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
龙图璧今年二十四岁了,他的母亲曾经是龙疆国第一美女,而他天生是个幸运儿,不仅秉承了母亲的美貌,还有父亲修长挺拔的身材,在龙疆国的皇族中,他一直是风云人物,人称“玉王爷”。
但是一个男人如果仅有外表得体,那是远远不够的,好在龙图璧做为龙疆国的话题人物,可供人谈论的并不仅仅是外表,还有他的才能。
他在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上战场,于万军之中取得上将首级,因此声名大噪。十八岁时,他出使海外四国,不仅带回了各国的珍贵特产,也带回许多优秀人才,将本就强大的龙疆国再次壮大。
因此,虽然龙图璧不是当今皇帝的儿子,但是在龙宁南没有子嗣的前提下,将他列为第一王位继承人,也是顺理成章、无可非议的。
只是,这位在龙疆国举足轻重的玉王爷,现在却陷入很大的烦恼中——关于他的婚事。
二十四岁还没有成亲,这在龙疆国算是超过适婚年龄了。这也怨不得他,只怪他那位皇帝叔父,在他四岁的时候,为他与天星官苑大人的女儿苑芷幽定下亲事。原本说好在女方十八岁的时候成亲,但就在苑芷幽十七岁时,苑大人病故,她坚持要守孝三年。
一转眼,三年之期将届,这几日,龙疆皇帝一直催促龙图璧快点准备迎娶苑芷幽事宜,但是他却迟迟没有动作。
归根结底,在于苑芷幽这个人,让他很头疼。
他从没见过她,即使两人定亲已经二十年。深居简出的苑芷幽,从不参加任何贵族小姐的活动,颇为神秘。即使她后来女承父业,做了龙疆的天星官,也只是一天到晚在她的天星宫里待着。因为天星官身份特殊,不必参与朝政,所以满朝文武都没有见过她。
然而,关于她的故事,龙图璧可没少听说。
据说苑芷幽相貌平平,但是脾气很坏。身为苑大人的独生女,在家娇生惯养、好吃懒做不说,而且贪好男色,在其父去世之前就已经和家中一些小厮不清不白。苑大人去世之后,虽然她改搬到天星宫居住,然而天星宫中却没有一个侍女,只有侍卫和太监服侍她,这不得不惹人非议。
如果硬要他娶这么一个老婆,他宁可终生不娶。
但每当他和皇帝有意无意地提起“退婚”这个话题时,向来很疼爱他,对他百依百顺的叔父却总是态度坚决的说——
“图璧,很多事情不能道听途说。你没有见过芷幽,她是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孩,孝顺父母,而且很有头脑,做你的妻子绝不会委屈了你。”
龙图璧没办法,后来只好先避谈这个话题。只是他心中依旧认定:无风不起浪。苑芷幽若真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么可能会被人说得如此不堪?更何况,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多少会有不便,身边为何连个侍女都没有?
男人,能伺候周到吗?或者……根本是另一种伺候?
一想到这里,龙图璧就有些不舒坦。不过叔父有句话他也认同——凡事不能道听途说,应该眼见为凭。
那么,成亲之前,他应该有权利见一见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妻子吧?
天星宫位在龙疆皇城地势最高的地方。这里又叫通天宫,是天星官与天神对话之所在,也是龙疆国中历来最神秘的地方。
苑芷幽正在宫中的通天池边,用一根木剑插入水中,静静地凝视着水中一圈圈绽开的涟漪,秀气的长眉微微堆蹙在眉心中打了个结。
没多久,涟漪平复,清澈的水中倒映出一张清丽如白莲般的秀雅面容。
“小姐,卦象如何?”在她身后,手捧银盘的青衣小厮试探地开口询问。这小厮倒也奇怪,虽然是男子打扮,但是身形娇小纤瘦,嗓音清脆明亮,脖子上连喉结都没有,原来“他”竟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
见苑芷幽没有回答,迎梅又试着叫了主子一声,她这才丢开木剑,淡淡地说:“能如何?十年了,每次的卦象都是一样。”
她轻叹口气,叹息中尽是幽怨和慨叹。“龙吟九霄,风云突变。难道我这辈子都要和这八个字纠缠不清吗?”
“小姐,会不会是您错解了卦象?”迎梅好意劝慰,“姑爷是王位继承人,将来有朝一日登基为帝,小姐跟着就要做皇后了,到时候当然是『龙吟九霄、风云突变』啦,咱们苑家,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福气呢!”
“住口!”苑芷幽陡然喝止了丫鬟的话。“我们苑家在龙疆国世代为官已有百年,最高不过三品。并不是祖上无能可做一品大员,而是深知爬得越高会跌得越惨的道理。妳以为这个皇后娘娘这么好当的吗?
“自从高祖皇帝先后灭了阿莲图国、普鲁图国和鲜于国之后,我们龙疆看似安定壮大,但是妳可知道要降服土地易,降服人心难。龙疆皇帝的位置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坐的,听说这两年,月阳国一直暗地派刺客来我们龙疆国,若是做了皇后,将来可能落个死得不明不白的下场,我宁可做个平民百姓。”
迎梅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哦,难怪小姐您让我去外面散布那些关于您的不实谣言。我就说嘛,咱们小姐明明是冰清玉洁的人,为什么要那样诋毁自己,原来您是不想当未来的皇后,才……”
苑芷幽一挥手,抬袖掩住了丫鬟的口,嗔怒道:“迎梅,有些事,妳心里明白就好,干么非要说出来?万一隔墙有耳,我这一番心血不就都白费了?”
她移开手,迎梅连连咳了几声。“我晓得了,小姐,可是……姑爷那边岂不委屈?而且,小姐也很可惜啊!听说姑爷是个特别了不起的人物,我却连见都没见过……”
苑芷幽蹙眉道:“一口一个姑爷,说得好像我已经嫁他了似的。我听说他现在正为怎么和我退婚而头疼呢,所以妳也不必替他抱屈。他是个聪明人,自然不愿意被人当笑柄,娶我这样『轻浮』的女人为妻。”
迎梅楞了好一会儿,又说:“小姐,可是……万一姑爷是个好人,您不嫁他,不是白白错过了一桩好姻缘,耽误了您的一生幸福?老爷在天有灵,也会为小姐抱憾的。”
“女人一定要嫁人、有了美满姻缘才叫一生幸福吗?”苑芷幽转身走回房里。“若是所嫁非人,还不如一生孤独。”
“可是小姐……”迎梅追进来还要开口,却被她回头瞪了一眼。
“妳这丫头今天太多话了,我是不是应该把妳赶回府里住,不要赖在我这,好让耳根清静些。”
“奴婢再也不敢了。”迎梅连忙闭了嘴,退后一步垂下头。
忽然,苑芷幽止住脚步,警觉地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低声说:“是不是有人来了?叫门口的守卫机灵点。”
她自幼习武,虽然内功不算深厚,但天生耳力惊人,总能先别人一步察觉周围动静。她日日夜夜又都和天象打交道,对于环境任何一点变化都十分敏锐。今天夜空中传来的风声比起平日似乎尖啸了许多,好像有人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靠近。
这小小的天星宫,既没有倾国财富,也没有宝藏秘笈,除了偶尔来宣旨问卦的太监外,不会有人来。
今夜,却有人企图潜入,会是谁呢?
她一闪身,先进了屋里,稍后从外面通知护卫的迎梅,也被她一把扯了进去。
来的人正是龙图璧。
他几次要见苑芷幽,但是都被她拒绝,说什么已是未婚夫妻,婚前应当避嫌。
他向叔父透露要见她一面,叔父也都是呵呵地笑说:“急什么?成了亲,洞房花烛夜还怕你看不够?”
难道这苑芷幽是三头六臂的妖怪不成?怎么就见不得?
再加上他之前听来的关于她的种种传闻,令他实在放心不下,所以他今夜决定冒险,夜探天星宫,一窥究竟。
天星宫虽然神秘,但是没有贵重的财物,因而守卫算不上严密,对于龙图璧这样武功高强的人来说,进出这里和在自己家的后花园闲逛没什么区别。
天星宫前后共有三座宫室,第一座位于最南端,是放置祭祀器皿的地方;第二座位于中间,是天星宫的核心,也是向上天问卜、传达天上人间圣命的所在;第三座即是天星官的居所,紧挨着通天池。
龙图璧没有半点耽搁,足尖在屋顶的瓦片上轻点几下就纵身掠过前两座宫室,直奔最后一座。
一路上,他零星看到几个护卫,正如传闻所言,他没有看到任何侍女出入。
到达第三座宫室门前,他迟疑了一下,因为宫内一点灯光都没有,漆黑得让人连窗纸的颜色都看不清楚。
她睡了吗?若是已经睡熟,他该怎么办?潜入房中,站在床边,将她看个清楚?还是把她叫起来,好好畅谈一番?
可是又该怎样谈呢?问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是否真心愿意做他的妻子?能否安份守己地和他过一辈子?
这一大串的问题从脑海中涌现出来,龙图璧忍不住被自己幼稚的想法逗笑了。但若教他无功而返,他也不太情愿。
当年面对千军万马时他也不曾如此进退两难过,怎么区区一名女子就把他难住了?
就在他还在思考着要怎么做时,屋内忽然有动静传出来了——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很柔媚,能媚到骨子里的那种,但是所说的每个字、每句话,却让龙图璧像是掉进了冰窖里一样,他也是个血性汉子,这种女子的娇啼,亦曾在耳边听过——
“哎呀,你轻些,那么粗鲁干么?”
“会痛,你就不能怜香惜玉吗?”
“你太不中用了,我真是高估了你。”
“再用点力气嘛……”
屋内,迎梅努力用手捂住嘴,双眼睁得大大的,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姐在窗边故意用娇滴滴的嗓音,说着那些让她脸红心跳的话。
我的老天爷,我的菩萨,她家小姐那么矜持冷情的人,从哪里学来这些词句的?还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若不是她在她身旁亲眼目睹,她还真的以为小姐的房中藏了个男人,而小姐正和那男人……
羞、羞死人了!
苑芷幽虽然口中说着男女床笫之间的淫词浪语,但是一双明眸始终炯炯有神的透过窗缝向外张望。
她知道有人来,而来人的功夫不低。这样一个人物突然深夜造访,没有进屋,没有行动,显然是要探听她的事情。
是龙图璧派来的人吧?来探查她是否真的是轻浮放荡浪女?那好,她就要演一出好戏给对方看看。
幸好她爹在世的时候,整天和几个姨娘厮混,“耳濡目染”之下,她对男女之事也算是知道了个大概,只要对方不进屋内,这里面的玄机是不会被发现的。
就在此时,她忽然觉得窗外有人影晃动,显然是来人已经逼近到了窗边。
不好!难道她没有骗过那人,对方真的要进来“验明正身”吗?
她一伸手,拉过旁边始终捂着嘴,不敢出声的迎梅,抬手扯下迎梅的发簪,将她的秀发揉乱几分,又扯下了她的腰带,故意将她的外衫前襟扯乱。
“小……”迎梅吓得不知所措,压根儿不明白主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嘘——”苑芷幽露出一个诡异莫测的笑脸,食指点在她的樱唇上,悄声道:“好丫头,帮我一个忙,出去之后,什么都不用说。”
接着她竟将房门拉开,将迎梅一把推出门去。
迎梅和龙图璧都没有想到苑芷幽会来这一招,所以龙图璧压根儿没来得及躲避,就在月光之下和迎梅打个照面。
他惊诧地瞪着面前这个身材有点圆润的女孩儿,接着瞇起了眼。她,就是苑芷幽吗?
果然姿色平庸不说,居然还穿着男子的衣服,头发散乱,神情惊惶,像是个被捉奸在床的浪荡女。
他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声。这就是叔父为他千挑万选的大家闺秀?
好一个大家闺秀!
好一个孝顺父母的官家千金!
好一个头脑聪明的未婚妻!
他再多看一眼,就是自取其辱!
二话不说,他转身腾空掠上屋檐,瞬间连影子都销声匿迹。
吓坏了的迎梅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捂着胸口,自言自语的道:“那位、那位公子,到底是谁啊?”
屋内的苑芷幽这才缓缓现身,斜靠着门框,回想着刚才和迎梅对视的那个年轻男子,不禁唇角一挑。“若我没有猜错,他,就是龙图璧。”
迎梅大惊失色。“是姑爷?”
苑芷幽纠正她的用词,“是以前的准姑爷,以后……大概和我再无瓜葛了吧?”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龙图璧。虽然是在深夜中从门缝匆匆偷窥了一眼,但她不得不承认,龙图璧的气质、相貌、武功、胆色,无不是万中选一,也难怪她一直听到传闻说,皇城中有不少名门闺秀都倾慕于他,若非她十年之中一直占卜出这个人的凶卦,她大概也会为他倾倒吧?
好在,这个人就要和她断绝一切关系了。
佛家有云: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欲望和美色的确是许多祸乱的根本。
她还是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过自己安稳的一生,那才是真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