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佛整个人陷入黑暗湿冷的沼泽之中,荻原遥拼命挣扎,试图从无边无际的漆黑里挣脱,当她好不容易睁开双眼,日光灯白花花地照了下来,让她忍不住蹙起秀眉,避开眼前刺目的光线。
“你终于醒了。”一道冷硬的男性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荻原遥震愕地弹坐起身子,额际传来的痛楚却纠结着她的神经,让她再度虚软地倒回床上,一名挺拔俊美的男子就坐在床畔,距离她只有咫尺的距离。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荻原遥恍惚地望着眼前陌生的摆设,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只记得她刚才还站在E.L.珠宝展的玻璃柜前,然后……
她看见了晴彦!
对了!晴彦,他在哪里?
荻原遥焦急万分地下床,想去寻找渡边晴彦,却被那名男子挡了下来。
“放开我,我要去找晴彦!”荻原遥拖着虚弱的身子拼命挣扎,怕晚了一步,渡边晴彦就会再次离她而去。
“渡边晴彦早就死了!”男人残忍地宣告。
像是心头被人狠狠刨了一刀,荻原遥强忍着酸楚,转身悲愤地反驳:“你胡说!晴彦没死,我刚才明明瞧见他了……”
没错,她刚才确实瞧见渡边晴彦了,他就站在她的身后,一如往常般地对她微笑。再回想当初她确实没见到晴彦最后一面,说不定是她误会了,晴彦根本没死!
而他终于来找她了,荻原遥在心底拼命地说服自己,彷佛这么做,渡边晴彦就会重新活过来。
“是吗?”男人语气不置可否,抬手按了墙上的服务铃。
室内的桧木门板开启,端着一壶热茶的麦道明走了进来,当荻原遥瞧见眼前的男子时,顿时哽住了呼吸。
眼前的男人外表与气质都与渡边晴彦相当神似,但是只要熟识晴彦的人定神一看,依旧可以分出两人的不同。
“刚才你在珠宝展上瞧见的男人是我的秘书麦道明,不是渡边晴彦,渡边晴彦早在三年前就死了!”傅克行再度残忍地提醒她。
闻言,荻原遥像是被人抛到高空中又狠狠摔下,眼前的男人确实不是渡边晴彦,他早就在三年前抛下她,离开这个世界了……
强烈的寒意攫住了荻原遥,她手指颤抖地捂住唇,极力压抑住哀痛的情绪,但眼眶中的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地彻底溃堤,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瞧见眼前标致的美人几乎崩溃的凄楚面容,麦道明尴尬不已,他偏巧跟这美人过世的男友长相神似,可是这张面皮也不是他能决定的,总不能叫他戴个牛皮纸袋,把脸蒙起来吧!
不过主子还真是没良心,净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荻原小姐,既然你跟渡边晴彦熟识,那么他应该是将我们要找的那块玉佩送给你了吧?”望着荻原遥凄楚的泪容,傅克行心中涌起强烈的妒火。
在她昏迷的这段期间,傅克行早已将她的身分查得透彻,能再遇见她,也让他感到相当意外。当他发现拥有玉佩的人竟然是几日前在平安神宫樱花树下的和服美人,当下傅克行便决定要定这个女人了!
“玉佩……”荻原遥低垂着头,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傅克行没听清楚。
下一秒,荻原遥抬头怒视着傅克行,一字一句清晰地说着:“玉佩早就毁了!在晴彦过世的隔年,我就将那块玉佩磨成粉末,随风撒在他的墓前了……”
“什么?”麦道明讶异地惊叫,这美人居然把傅家的传家玉佩给磨成粉了,这叫他们家老总裁怎么把玉佩给拼回去?
“那块玉佩是晴彦送给我的定情物,他过世之后,我每天望着玉佩,只是一再勾起我内心的伤痛,所以我就将玉佩磨成粉,随风撒在他的墓前……”她嗓音哽噎,泣不成声。
“荻原小姐,你确定?”傅克行眯眼盯着她凄楚的面容,似乎正在思索她的话语是否属实。
“当然确定!傅先生,若没什么事,我想离开了。”语毕,荻原遥便快速地推开他,起身离开。
这一次,傅克行没再出手拦她。
“主子,怎么办?”麦道明担忧地开口询问。
“什么怎么办?既然她知道玉佩的下落,当然是继续追查下去。”
“但是玉佩已经被她磨成粉了呀!”麦道明提醒道。
“小麦,你看到证据了吗?她随便说说你也相信!”
从荻原遥心虚逃离的背影,傅克行可以肯定,这个女人百分之百在说谎,玉佩不但没被她毁掉,相反的,她还知道玉佩的下落!
如果这女人以为随口编个谎言就能轻易打发掉他,那么他绝对会让她知道,她把一切想得太天真了。
站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荻原遥情绪浮躁地来回踱步,完全无法静下心来审视桌上密密麻麻的营运报表。
那日在E.L.珠宝展上发生的一切,仍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荻原遥并不担心玉佩所带来的诅咒,而是害怕那名台湾男人眼中势在必得的决心。
想到他似乎看穿她说谎的眼神,荻原遥忧心忡忡,明白傅克行绝对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善罢罢休,但是那块玉佩是晴彦唯一留给她的物品,说什么她都不会轻易将它交给傅克行!
察觉到一道无形的视线投射过来,荻原遥抬起头,没想到却瞧见那名困扰她所有心思的男人正倚着门框斜睨着她。
“午安,荻原小姐,咱们又见面了!”傅克行装模作样地向她打着招呼。
“你是怎么进来的?”荻原遥怔愕。
“当然是光明正大走进来的。”傅克行嘴角噙笑,优雅俊逸的外型,不时惹来办公室外的年轻女员工偷觑。
瞥了一眼窗外,荻原遥恼怒地生着闷气,那些女员工全被这男人的笑容给收买了,竟然放任一个陌生人登堂入室,待会儿她可得好好教育一番,免得那些单纯的女孩被这男人给骗了!
“抱歉,傅先生,我们工厂谢绝参观,若你没有重要的事,恕我无法招待。”荻原遥板起脸来赶人。
“荻原小姐,我来找你当然是有事,我家的祖传玉佩还没找着,自然得继续跟你纠缠不清了。”傅克行大剌剌地挑了张舒适的单人沙发坐了下来,姿态轻松得彷佛是在自家的地盘。
“我不是告诉你,玉佩早就被我毁了!”
“你说谎!玉佩根本就没有毁掉!荻原小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个相当不高明的演员?”
闻言,荻原遥心跳漏了一拍,不过她仍镇定下心神,“傅先生,你说这话有什么证据?”
“当然,那块玉佩是我们祖先传承了数百年,经历不少动乱仍保存下来的祖传玉佩,绝对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被你毁掉!”
“荒谬,不就是一块普通的玉佩罢了,哪有你说的那么神奇!”荻原遥轻斥。
“那么荻原小姐可有证据证明玉佩确实被你毁了?”
“玉佩毁了就是毁了,为什么我要提出证据证明?”
“口说无凭,既然荻原小姐提不出证据,恐怕我们之间还有的耗了。你该不会是为了想引起我的注意,所以故意不肯交出玉佩吧?”傅克行起身凑近她美丽的脸庞,邪笑地挑逗她。
“下流!”荻原遥后退一大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
正当两人的情势陷入剑拔弩张之际,佐藤香织从长廊那头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嘴里不断地嚷着:“小姐,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荻原遥蹙紧细眉。
“小姐,原本下周答应要交货给田中先生的织锦不知道被谁给破坏了,整疋织锦让人用剪刀剪得乱七八糟,成了一堆破布!”
闻言,荻原遥心头一凛,扔下了傅克行,匆忙迈步来到店堂侧边放置织锦的展示厅。只见多名员工早已议论纷纷地站在厅前,当他们见到荻原遥的出现,连忙让出一条通道让她过去。
瞧见原本用包装纸妥善包好的织锦被人用利刃剪毁,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地板上,荻原遥如遭雷击地怔在当场。
“哎呀!这可是用昂贵的丝线手工编织,花了西村大半年的时间才织成的顶极织锦呀,居然就这样被人给毁了!真是太糟蹋了!”一名老师傅痛心疾首地喊着。
“小姐,怎么办?这疋织锦可是田中先生特别订制,要让独生女在出嫁时缝制嫁裳的布料呀,现在变成一堆破布,恐怕无法准时在下周交货了,这对荻原家的商誉会是一大打击呀!”工厂掌柜森田诚神色凝重。
听着众人间的议论,荻原遥转身望向站在一旁的西村智子,“智子,如果现在加紧赶工编织一疋新的织锦,最快能在多久之内完成?”
“嗯……就算现在派人轮流二十四小时完全不间断地操作织机,最快也必须花上月余的时间,只是品质恐怕无法跟之前那块织锦相比。”西村智子审慎地评估后开口。
一个月!?
不行!田中先生不可能让工厂拖延一个月才交货。荻原遥在心底斟酌之后,快速地做出了决定。
“森田,马上派人到附近的织锦工厂询问是否有合适的织锦可以购来顶替!记住,不论花多少代价,我们都必须在下周准时交给田中先生品质相当的织锦。”荻原遥斩钉截铁地宣布。
对商人而言,信用与商誉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就算因此而亏损,她也在所不惜。
听见荻原遥的吩咐,尾随着她身后来到的傅克行眼底闪过一道激赏。
没想到这女人外表柔弱纤细,处事却相当有魄力,望着荻原遥眼中那抹坚毅的光芒,散发着不同于其它女人的独特神采,让他对她更加着迷,无法轻易放手了。
“咳——”傅克行清了一下喉咙。“荻原小姐,你现在急着要找一疋上好的织锦是吧?说不定在下可以帮忙。”
此言一出,所有人全将目光移到傅克行的身上,疑惑这男人有什么办法解决这项难题,也好奇这俊帅的男人跟荻原遥之间的关系。
“你对织锦根本一窍不通,能帮什么忙?”荻原遥嗤之以鼻。
傅克行莞尔一笑,不在意她的嘲讽,“我虽然对织锦一窍不通,不过我认识不少收藏昂贵织锦的名人,说不定其中有符合荻原小姐要求的织锦。”
“你手上的织锦怎么可能跟荻原工厂出产的织锦相提并论?再说田中先生的要求可是相当严格,我绝不可能拿其它劣质织锦鱼目混珠,毁坏荻原家的商誉。”
荻原遥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这台湾来的男人该不会以为随便找来一疋华丽的织锦就能解决她的困境吧?
“哦,所以荻原小姐是打算让田中先生的女儿穿上那堆破布出嫁啰?”傅克行悠哉地望着地上的破布凉凉答腔。
“你……”被傅克行三言两语堵住了话,荻原遥尴尬不已。
她咬了咬牙,“好,既然傅先生这么有诚意想要帮忙,那么就请你三日内将织锦拿来工厂让师傅鉴定,看看是否符合我所需要的标准。”
“请我帮忙是要谈条件的,荻原小姐不会不清楚一疋上等织锦的价值吧?”傅克行昂起下巴,姿态摆得很高。
“当然,只要傅先生能够拿出符合荻原织锦要求的织锦,在荻原家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我绝对不会亏待傅先生。”
“荻原小姐,钱我多的是,我要的是其它的条件。”傅克行意有所指地说着。
“什么条件?”她眼中扬起防备。
傅克行环视了一下身旁的众人,不怀好意地开口:“这个条件我只想私下跟你谈。”
望见他眼中的狡猾光芒,荻原遥心中一凛,不过情势比人强,她也只能捺下性子与这男人周旋了。
领着傅克行回到她位于工厂后方的办公室,荻原遥坐在靠近窗边的牛皮沙发上,开门见山地询问:“傅先生,说吧,你想要什么条件?”
这个男人肯定是要那块玉佩吧?荻原遥暗忖。
望着荻原遥倨傲而又诱惑人心的褐色眼瞳,傅克行扬起了嘴角。
“一个吻。”
“什么?”荻原遥杏眼圆瞪,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果我能拿出符合荻原小姐要求的织锦,你就给我一个吻,这交易很划算吧?”傅克行邪笑地解释。
霎时,荻原遥面容燥热,在心底暗斥自己不庄重,竟会因为一个无赖的要求而感到脸红心跳。
“傅先生,我很正经地在跟你谈事情,请你自重。”
“我也是很认真地跟荻原小姐谈条件呀,一个吻换一疋织锦,你愿意吗?”傅克行锐利鹰眸深深攫住她的视线,瞳孔里闪烁着不容错辨的欲望火苗。
惊见他炙热的眼瞳,荻原遥心头一窒,这个男人是认真的!
他真的打算用一疋昂贵的织锦,来换她一个吻!
刹那间,一股强烈的羞辱从她心头升起,荻原遥气得想伸手甩这登徒子一巴掌。
但是为了荻原家的商誉,她又不得不按捺下胸中的怒火。
白皙双手在膝上紧握成拳,荻原遥试图找回理智,“好,我答应你的条件。”
一个吻算什么,就当是被疯狗咬了一口,闭上眼忍一下就过去了。
若无法准时交出织锦,得罪了田中先生,对荻原织锦的商誉将会造成莫大的损失。
“一言为定。”得到她的允诺,傅克行满意扬起嘴角,潇洒地转身离开。
望着傅克行得意离去的背影,荻原遥开始懊悔自己的冲动,但话已出口,她也来不及收回了。
罢了,等到傅克行真的拿来符合她要求的织锦再来烦恼也不迟!
无力地瘫坐在椅上叹了口气,荻原遥脑中再度想起展示厅内那破碎一地的织锦,心底大概猜得出是什么人做的。
想起那化解不开的陈年心结,彷佛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压在她的心上,荻原遥收紧了放置在桌上的手掌,秀丽的容颜染上了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