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天运信守承诺,不再逼迫殷若然。殷若然过起幽僻的生活,镇日烟锁重楼,坐看行云流水,偶发几声低吟轻喟,彷佛陷在梦中那一团没有时间感的灰亮之中,对梦空怔忡。
“我怎么也像莫愁姐那般镇日发愣叹气?唉。”真让人着急,又无力改变,想抽离这置身的泥淖,处境又显得那么被动,非她自己所能控制。若生为男儿身就好,天涯四方为家,不必受这不得已的摆弄。
“算了,回殿吧。”根本无心在花庭流连,转身吩咐身后的侍女。
迎面一群宫女簇拥着一名瓜子脸、一身贵气、神情带几分骄蛮的丽人走来。殷若然低了头,走到一旁回避,等着丽人过去。对方却停下脚步,站在她面前。“参见公主。”侍女忙上前请安。
殷若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亦上前福礼。这才知道这一身骄气的丽人是长公主辰平。
“你就是殷若然?抬起头来。”辰平公主人未见,早先就对殷若然印象坏上三分,盛气凌人。
殷若然抬起头,水目流动,转着漩涡,干净清澈而带点颓萎的脸,不沾尘埃,迥异于那些浓妆艳抹花娇月媚的妃嫔。
“果然长得有几分姿色,妖里妖气,难怪能将皇上迷惑得神魂颠倒。”辰平公主看她一具玻璃人儿似的清澈,出于一种本能的嫉妒,原先对她的不满更加上三分偏慢厌弃。
殷若然略垂着眼,静静不语。
“本宫问你,皇上是不是给了你一块玉佩?拿来给本宫瞧瞧!”辰平公主抬高下巴,以眼角瞅睨殷若然。她多次求取,龙天运皆无视,却轻率地将玉佩给了在她眼中身分和歌姬相差无多、一般低下的殷若然。尽管殷若然是前翰林大学士之女,出身书香世家,到底比不得她是天潢贵胄,堂堂一国的长公主。
殷若然一定是用了什么手段蛊惑了皇帝,才使得他对她如此执着。
殷若然从怀袖中取出玉佩,递给了侍女,侍女再交给辰平公主。识时务者为俊杰,来者不善,她可不想有任何闪失。
“皇上果真把玉佩给了你!”辰平公主将玉佩握在手中,忍不住一阵妒恼。
“说!你到底是怎么迷惑皇上的,皇上竟将这玉佩给你!”
“公主误会了。玉佩只是暂且放在我这里,我这就要送还给皇上,否则怎会刚好随身带着。”
“哼,玉佩是皇上随身的信物,身分的象征,何其重要,皇上怎么可能随便交给闲杂人。若非你利用美色迷惑了皇上,趁机索求,皇上怎么会把它给你!”
“公主明鉴,如此贵重之物,若然怎敢轻易索求。”有理无理似乎都说不通,殷若然暗觉要糟,姿态放得更低。
“你还敢抵赖!”辰平公主怒斥:“来啊,给我掌嘴!”
两旁侍女上前拽住殷若然,陪侍殷若然的宫女翠竹抢跪到辰平公主身前,恳求说:“公主,求您饶了若然小姐——?”
辰平公主杏眼一瞪,神态骄慢说:“翠竹,你也想挨打是吗?”
“不!公主,求求您饶了若然小姐!皇上特别交代要好好照顾小姐,如果……如果皇上知道了若然小姐被公主处罚,那……那……”吞吞吐吐地说出忧怯。
“你是想拿皇上威胁本宫吗?”
“翠竹不敢!”
“谅你也没那个胆!”辰平公主哼了一声。
小径一头,入宫探望淑妃的杜邑侯妃与淑妃一起,带着若干侍女缓缓走近。
淑妃鬓上金步摇迎光荡晃着耀眼的璀璨,花颜娇艳,直比满园的姹紫嫣红。
“怎么了?”杜邑侯妃眼带琢磨地扫过殷若然。
原以为殷若然会是什么花容月貌、千娇百媚风流袅娜、令人销魂蚀骨的国色天香,却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阳光洒在殷若然身上,光影参照,整个人别有一种透明的清澈感。
她心一沉,更觉威胁。龙天运对立后一事不置可否,且又言明非要殷若然不可,她本想也许龙天运只是被殷若然的姿色所诱,一时迷了心窍,此时见到殷若然,坐实了她先前的担忧,龙天运多半对她动了心。
尤其近来,龙天运竟像变了个人似,暴躁易怒,身旁的人动辄得咎,让她深觉不妙。果然,殷若然会是她将女儿推上后位的阻碍。
“姨母。”辰平公主愤懑未消,恨恨地向杜邑侯妃吐诉殷若然的罪状。
淑妃心软,有些可怜地看着殷若然。她个性温婉,娇美柔情,无辜而纯洁,不像她母亲那么富有心机,对龙天运她也是一片单纯的倾慕情怀,芳心暗许,并没有深沉到去思及宫廷争宠的计较。
“公主,殷小姐应该并非有意顶撞你,请你原谅她吧。”淑妃心生不忍,为殷若然求情。
“娘娘,这件事公主自有主意,娘娘不必多言。”杜邑侯妃阻止淑妃,转向殷若然,态度倨傲说道:
“殷若然,虽然皇上宠爱你,你到底没有封号,连个小小的才人都不如,竟敢如此放肆,对公主无礼。”
宫中规矩严明,宫人有贵有贱,殷若然不愿接受册封,是以并无身分与位号;没有正式封号,则地位身分和一名侍女差不多。
“若然不敢,请公主明鉴。”果然,深宫中企求安稳,简直妄想。
“你还敢出言顶撞!”辰平公主怒气又起。
翠竹急得又迭声请求:“公主,请您息怒!原谅若然小姐!皇上他——”
“大胆!你别想拿皇上压本宫!来人啊!”
“等等!”杜邑侯妃阻止辰平公主的盛气。翠竹提起龙天运提醒了她,在辰平公主耳旁低声说了几句。
辰平公主边听边点头,朝拽住殷若然的侍女撇个头,示意她们放开她。然后,吩咐宫女端来一盘彩珠,说:
“殷若然,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既然入了宫,不管皇上对你有多宠爱,该守的规矩你还是得守。你给本宫听好,限你在申时之前,将同花色和同珠纹、同大小的彩珠串成练子,送到建章宫来。过了申时如果你还没将彩珠串好送来的话,就不许你吃饭,一直到你把珠子串好为止。”
那盘彩珠起码上千颗,有圆、有扁、有椭长、有梨状,大小不等且形状不一。每颗珠子且各有多色不同的珠纹,要在申时之前将同花色同珠纹和同大小的珠子串成一练,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辰平公主此举,摆明了只是想为难。
“公主,这怎么可能!”翠竹叫了起来。
“住口!”辰平公主怒斥她一声,“殷若然,你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殷若然恭敬回答。心里吁口气,还好,只是不给饭吃。杜邑侯妃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只有自己懂得的笑。她希望殷若然跟龙天运告状,如此辰平公主必更加不肯善罢罢休,长此以往,必惹龙天运对她厌烦。“听清楚便好。你给本宫——”
“皇姊,朕不许你欺负若然。”花间突然传来龙天运的声音,打断辰平公主的话。
表情语气都很平淡,像在说一件平常的事,没有特别的激动或情绪起伏,却反而令人不敢造次。
“皇上。”辰平公主扁扁嘴,她对龙天运一向忌惮。
龙天运轻扫了杜邑侯妃一眼,眼痕很淡,却又淡得若有意味。个中含意,让心里有底的自妄加揣测。他的态度平静似若无其事。
“臣妾见过皇上。”淑妃婉柔多仪地上前请礼。
“不必多礼。”龙天运温和地扶她起身。淑妃的婉约温柔令人喜慕,原也是立为皇后的适当人选。
短暂目光相接,淑妃无限娇羞。殷若然安静看着,像是不干己事。
“姨母,”龙天运说道:“你是来向太后请安的吧?那便不宜在此处多躭搁。”语气仍是淡淡。转向辰平公主,说道:“皇姊,那块玉佩与你不合适,朕会另外再派人送一些珍罕的珠宝到建章宫任你挑选,将玉佩还给若然。”
“皇上你——”辰平公主气愤不平,但龙天运那毫无商榷余地的冷峻眼神让她不敢造次,只好极不情愿地将龙纹玉佩交还给殷若然。憎恼说:“你别以为有皇上袒护你,你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