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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婚八百年(上) 第9章(1)
作者:余宛宛
  拓跋司功醒来的隔天,便恢复了往常作息。

  只是,这一个多月来,他看似与以前的他相同,但是所有人都发觉到他除了在面对宋隐儿时,神情才会有些变化之外;平时的他,就像是一座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石雕,只不过这座石雕仍拥有绝佳判断力,一样为部落处理大小事。

  除此之外,拓跋司功的作息时间也开始有了变化。他总是在午后才起床,太阳下山之后的黑眸则变得炯亮不似常人;且因为甚少碰触日光,他的脸色转成一种无情的淡白,看起来更加不近人情。

  而这一切的改变,只有拓跋司功知道真正的原因。

  经此一劫,他体内的魔性开始试图想控制他的身子,而他努力和魔性对抗的结果就是──身体愈益虚弱。

  偏偏身体一旦虚弱,他体内的魔性就更加嚣狂。因此,他看待任何事都已毫无情绪,他不想管任何人的死活,他不在乎别人的死活。

  幸好,他还有宋隐儿,只有她能提醒他,他还是个人。

  此时,拓跋司功身穿一袭金绿色圆领窄袖龙纹长袍,腰束锦带,坐在铺着毛毡的窗边,窗外正飘下密密雪花。

  “十日后,便是大婚之日。大婚之后两日,便是本年活人生祭的良辰吉日,不知首领可有任何事情要交办?”服侍过两代首领的塔海长老禀告道。

  “那事就交给你们办。”拓跋司功冷冷说道:“我现在要知道的是,若是用我的法子去执行,你们需要多久时间才能把宋记药铺打垮?”

  “若您是要用这种价格在宋人那里开‘如意药堂’,别说宋记药铺,就连其他药店也全会被打垮啊!”塔海长老皱眉说道。

  “全被打垮,岂不更好?日后那里的药材价格便可由我一手掌控,宋人生死病痛便由我们掌控。”拓跋司功冷冷地说道。

  老实说,他不在乎“宋记药铺”是死是活;但宋隐儿的爹让她不开心,让她昨晚还抱着她娘掉眼泪,他就饶不得宋万利。

  “还有,我看过探子写来的报告,军队里开始出现疫病。所以,从现在开始大黄严禁再卖出,我要囤积到价格最高再脱手。”拓跋司功看着下方长老们惊讶与不安的眼神,语气却仍无一点转圜余地。

  “这样军队会死很多人,穷人们也会没法子治病,其他小盘药商也会没饭吃……”多罗长老紧张地说道。

  “那与我们部落有何干系?我会担保部落里每个人都有足够的药材可用。”

  塔海长老昂起下颚,一脸正气凛然地说道:“大漠之人请求生财取之有道,怎能不顾国人死活?不留口饭给别人吃?”

  拓跋司功看着塔海长老,大掌将案牍及丹笔全往地上一扫。

  “那首领一职便交给你来承当。”拓跋司功冷冷地起身走下首领高座。

  “首领息怒,塔海长老是慈悲心肠……”多罗长老紧张地目前。

  “慈悲?”拓跋司功冷笑一声。“能当饭吃吗?”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孩子,你正直勇敢,对谁都会伸出援手。”塔海长老看着拓跋司功的冷厉面孔,慈祥面容激动地胀得通红。

  拓跋司功黑洞般的眼直视着塔海长老,直到对方别过头为止──他就是救了这么一堆无关紧要的人,现在才会变得这么漠然。

  而这群什么都不知情的人,却只知道一味责怪他没有人性!

  “你若是认同我,就继续担任长老;若是不赞同,你就另立门户,或者摘了我这首领的头衔。”拓跋司功站到塔海长老面前,高大身影逼得他连连后退。

  塔海长老脸色顿时惨白,抬头看向其他长老想寻求支援,所有人纷纷低头避开他的视线。他颓下肩,无力地说道:“我……辞去长老一职。”

  “好。”拓跋司功看向宋伦,面无表情地说道:“送客。这是长老会议,不是长老者都给我离开。”

  塔海长老忍住老泪,拖着年迈身子,走过那些低头的长老们身边,走出议事帐蓬。他双膝一软,跪落于沙地上,抬头对着天空悲鸣出声,哭得无法自拔。

  “塔海这一生为部落鞠躬尽瘁,就连心爱妻子都祭了天,结果换来的是什么?”

  议事帐内听见塔海长老的悲泣声音,无不动容,红了眼眶。

  “你们明日开会选出继任长老。”拓跋司功看着下方之人,只想尽快结束会议。“无事的话,便全都退下。”

  长老们互看一眼,没有人敢再多说一句。

  “退下。”拓跋司功手一挥,让他们全离开。

  他抽出一张被压在端砚下方的纸,那是昨儿下午宋隐儿陪他用午膳时,他所想出的另一个方案──将大黄呈送给皇上,等到军队压下疫情之后,拓跋部落便能得到皇室嘉许,以利部落后世。

  只不过,他不想让塔海长老以为能够质疑他的决定,部落里的事──他说了就算。

  他拿起那方纸,放至一旁蜡烛上烧掉。

  “首领,请用点心。”宋伦站在门口说道。

  “不用。”他抿紧双唇说道。

  他自知体质变得嗜血重酒,然而过多酒肉却让他作呕,对自己这具身子感到作呕,所以拒绝进食太多,除了她亲手烹饪的东西之外……

  “是宋姑娘交代我们送来的,她知道你午膳没用,特别做了点心。”宋伦说道。

  “拿进来吧!”

  拓跋司功看着宋伦将她为他准备的鎏金团花八棱银奁搁上桌子。

  他掀开第一层银奁,里头是一片片滋味软嫩的大白糕。他咬了一口,那入口的香滑让他感觉温暖与舒服,很快地便吃完了。

  他打开第二层奁盒,里头盛的是茶叶蛋。这蛋他之前吃过一回,知道是她用茶叶、盐、酒、蛋加入大缸中烤煮而成的。他咬了满口的茶叶清香,也是一会儿便吃完了。

  第三层奁盒,则是几片烤得薄脆的饷,上头有的撒着如雪白糖,有的则是涂满了人参蜜,香脆可口。

  拓跋司功将所有点心全吃进肚子,肚腹间也随之温暖了起来。

  “宋姑娘还替你准备了一碗汤。”宋伦连忙再递上另一盅陶碗。

  拓跋司功看着那碗颜色金黄,清澈如水的汤品,他一口、一口地咽着,尝到许多蔬菜鲜美滋味,感觉整个身心都像是被洗涤过一般。

  “叫她进来。”他说。

  她母亲的病情近来不甚乐观,她这几日总守在榻边,连他的餐食也没法子顾虑太多,非得他唤人才会过来。

  “是。”宋伦很快地退下。

  不一会儿时间,宋隐儿便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盘剥好皮的葡萄。

  “说是别的部落送来的葡萄,很香甜呢!”她迳自走到他身边坐下,一颗、一颗地喂食着他。

  他吃了几颗便别过头。

  “我剥了很久呢!”宋隐儿嘟起唇,硬是又送了几颗到他唇边。

  被她水亮的眸一睨,他只好又吃了几颗,果然换来了她的一个灿笑。

  “你娘怎么了?”他问,因为知道她会希望他问。

  “这一、两日喝了你让人送来的千年老参,状况似乎好了一些;但婢女说她夜里还是咳得很厉害,就会吃我爹开的那帖药。”她皱着眉,长叹了口气。“明明知道那药对她不好,可不让她吃,又觉得她可怜──”

  他打断她的话,一针见血地说道:“你爹开的那帖药,她想怎么吃便吃吧!不用活受罪了,横竖她再活也不过是一个多月。”

  宋隐儿火了,双手插腰瞪着他。“我感谢你用上好参药救了我娘,但你可以不用一直提醒我这件事。”

  “我不要你对别人太用心。”他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至她的双腿之间。

  她捧着他的脸,一本正经说道:“她是我娘。”

  “那又如何?”他问。

  她看着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心头闪过一阵不安。

  她知道他对她可以不顾一切的好,但他就连对她娘都可以无恻隐之心了,又该如何将部落的人视为己出呢?

  他以前是这样的人吗?不……是自从他救了她一命之后……

  “十二日之后,我要去巡视枸杞林,我要你跟我一起,不许拿你娘的事当成藉口不去。”他不希望她目睹部落里的活人生祭,也交代了整个部落不许漏一点口风。

  违者,死。

  “不成,你那时才大婚两日啊!”她摇头,柳眉拧得更紧了。

  大婚之日,是她一直不愿去想的事情。现在她是他的唯一,但十日之后,她就只是妻妾之一……

  “那又如何?新婚之夜,该做的传宗接代之事,我会把它做完,一切只是如此而已。”他冷然说道。

  “我不想听这个。”她用力捂住耳朵,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拓跋司功看着她使劲到颤抖的身子,眼里闪过一抹淡淡笑意。

  他搂过他的身子,抚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说道:“等到她们生下子嗣之后,我就不会再碰她们一下。”

  她抬头看着他,大声地说道:“我不想看到别的女人生下你的孩子。我自小吃苦当成吃补,身体比她们两个还好上十倍,为什么不让我──”

  “不许你生孩子。”他从齿缝里迸出话来,凶恶银牙像是想咬人一般。

  “为什么?”她惊跳了一下,固执地要知道原因。

  他连眼皮都不曾掀动一下,只是淡淡地说道:“她们可以死,你不行。”

  她猛打了好几个冷颤,揪住他胸前衣襟,盯着他的眼问道:“生孩子不一定会死。”

  “总之,我不许你冒一点风险,其他女人的事,我不想理会。”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拿过狐裘住她的肩,便要往外走。“你前几天不是说想到沙漠里骑马走走吗?今儿个风不大,可以去。回头顺便再去猎户那里,看看是不是猎到了足够的狐,我让他们再给你做一件狐白裘。”

  “不用了。”宋隐儿被搂在他的身侧,狐裘暖暖地裹着她的身子,但她的心却怎么样都觉得不安。

  自从她知道狐白裘是以狐腋下的白色毛皮拼接而成,每件白裘都要用掉数百只狐狸的命之后,她便怎么样也不愿穿上。

  “明明怕冷,为何不用?不过就是几只狐狸罢了。”他说。

  宋隐儿看着他黑夜般的眼,知道他如今谁的话也不听,唯独待她特别,她所说的话他还愿意入耳;所以,她又怎能对他如今对于任命的轻忽视若无睹呢?总是逮着机会就想提醒他。

  “狐狸的命也是命,我穿了狐白裘,一来心里不舒服,二来你也已为我备妥了这一件,已经够了。”她问。

  “你的命才是命。”他黑眸一眯,想看出她脸上对他是否有不悦的神态。

  宋隐儿抚着他刚硬脸庞,一想起他变得这么冷是因为救了她一命,她就难受,就为他心疼。所以,她才更要陪着他,更要当他的良心啊……

  “我比较喜欢你的黑狐裘,你把你那件给我,不就得了?”她撒娇地揪着他的手臂说道。

  “我让他们明日就给你改好。”拓跋司功抚着她的发丝说道。

  宋隐儿望着他一瞬不瞬注视的眼,她靠到他的胸前窝着,双臂拥着他的腰。

  他把下鄂靠在她的发间,闭上了眼,呼吸慢慢变得平稳。

  她用鼻尖轻触着他衣襟底下的香囊,用力地深吸了口气后,好不容易才又闻到了那掺着琥珀与冰片的香味。

  香囊的味道变淡了,跟他的情绪一样……

  莫非这香囊的香味转换和他的人性有关系?她胸口一窒,蓦然睁开眼,扬头看向他──

  他正安详地合着眼,模样极为平静。

  她心软地咬住唇,不忍打扰,只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

  只要她对他付出得够多,总有一天,他又会是原来那个他的。

  况且,只要有她在身边看着他,他总不一至于做出杀人放火,做出十恶不赦之事吧!她是真的如此相信啊……

  就在宋隐儿的不安之间,日子依旧前进着。

  拓跋部落因为拓跋司功即将大婚而热闹不已。部落之人对于首领要迎娶三名妻妾之事,显然并不觉得奇怪,只是热热烈烈地办着喜事。

  宋隐儿不懂他们为何把拓跋司功当成神明一样地爱戴着,虽然她知道他很认真在经营部落生计,经常挑灯夜战研究运送货物到中原的路线,甚且还让人在两国边境寻找农耕之地。他说,除了药材和畜牧之外,他也希望将部落几百户人家从如今的部分游牧转成定居。

  只是,宋隐儿有时不免怀疑,他是真心地关心那些人吗?

  除了对她毫不隐瞒的偏爱之外,他对别人的生死全都不放在眼里。她听闻了塔海长老被逐出长老一职且大病数日一事后,亲自前往慰问,回来后也和拓跋司功提过这事,可他丝毫不想理会,只是草草打发了她。

  她有时想,自己这条命既已是拓跋司功的,就该习惯这样的日子,不该再想太多。

  如今他忙于公事,她就在灶房里为他制作点心;他外出巡视,她便陪在一旁;他若出声找人,她便随唤随到。他们是寻常夫妻,却又比寻常夫妻腻得更紧。

  拓跋司功不在人前对她有什么亲密举动,可谁都知道她对他来说是不同的。

  有时候,宋隐儿便想这样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如果,拓跋司功大婚之日可以永远不到来,那当然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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