搭理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点高兴他不再像今晚初到时的疲倦萧索与阴沉了。
因为忧郁和花花公子……实在很不搭。
休假日。
买好了电汤匙,吴春光拎着量贩店纸袋随意晃到了东区,她的脚步在有着透明橱窗的书店前停了下来。
橱窗里有最新陈列的畅销作品、侦探悬疑小说、心理学丛书、名人回忆录,还有日式手作裁缝书。
她目光渴望地盯着那本封面是粉嫩水彩画描绘出的古董缝纫机,书的边缘印着缩小版的各式洋装、衬衫、棉裙。
吴春光内心陷入一阵强烈挣扎,情感有一刹那几乎凌驾了理智,她告诉自己只要进去翻翻那本书就好,只要看看那些衣衫的设计线条与车线裁缝图就好,她什么都不会买。
不!她握紧了拳头,硬是狠心逼迫自己将视线掉转到车水马龙的路上。
她想骗谁?只要一走进去,一翻开那本裁缝书,她就会立刻买下它,并且冲动地到布行挑选各式各样的布料,甚至考虑买下一台缝纫机……一切就完了。
“不,我什么都不需要,”她喃喃自语,努力说服自己。“我生活所需的一切都有了,牙刷牙膏,毛巾,棉T,长裤,鞋子……还有电汤匙,够了。”
她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当要离开的时候,她不希望会有任何她心爱的东西留在租屋处却带不走。
吴春光不断扑杀心底的希望火苗,直到那股极度渴望某样事物的冲动渐渐消散平复,当她觉得自己已经够坚强,这才敢冒险回头再瞥了一眼橱窗,然后毅然走开。
冬末春初,前一波寒流刚走,空气里还充斥着湿冷冰凉的气息,她搓了搓冰冷的小手,决定喝杯热咖啡犒赏一下自己。
推开咖啡店的大门,她向店员点了大杯美式热咖啡,不加糖不加奶球,就这样捧着取暖,舒服地窝进角落的单人沙发座里。
咖啡的香气弥漫在空中,她满足地环顾着店里使用笔电的上班族、啃厚书的大学生、卿卿我我的情侣,以及宛若电影明星般俊美闪亮的……翟恩?
她第一个闪过脑海的反应是躲进桌子底下,后来想想不对,她根本没有任何需要闪避他的理由啊!
翟恩并没有看见她,因为他一双深邃黑眸隐藏在银灰色的太阳眼镜下,嘴角噙着讽刺笑意微微上弯,身子闲适地斜倚在椅背上,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袖口的玛瑙黑玉袖扣,明显冷淡疏远着坐在他对面的美丽妇人。
是谈判吗?
吴春光睁大双眼,一方面对那年纪五十多却依然美艳得惊人的妇人感到惋惜,爱上比自己小二十多岁又花心的风流种子,还真不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出自人类的八卦天性使然,她捧着咖啡杯假装在喝,却竖尖了双耳偷听。
“……我下个月就要回巴黎了。”美妇人完美的侧脸透着一抹教人怜惜的落寞惆怅,秾纤合度的身段穿着珍珠灰缎面套装,细致颈项系着条Lv的铁灰色丝巾,独树一格的混搭风散发出顶尖的时尚品味。
吴春光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黑色棉衫和蓝色牛仔裤,脖子上缠着的是之前在剧团工作时,一名艺术家织给她的咖啡色厚毛线围巾,末端还有个漏了几针的洞洞。
“很好。”翟恩冷冷地开口,“需要我替你买张头等舱的机票吗?”
就算隔了好几个座位的距离,他语气里的冷冽依然令吴春光忍不住瑟缩了下。
他在生气?
认识他九个月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动怒,而惹他生气的人是个既美丽柔弱,年龄足以当他妈的“阿姨”。
她看了看这个,再看了看那个,突然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不禁为其中的可能性吞了口口水。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美妇人低声道,眼角泪光莹然,纤细的手微微颤抖着取出一只包装典雅的金色小盒子,“我只是希望你至少能够收下这个。”
“我不需要你给的任何东西。”他目光灼热得近乎凶残地盯着那只金色小盒子,身形一动也不动,冷嘲热讽道。
“它就是个很单纯的纪念品,”美妇人急急解释,“你不用觉得收下它就必须原谅什么,我只是记得你从小就很爱收集手表,尤其是三O年代的古董表——”
“我家里有上百支古董表,如果还想要,我会到苏富比拍卖会上再买它个一打。”翟恩打断她的话,不耐地道,“如果没别的事的话,你可以走了,我约的人快来了。”
吴春光望着美妇人强忍悲伤与失落,硬是挤出一抹微笑,“那……那我这几天还可以再见到你吗?”
他神情冷硬。“去一0一疯狂血拼吧,那是每个回台的名媛贵妇必败的精品圣地。如果你时间太多的话。”
“希望……也许下次你会愿意再答应见我。”美妇人轻轻低语,离去的脚步沉重又恋恋不舍。
吴春光心情莫名沉重了起来。
印象中,她还从没听过她妈对她说这样温柔讨好的话,她甚至怀疑妈妈会记得她小时候喜欢过什么?
话说回来,她妈妈很难得保持清醒状态,如果不是喝醉了,就是正在喝醉中,能记得住的东西毕竟很有限。
“发什么呆?”一个低沉嘲弄的嗓音惊醒了她。
吴春光像作贼当场被捉到般,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到哪里我都认得出你那颗刺猬头。”翟恩不请自来地在她对面一屁股坐下,拿过她手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后大皱眉头,“美式咖啡,你怎么受得了这种淡得出鸟来的洗碗水?”
“嘿!”她登时浑忘尴尬,愤慨地抗议,“干嘛挑剔别人的品味啊?”
“我怀疑你有任何品味可言。”他说是这样说,还是渴毙了似的把她的美式咖啡大口喝完,再把咖啡杯还给她。“光是那条丑不拉叽的围巾就足以刺瞎我的双眼了。”
“喂,这一杯要九十块耶!”她眼睁睁看着杯子空了,“我也才喝了两口。”
“赔给你。”翟恩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她拉了起来,“走,我带你去喝真正的好咖啡!”
“走什么?去哪里?我可不——”吴春光本来打算尽全力把自己钉在座位上不随他起舞,可是当她瞥见他眼底那抹没藏好的伤痛,决心刹那间坍塌了。
算了,不过就是顺着他去喝一杯上流人士专门饮用的,昂贵高级还佐以古董骨瓷杯装盛的咖啡,能难到哪里去?
她撑得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