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几名丫鬟端着几壶酒上来了。
“大人,酒来了!”
眼睛或许会骗人,但此刻从身后响起的熟悉声音,却骗不了上官甫的耳朵。
他震惊而不信的转头,看着那张永远也不会错认的脸蛋,正端着一脸灿盈盈的笑容,朝这里走来。
“絮──”上官甫差点脱口而出,但身旁孙芷兰好奇投来的目光阻止了他。
“大人,酒来了!”穿着一袭碎花棉布衣裳,絮儿的笑脸显得温顺殷勤,但唯有上官甫知道,那张纯真无害的笑脸下,隐藏着足以翻天覆地的危机。
这丫头在搞什么鬼?
上官甫的眼皮不听使唤的狂跳起来,更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来给各位贵客斟酒。”絮儿殷勤的替每个人将面前的杯子都添满。
“这是什么酒,真香。”县太爷低头嗅了嗅,惊奇高呼。
“回大人,这叫‘文君酒’。”絮儿笑眯眯的回答。
“文君酒?好别致的名字。”县太爷的鼻子凑在杯缘闻了又闻。
“是啊,为什么叫文君酒呢,可有典故?”孙芷兰用娇柔动听的声音开口问。
“孙小姐果然聪颖,这文君酒之由来乃是汉朝有个才女名叫卓文君,不顾一切与穷书生司马相如私奔,谁知道这司马相如后来飞黄腾达,竟想纳妾抛弃卓文君,因而有酒匠特地酿出了这文君酒,好忠告世人切莫喜新厌旧、三心二意。”一张能言善道的小嘴说着,一双灵活的眼还有意无意朝上官甫身上溜着。
听完这段凄美故事,在场的人无不唏嘘轻叹,唯有上官甫一张俊脸难看到了极点。
“这司马相如真是不应该,怎能对这么个有情女子始乱终弃?!”孙芷兰蛾眉轻颦,轻声责备。
“这负心汉忒是可恶,就算打上一百大板还嫌少。”县太爷忿忿的说。
“这种薄情郎啊──”县令夫人唾弃的摇摇头。
顿时,众人边喝着文君酒,边同仇敌忾骂起薄情郎。
坐在椅子上的上官甫僵着一张脸,解释也不是,只能默默忍受你一言、我一句的挞伐。
“诸位贵客请慢用。”絮儿殷切有礼的福了个身,迈着轻快的脚步回灶房。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边走,文君的“白头吟”从絮儿的小嘴里轻声冒了出来,顿时,上官甫的脸色简直难看到了极点。
“看不出来这丫鬟还颇有文采。”一旁不知情的县太爷赞赏的不住点头。
上官甫僵硬着张俊脸,虽没开口但心里清楚知道,柳絮儿视书如仇,这回出现恐怕是有备而来。
不一会儿,那个令上官甫如坐针毡的身影,又宛如小鸟般轻盈飞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盘菜。
“诸位贵客,这道菜叫做‘爆目鱼花’,请各位贵客品尝。”
“爆目鱼花?”
顿时,几颗脑袋全挤在还遮着盖的菜肴前,想一探究竟什么叫做爆目鱼花。
看到众人殷切的期待,絮儿爽快的伸手将盖子一揭,几双好奇的眼与盘子里一堆爆目圆睁的眼珠子对个正着,几人赫然一惊往后弹退。
“这──这是什么东西啊?”别说是孙芷兰吓得伸手遮眼不敢多看,就连县太爷也是连番吞着唾沫镇定情绪。
一旁的上官甫大拳一握,阻止自己出声阻止絮儿的胡闹,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丫头的脾气,想做的事非要蛮干到底不可。
小不忍则乱大谋,上官甫只能用力深呼吸,忍耐猛掐着自己大腿压抑下来。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眼睛啊!”絮儿一派天真又俏皮的笑着,端起那盘鱼眼钜细靡遗的讲解着。“这鱼眼啊得趁着鱼还活着用手指挖出来,这样才能维持它的圆润饱满,然后再把筋丝一根根剥掉,用滚烫热油淋一下,才能让鱼眼爆出这么漂亮的花样!”
她活灵活现的比划着,一不小心,手一歪几颗鱼眼竟然滚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滚到孙芷兰身上。
她尖叫一声连忙跳起来,眼珠子一弹,咚哆咚一路滚得老远,孙芷兰瞪大眼瞧着,浑身抖得有如秋风中的落叶,一副快昏倒的模样。
“够了、够了!”县太爷捂着嘴,赶紧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一旁的县令夫人则是脸色惨白的紧抱着女儿。
“掬月楼的菜远近驰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县太爷狠狠咽了口唾沫,心惊胆跳的挤出一句场面话。
自始至终,那盘爆目鱼花都没人敢举筷去夹──
好不容易见絮儿又转身回厨房去端菜,几人总算是松了口气,等絮儿再度端来一盘像是红椒爆肉的菜,几人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不少。
一旁几名使唤丫头也跟着替其他桌的贵客上了菜。
“这是什么菜?”县太爷小心翼翼的问,谨慎的不敢擅自举筷。
“三吱儿。”
“好新鲜的菜名。”县太爷的眉头、嘴角渐渐松了,不由分说的举筷就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仔细品尝。
“爹,怎么样?”一旁的孙芷兰小心翼翼探问,说什么也不敢再动筷。
“这味道──”越嚼,县太爷的眉头皱得越紧。
“怎么样?”絮儿在一旁忍着爆笑出声的冲动,佯装殷勤问。
“这肉怎么有股腥怪味?这是什么肉?”县太爷的嘴咂个不停。
“大人,这是老鼠肉,可是陕西的着名山产哪。”
“老鼠肉?”霎时,所有人正要咽下的肉全噎在喉咙。
“冬天时节这些老鼠吃得多,抓到的可是个个硕大肥美──”絮儿的声音又大又响亮。
蓦地,偌大的漱月厅里传来此起彼落的呕吐声,另一半的人则是死命朝门外冲去,妤抢第一个上茅房拉掉肚里的鼠肉。
原本轻松融洽的筵席,顿时成了人间炼狱,干呕、呻吟不绝于耳,简直叫人不忍卒睹。
孙芷兰看到眼前这般惨状,不禁庆幸这盘可怕的鼠肉自己没有沾到半口。
环视周遭一眼,目光最后落在眼前桌上的一只覆着盖的银盆上,这只银盆是何时拿来的?她明明记得刚刚没有这样东西啊?
她好奇四处张望一眼,很自然的伸手将盖子掀开──
一掀盖,一只全身布满疙瘩的丑陋癞虾蟆正鼓着两腮,一双凸眼珠正瞪着眼前的娇弱脸蛋。
“啊──”孙芷兰扯开喉,发出凄厉的尖叫。
被惊动的癞虾蟆仓皇乱跳,这一跳竟跳到了孙芷兰的脸上,圆鼓鼓的肚皮牢牢巴住她的脸不放。
“救命──救命!”她惊慌失措的跳起拼命想甩开脸上的癞虾蟆,一不小心把桌上的酒壶打翻了、那盘鼠肉飞了出去,而整盘的眼珠子四处乱滚──
顿时,夹杂着惊喊、尖叫的厅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湿答答的癞虾蟆巴在脸上,教孙芷兰吓出一身鸡皮疙瘩,她看不见亟欲上前帮忙的上官甫,只是一个劲拼命往后退,一不小心整个人就这么摔个四脚朝天。
向来总是那样娇贵优雅的孙芷兰,此刻却狼狈的躺在地上,身上沾满了酒液、菜汁,头发也被自己抓乱了,奈何癞虾蟆还是牢牢巴在她脸上,甩也甩不走。
“兰儿,兰儿──”
县太爷夫妇俩好不容易从翻天覆地的呕吐中平息,就看到女儿脸上正巴着只骇人的癞虾蟆,跌跌撞撞连忙赶来。
孙芷兰失控的哭叫声、县太爷夫妇焦急的呼喊声,此起彼落的呕吐声──好个热闹的末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