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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冤家怎成双 第一章
作者:璐笙
  谈到大唐这辉煌的朝代,就会想到富庶繁华的西京长安,而说到西京,便会令人想起那在天桥底下的一块老木板。

  别以为木板老旧没什么本事,它可有个响叮当的大名,人称“皇榜”,专记当今天下之最的人事物,举凡最该死、最欠揍、最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堂统统都有,而其中令人瞩目的,为属当今天下最美的男子——司徒沄玥。

  司徒氏,上至皇亲贵族、下至百姓拥戴的书香名门,其才学堪称举世无双。

  贞观年间,太师司徒青早亡,而后本该继承其学的长子却与朝中和亲人选的某公主私奔,至今下落不明,独留下二弟司徒沄玥一肩扛起家业,成为众显赫贵族争相聘任的夫子。

  而今,永徽元年,司徒沄玥年龄方二十九,其承继司徒氏之鸿学,更有着令潘安看了想撞墙、西施见了想跳河的容貌;不止女人迷恋他,就连宫中太监也时时刻刻将他挂在嘴上,可谓男女通杀,每至皇榜公布,司徒沄玥永远位居美男子之首。

  他是众家闺女亟欲结亲的对象,想嫁他的女人如过江之鲫,想侵犯他的男人也是大有人在。

  “沄玥公子!沄玥公子……求你见我一面啊!”

  “丑八怪!你走开!别挡我的路!”

  “你们都丑咧,沄玥公子才不会见你们,统统滚——”

  “你这个死太监没带把的还敢来这里争?揍他!”

  “揍他、揍他!”

  司徒府的府门前正上演惨烈的戏码,才刚刚替二少爷跑完腿的小六子就站在府门外,孤影衬着那头乱糟糟,他指尖一滑,握在他手上的书卷立即咱一声落在黄土地。

  围这么多女人,他要怎么进府?有个万一的话他的命要谁来赔啊!

  小六子摇头长叹,拾起书卷,十分认命地朝府前走去。

  “……姑娘们,不好意思,麻烦请让让……”

  “让什么?没看见我们在忙吗?”

  一干女众回过头狠瞪小六子,小六子惊恐地缩缩肩膀,俯首看去便见那趴着青蛙姿势,背后还有满满脚印的可怜太监。

  小六子咽口口水,涎着笑,踮起脚尖缓缓朝露出的朱色大门前进。

  “呵呵……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打扰姑娘们惩凶,呵呵呵呵……快开门啊!我是小六子!再不开门我会死不见尸活不见人啊啊啊——”

  终究是忍不了心里的恐惧,小六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拍门急呼,就怕自己会被身后的娘子军大卸八块。

  孰料这群姑娘一听他的话,便知小六子是府里奴仆,当下又是伸出魔爪巴住他不放。

  “带我进去。带我进去!”

  “小六子哥,让我进去吧——”

  府门外夹杂着惨叫以及姑娘们的大呼声,司徒府里的下人害怕小六子当真被姑娘们扯到断气,他们赶紧打开大门,就见小六子被抓得进退不得。

  “小六子!快快快!把他拉进来!”

  一干仆役忙着将姑娘们推出门外,又要忙着把小六于给拖进府里,就这样斗了好一段时间,陷入女人堆中的小六子终于逃出生天,这会儿正趴在大盆栽边惊魂未定,而挡门的仆役们则是压着门板气喘吁吁。

  看小六子快虚脱的样子,众家仆只能给予些许同情。

  谁教他们是司徒府的家奴?他们与二少爷是没多亲近,小六子就比较可怜了,从前大少爷在的时候被缠的人是他,现在二少爷当家了还是他被缠,唉,小六子,认命吧。

  “带我见你们家二少爷……”

  阵阵幽咽低语毫无预警地从旁窜出,令众家仆毛骨悚然地抱紧在一块,瞪向发声的角落。

  “姑娘!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角落处,一名身穿绿裳的姑娘趴伏在地,抓住小六子脚踝的那只素手说明她如何进府,但也吓得小六子差点口吐白沫就此晕去。

  姑娘松开小六子的脚,她抬起睑、站起身,甚是疲惫的拨弄乱发。

  当她露出发下的脸蛋,典雅气质与容颜即让仆役们看得倒抽口气。

  好美的姑娘啊……

  美得有如天仙下凡、有如清莲,美得有如星辰、有如日月,美得——好个生人勿近!

  这种看来高不可攀的姑娘竟然会加入女人间争夺二少爷的争战?

  小六子惊恐甫定,立即站起身子,二少爷曾吩咐他千万别让女人踏进府里,可现下姑娘人都已经进来了,再让她出去好吗?

  似是看出小六子的左右为难,姑娘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们主子做什么的。”

  见人家姑娘如此诚恳地打着包票,且样子也没寻常姑娘迷恋二少爷的疯狂,小六子缓缓颔首。

  “那……请姑娘随我来……姑娘,你说好的喔,千万别对我家主子不规炬,否则我不好交代……”

  姑娘水眸凝视着小六于,淡笑道:“你放心,我只是要回一样东西便走。”

  要东西?小六子疑惑着。

  放在司徒府里属于姑娘家的东西,除了那堆提亲帖,还能有什么?

  小六子百思不得其解,于是领着姑娘向大厅走去。

  甫入正厅,小六子便站到坐在厅前主位的男人身后,徒让那名美姑娘面对男子。

  坐在主位的男人一身青衣,乌发垂肩、五官深邃,看似是美丽脱俗的姑娘,然则细看,却又有着属于男人该有的英气——他便是当今天下第一美男子,皇榜榜首连霸的司徒沄玥。

  当姑娘踏进正厅,司徒沄玥只是啜着香茗打量她,姑娘站定,他也放下瓷杯,笑意深深地撇头朝小六子咧开一口白牙。

  “小六子,我好像有跟你说过咱们司徒府里除了女婢、母狗、母鸟等,其余外来女性动物不准接近我两尺范围内,喔?”如果他没看错,这女人已接近他一尺半了吧。

  见到司徒沄玥那颇有深意的笑容,小六子当即冒出不少冷汗,正要向他澄清一切,眼前的姑娘竟然识相的退居两尺外。

  “不怪他,是我擅闯入府。”

  姑娘清脆的嗓音引起司徒沄玥的注意,那双好看的眸子随即自小六子身上移开,转而睨视她。

  “既然姑娘知道自己是‘擅闯’……应该不劳我送人了?”他撑着颊笑,笑得很恶贼。

  姑娘面对他话里的逐客令并没有太大反应,仍是淡然应对。

  “我要回一样东西便会离开,不劳驾司徒公子相送。”

  这么识趣的姑娘还真难见。司徒沄玥徐徐转过正脸与她对谈。

  “司徒府里什么东西是姑娘的?”

  “提亲帖。”

  姑娘开口,即稍稍震了小六子与司徒沄玥。

  他缓缓勾起唇角,再度执起杯饮啜数口。“姑娘来到司徒府却不先说说自己来历,实在有失礼节。”

  他不急着知道她为何要回提亲帖的事,倒是对她的名字很戚兴趣。

  姑娘一怔,不知话题怎么兜到她的名字上去。“我姓苏,苏意淮。”

  司徒沄玥将这个名字反覆咀嚼,脑中画面猝闪而过,他睇住眼前的女人,略有印象。

  陈官人所兴办的女儿私塾他曾去授过几回课,就在名单上头惊鸿瞥过这三个字,至于授课期间,他不想看见一群姑娘盯着自己流口水的画面来伤眼,根本没注意学生里有谁,却没想到她也是其中人。

  司徒沄玥默默觑着她,感觉不到她的情绪有半丝起伏,不若寻常姑娘的疯狂迷恋,她有如一潭静止不动的清泉。

  奇了,早上苏府才差人送来提亲帖,下午正主儿就亲自来拿回去,那些姑娘打半天只求见他一面,她好不容易闯进府却是来拿走那玩意儿?

  “为什么要拿回去?”他很好奇。

  “我不想嫁。”

  “是不想嫁,还是不想嫁给我?”

  “前者为次,后者为主。”

  这答案他第一次听到,愉快地扬起眉。“嫁我有什么不好?”该不会是想欲擒故纵吧。

  瞅着他若有似无的笑,苏意淮也报以笑容。“司徒公子有意结亲?”

  “不,我只是好奇怎么有人会笨到放弃这种好机会。”

  不是他自夸,司徒氏是众人梦想攀附的姻亲对象,他父亲司徒青在世时是先帝世交,失踪的大哥还曾差点当上太师,谁不想嫁入他司徒家?可受万人敬重呢。

  “想与司徒公子结亲的姑娘多如牛毛,意淮若是要轮,恐怕到下辈子也没这等福分。”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飘向右厅墙面,那里堆着成千上万的提亲帖,垮下来铁定会砸昏人。

  “既然你不想嫁,又为何送帖子来?”

  “不是我送的,是我爹。”

  弯如柳叶的眉微蹙,诚实的表态令司徒沄玥忍俊不住喷笑。

  本以为她是在玩把戏,可见到她这般严肃的脸孔,才知她不是说谎,头一次看到有姑娘能在他眼前如此,这感觉真好玩。

  他的指头轻点脸颊几下,颀长身子倏地站起来朝苏意淮走去。

  当他一站定在她面前,两人的身高悬殊更加明显,他俯首缓缓靠近她那张淡雅的素容,左看右看,愈看愈觉得满意。

  长得挺标致的一名姑娘,原来那群疯女人中也藏着她这么块璞玉啊?

  “司徒公子似乎有说过,不许外来母性动物接近你两尺?”苏意淮瞪着眼前距离自己五寸不到的放大俊容。

  听见自己订的刻薄规定从她嘴里说出来,司徒沄玥顿感一种滑稽的笑感。

  “是我接近的话自然不算。”他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脸颊,柔软的触感像棉花,让他捏着捏着就上瘾了。

  “……司徒公子。”她喊道,提醒他过于逾矩的举止。

  司徒沄玥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她话里指点,他收回手,蹭蹭两指,指尖上半点脂纷都没有。

  “不好意思,我看到好玩的东西部想捏几下,若是苏姑娘觉得吃亏,我是不介意让你多捏两把免得赔本。”他笑着,一副好心样地把自己的脸端在她面前。

  在后头看着二少爷如此对待苏意淮,这让小六子吃惊不少。

  二少爷偶尔是会对姑娘放电眼,可听他说这种话,甚至主动调戏对方还是第一次……

  “司徒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她笑,主动退后一步。

  明明知道她与外头那群女人不同,可他就是想这样说话逗逗她,瞧她与他划出一道地界,他双手环胸不以为然,也就顺着她的来意回到正题。

  “若是苏姑娘想拿回提亲帖就太麻烦了,瞧,那些数量你一时半刻是找不出来,不如就让咱们司徒府的小奴替苏姑娘销毁,如何?”

  “可以。”她颔首。

  “那就这么说定了,小六子,替苏姑娘备轿——”

  “不用。”她打断他的话。“我自己走回去就好。”

  走?一名看来瘦弱的娇娇女甘愿自己走回家?

  “既然如此我便不送,苏姑娘慢走。”他摆出请的动作。

  苏意淮仅仅颔首,毅然转身而去,连一点留恋也没有,换作是其他姑娘,恐怕已是哭得跟鬼一样死抱住厅外红柱赖着不走,可她都走出大门了,连回头都没有过。

  直到她的身影不见,司徒沄玥才回座坐了下来,一手托腮,脑海中不断涌现她最后离去的倩影。

  “小六子。”

  “在。”始终候在厅边的小六子上前答覆道。

  “把她的提亲帖找出来。”

  小六子的眼瞪圆了。

  刚才听二少爷说要销毁不是吗?反正其他的提亲帖横竖也是要拿去当柴烧,又何必分成两边?

  “二少爷,挺多的耶……”上次张三才被提亲帖砸晕,大家挖了老半天才找出他,他不想经历同样惨事。

  “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司徒沄玥暖暖一笑,侧首笑觑身边的小六子,这一瞬间,小六子还以为自己身处冬季飞雪中,被他那抹笑寒得背脊发麻。

  “小的立刻找!”赶快跑赶快跑,二少爷的脾气可不是好惹的。

  瞟了眼小六子的窝囊背影,司徒沄玥哼了一声,而后又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苏意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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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她似乎讨厌你。”

  茶楼一处绝妙看台,可看尽西市繁华、大唐富庶,桌子就搁在看台边,两端各坐着司徒沄玥以及项丹青。

  司徒沄玥方咬着茶点入口,就听得项丹青这句话,不由得讶异挑起眉。

  “她讨厌我什么?我从没对她做过不得体的事。”连八字都没得一撇咧!

  “女人心如海底针,谁知道?”

  项丹青一面斟茶,一面偷觑司徒沄玥懒懒望着街景的模样,放下瓷壶。

  “这苏姑娘也真奇,竟然会不想嫁……莫怪苏老爷会这么紧张。”

  苏府老爷苏大万从前只是个穷人家,与其妻还有唯一的女儿相依为命,后来他靠着卖花种子赚了大钱,从此衣食无虞,然糟糠之妻却无福享受,数年后便撒手人间,徒留下苏大万与女儿。

  也因为如此,苏大万对于苏意淮的一切非常讲究,尤其是婚姻大事,他怕自己哪天会跟去世的妻子一般,什么都来不及留就离开,让女儿在人世茫然度日。

  女子本在十五、十六岁时就该论及婚嫁,可苏意淮已经二十出头,在别人眼中就像是卖不出去的滞销货;虽然苏意淮很美,美得清灵脱俗,纵然有许多公子哥心恋于她,却也只敢远观,她不至让人感到孤僻,但是恬淡的性子总让人以为她神圣。

  姑娘若是过了二十五便没人想娶,怪不得苏老爷到处乱发提亲帖,他从前也收过苏老爷发的提亲帖,那帖子收得很莫名其妙,他压根没见过苏意淮,最后也是她亲自来将军府,将那封帖子收走。

  “先别谈她。”一直说她,搞得他满脑子都是她那张脸,心头骚动,感觉真怪。“找我出来有事?”

  “当然。”项丹青露齿灿笑,实有谄媚之嫌。“你可知雅盗凤求凰?”

  觑着他的笑脸,司徒沄玥嗅出八成的诡异气氛,他放下茶杯,四眼相对、静观其变。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会不知?”

  凤求凰,一名专门劫富济贫的雅盗。

  盗就是盗,为何还尊喊一声“雅”字?

  因为凤求凰偷别人银两就算了,还顺便勾引别人老婆,搞得人财两失,钱丢了,还得每天听自己老婆说那凤求凰多俊、多风雅。

  项丹青被迫缉捕凤求凰,与其说是为人民讨公道,不如说是替那些丢了老婆的男人捡回面子。

  “这凤求凰感觉跟某人挺像的。”项丹青斜睨着正在看街景的司徒沄玥。

  某人带刺的目光实在太明显,司徒沄玥头都不用转,立即回话。“不要看我,我从来没勾引过别人。”

  话声甫落,一名茶楼姑娘拿着新茶来添用,正巧经过他们俩。

  茶楼姑娘见司徒沄玥的俊俏,不由得偷看几眼,恰好他也抬首,与羞怯的茶楼姑娘才对眼,立即扯出一抹足让人两腿发软的俊笑,茶楼姑娘看了,当即脸红红又心跳加速,她受不住地只手按住发晕的额头,晕陶陶的倒头晕去。

  砰!

  “晕倒了晕倒了!有人晕倒了!”

  “快来人哪!叫大夫!”

  项丹青无言地看着那倒地不起的茶楼姑娘,鼻孔还流出两行血的痴迷蠢样,在惊慌之余被人抬走,又看向对面的司徒沄玥愉快斟茶。

  “来,喝茶,这可是君山银针,珍贵得很。”

  ……还说没有。

  项丹青清清嗓子,继续先前的话题。“总之呢……需要你帮点忙。”

  “帮什么忙?咱们司徒氏手脚无力的名声是出了名的响,要我去抓贼我可帮不了。”司徒沄玥撇清,压根不想替官做事。

  “放心放心,绝对不会要你提刀动剑,轻松得很。”

  觑了眼项丹青笑得很有“内容”的脸,司徒沄玥显得有些防备。“什么差事?”

  项丹青依旧朝他灿笑,片刻过后,他轻声细语,宛若想用这种“今天天气真好”的口吻瞎混过去——

  “我要你扮青楼名妓。”

  嘎叽!

  几乎是同时,握在司徒沄玥手中的杯子出现裂痕,项丹青眼角余光发现了,再看眼前人,虽然是笑着,但总觉得他背后飘了不少只恶鬼。

  “项丹青,你活腻了是不是?”

  “欵欵欵,先别气,我告诉你,听说那个凤求凰喜欢找有名的艳妓,恰巧你又长得不差——”

  “我、不、干!”他咧着嘴,恶狠狠地笑说。“想找人扮名妓,就去找那些漂亮的姑娘!”他当下站起身甩袖而去。

  “沄玥!”

  项丹青见肥羊被气走,赶紧追去,两名大男人在街上一前一后的追逐着,司徒沄玥毕竟不是练家子,才走没几步就被项丹青给扯着手臂。

  “不能找其他姑娘啊,这世上对他最没戒心的就是女人,只有男人不会受他蛊惑,你是男人,而且还是个像女人的男人,更何况西京里迷恋你的男人也大有人在,说不定那个凤——”

  “你也知道迷恋我的男人大有人在,那凤求凰不就是男人?你能保证那个凤求凰不会兽性大发把我上了?到时候我被摧残你拿什么来赔我的冰清玉洁?嘎?!”

  平时看他总是笑着一张脸,项丹青还真被他此时这副气炸的模样给吓傻眼。

  “沄玥,算我求你了,我会在暗中保护你的。”

  “既然你功夫这么了得,自己去扮!”司徒沄玥甩手,掉头便走。

  他自己扮?

  他就是因为明白自己姿色不足、美感又差,所以才会请他的嘛!

  见一线生机将要远离视线,项丹青咬牙,不甘地使出他最不想用的招数。

  “司徒沄玥,枉我还是你大哥的救命恩人,当初要不是我留情,你大哥早就脑袋与脖子分家了!”既然求情不行,那他就搬恩。

  走在大道中央的司徒沄玥蓦然住脚,他缓缓回身,用那跩得二五八万似的笑脸回将他一军。

  “那又怎样?我大哥没死在你刀下以后就不会死吗?说不定现在他被山中野兽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也不过就是早死晚死的问题。”跟他讲恩情?司徒府里人人都知他是心肝脾肺肾烂光光的假君子,少来这套!“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连最后一招都没用,项丹青傻站在路中央,摇摇头。“呃……没有……”

  司徒沄玥再度蔑笑一阵,然后大步离开。

  日送司徒沄玥走远的身影,项丹青哀怨地望着苍天。

  老天爷啊,别净是出难题给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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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司徒沄玥与项丹青当日一谈,接下来只要是项丹青上司徒府找人,司徒沄玥说什么都不见,曾经还有次他才开门便见项丹青守在门外,他一个字不说先踢他一脚再关门。

  叫他扮女人?去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司徒沄玥因为满腹的怨气,念出来的诗字字浑厚有力,让在下头听课的姑娘们个个听得痴迷,两颊泛红。

  当他把诗念完一遍,他即刻抬头,放眼视去,姑娘每人皆是面带春意。

  然而他的目光不在这些姑娘,锐眸穿过重重人身,定在厅里最角落的一名姑娘身上。

  是她,苏意淮,她竟然在发呆。

  此时的苏意淮正托颊向窗外夏景眺望,金亮的阳光洒了她一身,衬着她的细腻肤质,十分的典雅沉静。

  思起她的退帖之举,再加上现在的神游于外,司徒沄玥免不了好奇,当姑娘们正忙着用眼睛吃他豆腐时,她的脑袋在想些什么?

  “跟我朗诵一遍,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他双手负在背后,手握书卷,念着诗穿梭于桌位之间。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姑娘们见他穿梭座位间,声音刻意念得娇滴滴,还不时撑大鼻孔深嗅几口司徒沄玥身上独有的香气。

  “所谓伊人,在水……”

  他步步走近苏意淮身边,诗句顿在“水”字之后就不再有进展,他居高临下地凝着正神游太虚的苏意淮。

  “苏姑娘。”

  她没理他。

  司徒沄玥咳咳嗓子,声音放大再唤:“苏姑娘。”

  还是没理他。

  司徒沄玥蹙紧两道眉,低下头与她齐高,随她一同望向窗外景致。

  ……还以为她是在看什么,原来只是堆飘来飘去的云朵。

  颇感无奈的司徒沄玥回首,瞧她出神的样子,他笑了笑,心头涌出一则捉弄人的计策。

  他又接近她的脸几分,轻轻地、柔柔地在她耳边唤:“意淮。”

  正在心底把朵朵白云拟化成各种动物形状的苏意淮顿然一怔,司徒沄玥呵出的气息钻进她的耳里,使得她浑身一阵麻痒,速速同首,却没想到她这一转头,竟使得他的唇扫过她的脸颊。

  阵阵强烈的抽气声在后头响起,司徒沄玥与往常无异,用那深幽如潭的眼眸睇着人。

  苏意淮一手按着脸,那惊愕样就像被火烫着,也像是——害羞的模样。

  “苏姑娘。”

  “是。”

  他的称呼使得她回过神,当即恢复淡然的态度。

  “要专心听讲。”啧,难道是看错了?他还以为她刚才脸红呢。

  苏意淮愣了愣,仅是颔首,然后低下头阅览书卷。

  见她的样子没趣,司徒沄玥随即踅身离去,继续他尚未念完的诗。

  “好,我们往下念。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在他背后,他知道有多少女人用眼神砍着苏意淮十几八刀,也知道有多少女人脱下绣花鞋拿苏意淮的头当靶心在瞄准,但他却不知道在他背后,苏意淮沉静的双眸,就随着他的身形而移动……

  光阴似箭,时值午时。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司徒沄玥收拾书卷,交给下人。

  虎视眈眈已久的王千金抓准姑娘们正痴醉于司徒沄玥的一举一动,她随即开口,先下手为强。

  “沄玥公子不知有否空闲,咱们可以一起听听曲儿或是弹弹——唔晤……”

  王千金的嘴巴被一旁的刘千金紧紧捂住。“沄玥公子,奴家已在府里备好上等茶品,就等您大驾光临!”

  “备茶算什么?沄玥公子,你要留下来过夜也没关系,咱们可以促膝长谈!”说着说着,吴干金还撩高裙摆,露出粗粗肥肥的小腿肚。

  “你不要脸!”

  “你没姿色!”

  一群姑娘再度大打出手,混乱之余,苏意淮仅淡扫几眼,而后独自出厅。

  她的默默离开立即被司徒沄玥发觉,他觑望她消失于厅门后的身影,片刻后也尾随着她,穿过人群,无声无息的离去。

  司徒沄玥出厅后便不见廊外有任何人影,他抓来一名下人问起苏意淮的去向,才知她已出府多时,他随即加紧脚步出府追去。

  他绕行于巷弄间多时,路经行人便问,最后才在西市街上发现苏意淮的踪影。

  遥隔人潮,他望着她纤细的背影正停在书摊前,瞧她低头深锁眉目,似正为挑书苦恼。

  她的确生得很美,柳眉秀额,深目挺鼻,或许也是因为她不施胭脂,让她看来格外的与众不同且难以接近。

  哒哒哒——

  远处,一辆马车正在街市上横冲直撞,扬起尘土,路上行人被惊动不少,他们惊呼着边往旁闪躲,唯有苏意淮尚站在险处,为那卷卷的书籍苦思。

  司徒沄玥瞪圆眼,见马车已逼近她,他急着推开眼前人潮,速速冲了过去。

  “姑娘、姑娘小心啊——”

  苏意淮猛地回神,吵杂的人声及马蹄声随即入耳。

  她转首,顿时浑身僵直,眼里映出马儿抬起两条前腿的景象——

  一阵猛烈拉劲扯住她的右臂,苏意淮还未看清就被人扯入怀里紧紧抱住。

  马儿的前腿踢翻书摊,苏意淮紧拥那堵胸,兴许是身前的人站不住脚,她腰部的力道一收,便与那人双双倒卧在书堆里。

  苏意淮紧眯着眼,尚在惊魂之际,就闻一声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苏姑娘?苏姑娘?”

  她的眼微微睁开,凝着眼前人,忽而傻了。

  见她不说话,司徒沄玥还以为她摔傻脑袋,于是伸手揑她的脸颊几把。“喂,好歹也说句话啊,摔伤没有?”

  苏意淮望着他怔愣许久,终于吐出一句话:“我没事……”

  怎么回事,司徒沄玥不是在私塾里吗?为什么现下却在这里,她明明看见他被一群姑娘缠身的。

  得她回应,司徒沄玥释怀一笑。“没事就好。”

  刚才看她差点被马蹄在脸上盖脚印,他可是吓得一颗心猛提到喉头,这么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生得像是瓷娃娃般的精致,受伤还得了?

  司徒沄玥抱着她站起,为她拍去满身的灰。

  “姑娘、公子,两位没事吧?”

  驾车的车夫紧张地跑来道歉,司徒沄玥抿唇不语,朝最主要的受害者扫眼去。

  苏意淮并没生气,仅是置之一笑说声不要紧,以眼相送那走远了还在回头道歉的车夫。

  瞅着她勾在唇边的笑,司徒沄玥的眸子有些黯了。“你心肠可真好,换作是我,恐怕会先毒打那位车夫消消气。”

  听他这么说,苏意淮抬头,瞧见他嘴边那一点也不知掩藏的行凶恶笑,她登时傻愣。

  “真难想像司徒公子这般风雅的个性,也会有如此……狂放的一面。”

  “若是伤我还不打紧,你可是个姑娘,让你没了花容月貌怎好?”司徒沄玥冲着她笑开那口白牙,实有电死人不偿命之嫌。

  这听似情话的吐白令苏意淮蓦然怔住,原本因为马车冲撞而吓得惨白的脸颊悄悄刷出一片粉红。

  “司徒公子对每个人都是这么说话吗?”

  眼见她脸上两片红云,司徒沄玥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愉快。

  还以为她的个性冷得跟块冰似的,现在才发觉,她的冷淡其实只是种虚掩。

  她并不是冰,而是朵待人采撷的艳花。

  “不,我看人。”他抛给她一抹语焉不详的笑容,拉着她的手踏出书堆。“你要回去了?”

  “嗯。”

  “不如我陪你走一段吧,反正也是闲着。”

  苏意淮觑着他,摇头失笑,与他并肩走着。“你的闲着对很多姑娘是种恩赐。”

  他瞅着她看花看树看店铺的面容,似有心事藏在心底。

  不知是否针对他的人,他总觉得她隔了一座墙在他们之间,就在他对她起好奇心的时候——就在他正暗自庆幸自己可瞧见她无人知晓的可爱的时候。

  “意淮。”他陡然改口,亲昵地唤她。“为何你不想嫁我?”

  她睁着圆眼回视,似被他对自己的称呼给吓着。

  “假如有天轮得到你,你还会不会想嫁我吗?”

  两人停步在天桥下,她看着他,很认真的回答。

  “不会。”

  她的答案令他错愕,当他想继续追问,她却转过脑袋,指着皇榜笑语道:“瞧,司徒公子还在皇榜榜首,真厉害。”

  皇榜上的题目为“当今最让人神魂颠倒的美男子”,榜首上写着他的名,这旁首几乎是他的专属位置了,从没改过。

  不过,那又如何?他从来不在乎这种东西。

  他发现她的目光有些远,望着皇榜那块破木板没错,可是她所看的东西似乎更遥不可及。

  “司徒公子就别送我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她淡然地笑着,恢复最初那与人有重重隔阂的态度。

  司徒沄玥没回话,仅是以眼送着她离开的身影,苏意淮走没几步,蓦然回首,圆圆的眸子似藏着万缕纠丝,与他相视。

  “司徒公子还是喊我苏姑娘吧,直呼我的名字会让很多姑娘误解。”

  他愣着,不明所以。

  意淮、意淮。

  这没有姑娘家娇美的名字,然而喊在他口中却奇异地像块甜糖,他不知不觉地喊上了瘾,她却不准他上瘾。

  我觉得她似乎讨厌你。

  不,她没讨厌他。

  明明不讨厌,却始终将他礼貌地拒于心门之外。

  女人的心哪……果然是海底的一根针,奸难懂,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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