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兴趣跟我搭档竞选下届学生会主副会长?”
袭夜枫怔住,停下收拾书本的动作,抬眼看向小女王般傲气威仪十足的林夙樱,她双臂抱胸站在他桌边等着他的回答。
“我?”他的表情十足十地像个愣呆,惹得林夙樱忍不住发笑。
“当然。”她敛了敛笑意,“我主,你副。”理所当然的口吻。
“为什么选我?我记得你说过,男生不会打架很逊。”这是半年前她说过的话,自小被教导要对任何事都淡然以对的袭夜枫却耿耿于怀。
林夙樱挑眉,“副会长会不会打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会动脑,而且你有一种明知道会鸡蛋碰石头也绝不退缩的勇气。”
她大概永远都不知道,这句话大大地刺伤他男性的自尊,尤其又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袭夜枫心里很闷,但又想和她说话,舍不得太早结束他们的交谈。“副会长需要勇气和头脑,那会长需要的是什么?”
林夙樱昂首挺胸,“领袖风范,魅力和魄力。”
袭夜枫忍不住失笑。
“怎么?你觉得我不够格?”她声音和表情没有半点气恼,仿佛女王质问臣下:你认为朕不够格?
他止不住笑意,一边摇头道:“我觉得你说得对,的确,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他是真心地这么认为,对这女孩的傲气与自信感到可爱又有趣,更多的是心折与当时他仍无所觉的倾慕。
“你答应了?”
袭夜枫站起身,这回是由他伸出手,“你为帅,我为兵,一切以你马首是瞻,未来的会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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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聊到天亮,就像过去无数个隔着重重海洋的黑夜与白天,有时候林夙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可以和这个自称是Eagle的男人这么有话聊。
“我总不能一直喊你Eagle吧?”她望着窗外像渐渐稀释的墨水般就要转亮的天色,背后倚着的是他的手臂,整个夜里她都遵守诺言不偷偷瞧他的真面目,不过在月光难以窥探的室内,就算她直直盯着他的脸,也只能看到黑黑的轮廓。
不过,反正她真的无所谓。
“你喊过我Eagle吗?我记得你都直接喊扁毛畜生吧?”身后的男人趣笑地道。
袭夜枫察觉她的身体越来越放松,几乎是整个人靠在他身上,知道她开始困了,悄悄调整姿势让她躺得更舒服,声音也轻缓似催眠。
如果两人仍然是对着电脑闲聊,他一定会要她立刻去睡,不过这一刻他却不想和她分开,贪婪地想紧紧抓住在她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以为比起Eagle,你更喜欢这个名字嘛!”她连笑声也懒洋洋地像在梦呓。
袭夜枫伸出另一手取过一旁沙发上的羊毛毯,盖在她身上。
“谢谢。”林夙樱挪动身体,换成侧躺,脸几乎半埋进沙发。
他瞧她和睡意拔河的样子,终究是不舍。
“要不要去睡了?天快亮了。”
她摇摇头。
“我什么地方都能睡,如果我不小心睡着了。你就替我把门关上,窗帘拉上就好。”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坚持,林夙樱脑袋已经黏呼呼,懒得去追究。
“难怪你常常腰酸背痛。”他声音里有着浓浓的责备与不舍。“我会抱你回房,你睡哪一间?”
林夙樱微怔,忍不住好笑。
“从来没有人抱我回房睡过。”
“那么这真是我天大的荣幸。”他刻意有一句没一句地陪她聊着,或许她会比较愿意入睡。
“说不定你抱不动我。”
“你太瘦了,何况你别太小看把时间都花在户外冒险的男人的体能。”他不知该感到好气或好笑,不管是袭夜枫或Eagle,她总是让他感觉被瞧扁,让他等不及在她面前展现男子气概。
身旁的女人一阵咕哝傻笑,他想她应该是已经半梦半醒,更不愿轻举妄动打扰她的睡意。
“你知道吗?自从十九岁以后,我就不再让男人抱我……不过如果是你,本姑娘就破例好了,你可别乱来哦!”
袭夜枫没问她为什么,心里早猜到答案,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仇恨与过往,总让他早已因思念而伤痕累累的心不断地哀号哭泣,不断地淌血抽痛,他却决心在有她作伴的这段时间不再花时间哀悼他注定孤独心碎的未来,落寞的苦笑一闪即逝。
“放心吧,我可不想冒被你丢进油锅的危险。”他口是心非地答应道。
在她清醒时压抑思念与渴望已经极为不容易,他不知道面对毫无防备地沉睡着的她,他还能不能拥有那样坚强的自制力。
但至少他不会真的冒犯她,让她一醒来就发现他的真实身分。
“你本名叫文祺,对吗?”她记得当初将那笔惊动银行高层亲自动员的钱汇给她的帐户,是叫这个名字没错。
袭夜枫当然不会解释他是先把钱汇入信任的友人户头,再请他转汇给她,只是说:“你还是喊我Eagle吧,很多年没人喊我的本名了,我不太习惯。”
这句话是事实,“袭夜枫”这三个字已被他埋葬许多年,同他们当年的爱情一起。
“那好吧。”林夙樱也没意见,只是忍不住戏学道:“就说你比较喜欢扁毛畜生这个名字嘛!”
袭夜枫失笑,“你爱怎么喊我都行,我的姑奶奶。”
林夙樱跟着他一起笑开来,然而因为Eagle这个名字,却让她迟来的睡意悄悄地被一股不知名的愁怅驱逐。
他为什么不要自己的名字?是不是那个让他取了Eagle这个名字的女孩对他来说太过重要,重要到连过去与未来都可以舍弃?只愿背负着一个不存在的名字独自走遍千山万水?独自为一缕幽魂把余生奉献?
疼痛不期然地以一种缓慢而柔和的姿态,像火焰烧灼她冰封多年的心,消融聚集的是柔情,寒霜退尽仍不愿转醒的,是她认定早已死亡的爱情天赋。
她无法再爱人,所以也不可能觉得心痛,她内心深处那属于爱情的灵魂,顽固地无视将封印破除后直直侵袭而来的疼痛,不愿再睁开眼睛。
她并不是爱上了这个叫Eagle的男人,只是为他心疼罢了,她以一种警告般的严肃对自己道。
“介不介意谈谈那个名字跟你同音的女孩?”
“为什么突然想知道?”他的声音仍是淡淡的,没有透露出什么,似乎也不在乎地这么问。
“只是碰巧聊到你的名字,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不用自己的本名?”
“Eagle在自我介绍时比较简单,我总是不断遇到不同国家、不同语言和不同肤色的人。”
“和那个女孩没有关系?”她问,却觉自己对这个问题太好奇了。
一直以来,他总是由着她发问,而他耐心地回答,林夙樱想是不是因为这样,她不知不觉变得太放肆了?
袭夜枫看着黑暗中她的发顶和微光中掮动的睫毛,知道她睡意全消,忍不住有些懊恼和心疼,却只能宠溺地露出苦笑。
“她希望我是Eagle。而不是另一个人。”一如每次提起这个话题,他的回答总是语带玄机,绝不说得太多或太明显。
“她不爱你吗?”
袭夜枫笑容里的苦涩淹没了其他情绪,“我不知道……”
她爱他吗?他不能也不敢去想。
他希望她爱他,不要残忍地只留给他恨意;他希望她不爱他,因为爱与恨一起摆在一个人身上时,只会撕扯她的灵魂。
她爱他吗?其实他多想知道答案,可是又害怕知道答案。
“你没有机会问她,她就走了吗?”多遗憾的事!她看过太多,这几年身边的人总是在经历爱情的波折,当能够爱人与被爱,即使分离,思念也有一丝甜;如果不知道对方的心,自己又未曾有机会表达,那么思念的苦与疼是会磨得人心碎的。
“那不重要了。”不管她爱不爱他,都改变不了他们之间的过去。“至少现在没有比让你上床睡觉更重要。”他再次转换了轻快而带着宠溺与责备的语气,“不用开灯我都知道你现在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林夙樱轻笑着,“其实我的眼睛一点也不圆,更不够大。”
“你的口气像耍赖不上床的小孩,故意东拉西扯转移焦点。”
“你的口气像爱瞎操心的管家婆,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看来我们满相配的,刚刚好是一对,一个爱耍赖欠管教,一个爱操心喜欢管教人。”
“人鹰殊途,灵长类跟扁毛类相差太远了。”她一副遗憾又不屑的口吻,却忍不住笑得开心。
“老鹰是鸟类,扁毛类是浑话,而且我猜你应该跟熊猫比较像亲戚。”他打趣道。
“你取笑我?”
“快快上床去睡,我就不笑你。”
林夙樱翻个身,呻吟着,“我现在睡不着啦!不如你这管家公说个床边故事给我听,耍赖的小孩都喜欢听故事。”
袭夜枫笑着摇摇头。
“败给你了,你躺好,比较容易入睡……”
也许是太常在线上哄她,他们对着电脑能沟通的不仅仅是闲聊,不只吵过架,有时他也得扮演治疗她失眠的大夫,扯出天方夜谭般的睡前故事已经是拿手本事。
只是这回他能够亲自哄着她,心里满满地全是幸福。
失去了太久也太多,哪怕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作伴,只是说话给她听,只是听她的声音,只是感觉她的体温,已是甜蜜无比的感动。
那一刻他才知道,他孤注一掷,妄想用八年的信任赌的,不仅仅是相思得偿而已。
还有能够再为她付出的幸福啊!
身旁的人儿渐渐沉睡,发出细小而规律的鼾声时,天空已经变成了灰天鹅羽绒般的颜色,袭夜枫抱她走过长长的玄关和走廊,脚步轻而敏捷,仿佛怀里只是只酣睡的小猫,整座大宅多数的窗帘在前一夜照他的吩咐放下了,多年的野地生活与训练,让他夜视能力奇佳,一路无碍地回到林夙樱的客房。
他将她轻放在床上,仿佛一个差池就会破碎一般地小心翼翼,替她拉上被子,却迟迟舍不得离开她床边。
直到这一刻,他才能仔细地看着她。
记忆里那个小女王,怎么能够变得如此憔悴?她的脸颊消瘦,身子甚至不比当年少女时期,那时的她已经太瘦了。
是不是还恨他?是不是永远都不原谅他?那也无所谓,他只要她过得好。
可是她的现状却让他心好疼。
他握住她的手,指尖在每一处爱怜地徘徊,想知道这些年她有没有好好地照顾自己?有没有吃过苦?
她的唇不像少女一般充满光泽,他知道多年来的日夜颠倒与抽烟酗酒,都在损耗她的健康。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情形,却只能着急,只能以一个素未谋面的朋友身分相劝,可是这些对他所想付出的永远都太少。
他知道她的改变就算不是他造成的,他也绝不是完全无罪。
但是她可明白?无论是十年前的袭夜枫,或是十年后的Eagle,他摆在心上的永远只有她的幸福,他想给她的是全世界的快乐。
可是他的爱情只让她枯萎凋零……
袭夜枫倾身,眷恋地在她唇上吻着,那一吻极轻极浅,却是花了他好大的自制力才没失控,害怕吵醒她。
那不是蜻蜓点水般的吻,而是像涓流的水,像徐徐的风,温柔又绵长,舍不得太快结束它,他在她身侧的手握成拳,指尖掐进掌心,是在爱欲的泥沼边阻止自己忘情深陷的绳索,在每一次想要加深这个吻时,手心的痛楚会提醒他回头。
良久,他起身,在她额上与下巴各印上一吻,白画在催他离开,他却恨不得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
他不知道黑夜给他的保护与面具何时会被揭穿,在那之前他所拥有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不愿轻易放弃。
太阳永远不要升起,分离永远不要来,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