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湖畔,榻柳垂岸。
繁星如豆撒满夜空,晚风就像情人的手轻轻拂过,温柔而多情。
这合该是浪漫多情的夜晚,适合发生一些唯美的邂逅,但他们之间笼罩的气氛却有些沉重。
「大哥,今日之约我原本并不想来。」望着星光闪烁的湖面,葛飞花的声音透出一丝疲惫。
「难道你我从今而后便只剩合夥人的情谊吗?」任世清痛心问出口。
「若真如此,今天我就不会喊这声大哥了。」
「华弟……」
「大哥什么事?」
他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发出一声长叹,举目与她一同望向衬着满天星子的西子湖。
「佛家常说舍得舍得,有舍方有得,也许错过这处风景,下一处风景更胜从前。」
「华弟真的如此看待吗?」
「以前,我曾看错一个人,我以为他若得不到的东西,定会不惜毁掉也不会让任何人得到,后来我才明白,他终究还是下不了手。」
闻言,任世清沉默片刻后低笑起来,「也许你并没看错。」他是有过这个念头,就在刚刚还是这样想,但她的话让他迟疑了。
「我是否看错,并不取决于我,而在那个人。」她的声音平静而轻柔。
「那个人对你而言重要吗?」
「当日结拜,生死与共,若说不重要,我是在自欺欺人。」
「结义之情……」他笑,原来她自始至终对他竟只有这结义之情吗?「我以为若没有那道圣旨,一切会不同。」都怪皇上多事,要求她抛绣球选婿。
「一切不会不同。」她的声音依旧轻柔,语气却十分坚定。
「为什么?」
「本朝女子,十四便可嫁人,若有心,大哥以为还会是今天的局面吗?」短短几句话,点出他的盲点。
「原来一直是我错了。」
「从前大哥既不点破,何妨日后继续维持原状?」
他轻叹,「你我二人的心照不宣,意思竟差了这么多。」
「若大哥的心结难解,小弟便也只能从此避不见面,也省去了彼此的尴尬为难。」
「我以为你会舍不下这片辛苦打下的基业。」她不是一向把赚钱摆在第一位?
「钱财本是身外之物,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这也正应验了佛家的舍得之说。」
「五年时间并不是一句话就可以道尽。」他默默守候了五年,难道就这样经易放弃?
「人世沧桑却是弹指之间。」希望他能学会放下。
「华弟乃我信任之人。」
「大哥亦是费华信任之人。」费华是她女扮男装,在外行走时的假名。
「所以不擅理财的大哥若不将这大片的家业托给信任之人管理,岂非愚人一个?」他将目光从湖面上收回,转而看着身边想爱却不能爱人。
「大哥把我当家人?」
「我们之间从来不分你我。」
「那就不要让我为我的家人担太多心。」她转过头,对上他的眼。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舍得之间所经历的折磨,有时需要有人分担。」字字缓慢,字字沉重。
她无言。
「本王欢迎任兄随时赐教。」一道清朗之声由晚风送达。
两个同样出色,却又同样脸沉如铁的男人,默默相对,不发一言。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却是第一次以真正的身分面对面。
任世清没料到那夜深不可测的男子竟然会是逍遥王本人。
「王爷是真人不露相。」他不得不感叹,单就这一点而论,他跟她倒有相似之处,都被世人口舌所累。
「彼此彼此。」虽然当时曾猜想他身分不单纯,却没料到会是江湖上一堡二宫三家之首的风雷堡。
「我与义弟相约有事相谈,不知王爷为何会一起前来?」
「我看今夜月色迷人,美景错过再寻不易,便趁着夜色出来散散心,不想却碰到了堡主跟她在此喝茶聊天。」他洒脱一笑,轻挥手中摺扇,抬头看着繁星浩瀚的夜空道。
任世清忽地绽出一抹笑。这位逍遥王看似洒脱,却分明在闪躲她的目光,而他看到了她眼中的不满。只有在逍遥王面前,她才会展现真性情……她永远都不属他,他该放手了。
「公事已经聊完,约义弟湖畔谈心,如果早知王爷有此雅致,一定开口邀约。」
「那是本王的不是了,没能将自己的心意及早告知任兄。」
「好说。」
看似闲谈的语气,目光却互不相让。
葛飞花将视线重新移回湖面,要怎么摆平恩怨由他们去,只要没有性命之虞,她不便插手男人之间的争斗。
今夜之约,功德圆满,她心情蓦然飞扬了起来。
*
三日后,杭州城外十里长亭。
人生在世,聚散离合寻常事。
十里长亭,洒下多少离人泪。
碧车如织,野花浪漫。长亭前的三个人却心情各异,无心郊外美景。
「大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送到这里吧。」最终还是葛飞花打破了三人之间的沉默。
「一路顺风。」任世清眼中闪过失落。
「任堡主请回吧,他日上京,叶某必将盛情款待。」
「客气了。」虽是这样讲,他却很清楚要再次踏上京城那块土地,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
「我们的眼界要放远,天下之大,奇花异草无数,大哥莫被一枝半朵的闲花闲草而阻止了前进的脚步。」葛飞花的语调带着那种花花大少、情场浪子的味道。
两个男人忍不住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无奈。
「大哥,莫对公主太过失礼。」转身之际,她终于忍不住小声嘱咐了声。
任世清脸上闪过一抹尴尬神色,狠狠地朝一旁的闲闲搧风的逍遥王瞪去一眼。他竟然给他玩这手,被尊贵的皇家公主缠上身,他除了闪躲一途,目前尚无其他办法可行。
「任兄,所谓美人如花,莫错过了花开时节。」叶闲卿凉凉的说,反正要伤脑筋的人不是他,呵呵。
「在下会谨记王爷之言。」任世清咬着牙道。
「那我们便告辞了。」
叶闲卿扶着妻子上马,然后自己再登上另一匹马,策马前行,跟等候在前方三里处的马车会合。
望着两匹马渐行渐远,任世清的神色很复杂,有祝福,也有失落,甚至还有一丝企盼。
也许,下次相见他已能放下对她的执念。
*
桂树飘香时节,满园芳香。
斜倚在桂树下的软榻上,逍遥王府的女主人看起来神情倦怠,脸色苍白,似乎身子微恙。
长廊尽头,一道身影急急而行。
「娘子——」
听得人声,葛飞花微阖的眼睑睁开,抬头看去,不由得面露惊讶之色,「王爷——」他奉旨陪皇上出游,这时怎么会回京?
「娘子辛苦了。」他坐上软榻,握住她的手,虽一脸风尘,却难掩满面喜色。
「皇上——」
「我一切都安排妥当,放心,为夫不会拿自己的项上人头开玩笑的。」
「我真的没事。」
他伸手抚上她苍白消瘦的脸,一脸怜惜地道:「原本光彩照人的玉颜,如今这般憔悴,怎能说没事。」
「大夫说了,再过些日子情况便会好转。」
「过些日子是多久?」看她这样,他好心疼。
「大约再半个月的光景吧。」她不是很确定。
「小姐,半个月是大夫说最好的情况,若是情况严重,有可能拖到临盆。」小叶忍不住在一旁插嘴。
「这还了得!现在已经这般憔悴,若是拖到临盆,你的身子会被拖垮的。」一向淡定的叶闲卿首次慌了手脚。
大叶在一旁偷笑。
小叶偷偷冲着主子扮鬼脸。
「王爷——」葛飞花也忍不住想笑。她这个孕吐的人都不担心了,怎么这准父亲和准外公都这么忧心呢?想到前几日父亲前来探望时的焦虑,再看看眼前丈夫的情形,她不由得笑出声。
「你笑什么?」他紧张得要死,娘子竟然还笑得出来。
「你会紧张是第一次做父亲,可我爹,明明已经当外公了,却比你还紧张。」
大叶憋笑道:「老爷说,老夫人当年生小姐的时候可是非常正常的,根本就没有任何不适,哪知小姐会是这种情形,气得老爷一直在骂姑爷。」
「骂我?」干他什么事?
「嗯。」葛飞花干脆趴到软榻上继续笑。
小叶接过姊姊的话道:「老爷说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坚持上请罪摺子,直到皇上准了为止,小姐就不会有今日的苦难。」
叶闲卿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头。这个宝贝岳父,这种事怎么能这样评论呢,而且还追溯到当初的抛绣球之事。
「还有别的不适之症吗?」
「除了不能食用荤腥之味,其他还好,你不用担心。」话音未落,一阵恶心涌上喉咙,她直接向前倾了倾身子,险险将酸水吐到榻前。
「王妃今天可有吃什么吗?」
「回王爷,今日小姐吃什么都吐,所以……」
「来人哪,快来人啊!」叶闲卿马上转头叫人。
「王爷。」
「多请几位厨子入府,帮王妃调理饮食,今天要是不能做出一样王妃能吃的东西,有你们好看!」
「嗯!」突然之间恶心之感加剧,让她直吐到脸色蜡黄,浑身没有一丝力气,病恹恹地躺倒在软榻之上。
「来人啊……」咱们逍遥王终于忍不住抓狂了。
*
第二年,当云来寺荷花盛放时,逍遥王府添了一位小郡主。
当日,向来视金钱如粪土的逍遥王席开千桌,宴席从王府门口一直摆到城东御史府。
其盛况让京城百姓议论了数月之久。
而外人所不知的是,因为太过铺张浪费,逍遥王与葛御史这对同命翁婿,双双被禁足,一个是三月之内禁止踏足卧房,一个则是三月之内禁止踏足王府。
可惜的是,这严厉的惩罚没让他们学乖。
在小郡主满三个月那天,这对翁婿竟又冒险,再次席开千桌。
这次惹得逍遥王妃抱着女儿到城外「紫云庵」修身养性去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