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里有半个馒头,虽然是吃剩的,可还很新鲜……”悦宁忽然记起怀里还放着半个馒头,赶紧掏出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梅笑白就伸手夺走她的馒头,乌黑尖利的指甲甚至划伤她的手背,在她手上留下两道血痕。
“你吃慢点,小心噎着……”悦宁才要提醒他,梅笑白已经又是捶胸又是跺足的了。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来来来,快喝口水缓缓气。哎……慢点慢点,小心又噎着了!”看见他被噎得直翻白眼,悦宁吓得又是帮他拍背又是递水的。
折腾了好一阵子,梅笑白终于平复过来,而她也才松了口气。
“下次你可不能再这样了,万一真要透不过气那多危险啊……”
“宁儿,你在哪里?”她才在碎碎念,身后忽然传来郎士业的声音。
“阿爹,我就来了!”悦宁一边扬声回应,一边赶紧将地上琳琅满目的战利品收回背篓里。
“咕噜咕噜咕噜……”
“哪!这些也都给你吧!”听见他的肚子依然叫得震天响,悦宁终于按捺住自己的不舍,将背篓里的白芨统统挑出来塞给他。
“这、这些都、都给我?”怀抱着一堆大大小小的白芨,梅笑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嗯,这些都是你的了。”悦宁点点头,“不过你要记得别吃得这么急了,再噎着可没人救你啦!”
“宁儿。”客栈里传出郎士业的催促声。
“哦~~我来啦!”悦宁背上背篓,快速冲进客栈。
身后,大大小小的白芨滚落一地,梅笑白左右手各抓一个,喀嚓喀嚓的吃着……
*
“宁儿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儿将碗里的面条拨来拨去好久才吃一口,郎士业担心的伸出手去摸她的额头。
凉凉的,没有发烧啊!怎么……
“我没生病,就是吃不下。”
“怎么会吃不下呢?这面不难吃啊!”郎士业惊讶的说。
前些天他们住的是野地里随便搭起来的帐篷,吃的不是硬邦邦的干粮,就是在山上找的野食,很少能吃到这么热腾腾、香喷喷的东西。
“我只是不太饿。”面其实很好吃,只是一想起那个将又苦又涩的白芨当成美食的少年乞丐,悦宁就觉得嘴里的美食也跟着变得又苦又涩起来。
“不太饿?”
“嗯,我已经吃饱了。”悦宁放下筷子。
“这样就吃饱了?!”看着碗里根本没动多少的面条,郎士业很疑惑。
“阿爹你慢慢吃,我出去一下就回来。”嘴里还在说着,悦宁手里就端起面碗,蹬蹬蹬的下楼去了。
“哎!你这孩子……”郎士业怔了怔,随即想起刚才瞥见的那一幕,心里顿时雪亮了。
这孩子和她娘一样善良呢!呵呵……郎士业嘴角浮现一抹温暖的笑。一想起家里温婉美丽的妻子,他就有些归心似箭。
*
呜~~好苦、好涩、好难吃!
伴随着饥饿感慢慢减弱,嘴里的白芨也变得越来越难以下咽了。梅笑白几乎用尽所有的自制,才强迫自己咽下嘴里的食物。
“喂,这个也给你吃吧!”蓦的,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面条上面还放着一颗蛋呢!
“真、真是给我的?”“咚”一声,他手里的半个白芨掉落在地上。
“嗯,真是给你的。”面碗端得更近了。
“唔,好吃好吃,真好吃!”梅笑白一把夺过悦宁手里的面,风卷残云似的大嚼起来。
“筷子──你还没拿筷子呢……喂,你倒是吃慢点啊!免得又要噎着了!你……”身旁的悦宁惊叫连连。
连汤带面吃了个精光,梅笑白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才想起要对她说声谢谢,却闻到一种不同于食物,却同样迷人的香味儿。
他本能的吸吸鼻子,想闻到更多的香味,不料涌入鼻子的却是难闻的臭气。
梅笑白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洗澡了,而他的右手还沾着油腻腻的面汤……他觉得好羞耻啊!油腻腻的手在破衣服上擦啊擦的。
“我这里有手帕……”悦宁掏出手帕想递给他,却已经太晚了。
她穿的虽然是半旧的衣裳,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而他的衣裳本来就是旧旧脏脏的,现在又多了几个刺眼的油手印。
“我、我……”他顿觉脸上火辣辣的。
“咦?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看见他脸上红通通的,悦宁踮起脚尖,学着阿爹的样子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别、别靠近,我的身上很脏的!”梅笑白退开几步。
“嗯,真的好脏呢!”她丢下一句,转身跑回客栈去了。
呜~~她讨厌他了!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他心里很沮丧。
梅笑白才在哀怨,她拿着一大把茜草又跑回来了。
“哪!这些茜草给你用。你要记得把它放进洗澡水里,这样就不会觉得身上发痒了。”
“你不嫌我脏吗?”闻言,他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
“嫌啊!”悦宁心直口快的说。
“哦……”她只用了两个字就让他有如掉进深渊。梅笑白拖着脚步正要走回栖身的墙角,身后又传来她的声音。
“这问题很好解决啊!只要你去洗个澡就行了。”
“只要洗澡就行了?”他的心情再度飞扬起来。
“嗯……”像是想到什么,悦宁开心得手舞足蹈,“阿爹说我们明天就要回扬州了,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见到娘亲了!”她迫不及待的想和别人分享这好消息。
“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啊!”虽然才刚认识,可梅笑白还真不想让她离开。
“我觉得一点都不快,事实上我恨不能飞回扬州去呢!”她张开双臂假装那是翅膀,做出飞啊飞啊的姿势。
看着她甜美的笑靥,梅笑白很羡慕她有一个慈爱的娘亲。
“对了,这枚罗汉钱送给你。”悦宁走出几步又转回来,从脖子上解下一枚罗汉钱交到他手里。
所谓罗汉钱就是以红线缠起来用来压岁保平安的铜钱,数量一枚或数枚,讲究点的用官府限量特制的罗汉钱,普通的就用平常的铜钱缠一缠,通常挂上后就不再拿下来了。
“快挂回去,要不然你会没命的!”看见她将罗汉钱拿下来,梅笑白心里可着急了。
他的小弟幼白自幼体弱多病,姐弟中就他有一串罗汉钱用来保平安健康。父母双亡之后,迫于生计,这枚钱被用掉了,过没多久小白就染上了疫病;为此大姐一直很自责,总说是因为她将幼白的保命钱用掉了才会这样。
“我哪有这么弱。”悦宁强行把那枚罗汉钱塞进他的手里,“我是状元命,命格硬着呢!”
“状元?不是只有男的才能考状元吗?”梅笑白很迷惑。
“不是你说的那个状元啦!是我们扬州城里的斗粉状元。”
悦宁说起了故乡的瘦西湖,说起了每年九月的斗粉大会,说起了要将苏家浑小子踩在脚底下的雄心壮志,说起了……
随着她的描述,梅笑白眼前似乎出现了那锦绣十里的扬州城,出现了带着熏香的九月之风,出现了……
两人坐在墙角叽叽呱呱的说得开心,完全忘记时间的流逝,直到郎士业坐不住出来找人。
啊!要被骂了,搞不好还会被打!梅笑白吓得瑟缩,可是等了好半天都没动静,他鼓起勇气抬起头,正好望进一双温暖慈霭的眼睛里。
“小子,明儿早上和咱们父女凑合一起吃吧!省得我这傻女儿又要‘吃不下’了。”郎士业朝女儿眨眨眼,促狭的道。
“小、小子?”这些日子里,他听到的都是臭乞丐、叫化子之类的辱骂,还真没人喊他小子哩!更别说找他一起吃饭了。梅笑白感动得眼眶有些红了。
“嗄?!原来你不是真小子,而是和我家丫头一样是假小子啊?”郎士业最见不得人流泪了,故意打趣冲淡哀伤的气氛。
“怎么会呢?”梅笑白的感伤淡了一点。
“那咱们就算说好了,明早你不要爽约啊!”
“嗯。”这对父女是难得的好人呢!望着那双温和的眼眸,梅笑白重重的点一点头。
“臭阿爹,你、你又乘机嘲笑我!”悦宁省悟到被自家阿爹糗了,扬起小拳头作势要打人。
“打不到,就是打不到!”
“臭阿爹,你有本事就别跑啊!”
“哈哈哈哈……”
“呵呵呵……”
郎士业跑在前面,悦宁紧追在后。父女俩经过的地方,欢乐的笑声洒落一地。
呵呵呵呵……梅笑白想笑,嘴角却像是凝结了一样,费了很大的劲才弯出浅浅的弧度。他这才想起,生活的重担早就让他忘了怎么微笑!
叫宁儿的女孩早就跑得不见人影,可是那馥郁的芳香仍萦绕着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四处寻找未果,梅笑白将注意力放在手上那枚不起眼的罗汉钱上。经过仔细的辨识,他发现这罗汉钱并不是普通的罗汉铜钱,而是制成了罗汉钱形状的香件。
他还从没见过如此奇特的罗汉香钱呢!梅笑白爱不释手的,就连晚上睡觉时也紧紧攥在手心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