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接近中午,邹定睿才刚下朝,乘着轿子从宫中回到府里,由于正门临近的街道正好有丧家,下人们怕主子冲煞,特地从另一个方向绕至偏门进府。
将军府的偏门离南园较近,邹定睿一出轿子就闻见浓浓的药香。
一向不喜欢药味的他,当下就皱起了眉头。
“世子爷,您辛苦了。”伺候的管事立刻迎过来。
“府里有人受伤了?”
“没啊。”管事摇头。
“还是姨娘们又抓药回来补身子?”他随口问着。
“没听说。”管事又摇头。
“难道你没闻到有一股药味吗?”邹定睿见管事如此迟钝,不禁露出几分不悦。
管事立刻意会过来,赶紧解释,“世子爷说的药味应该是从南园那边传来的。”
邹定睿动作一顿,目光转向他。“南园?”
“连着几天都有下人通报,说是南园那位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老是有奇怪的气味飘出来,可是爷儿吩咐过南园那边的事少管,所以……”管事偷偷觑了邹定睿一眼,没再往下说。
邹定睿垂下眼,冷哼了一声。“所以你这话的意思是,这药味的事要问我,不该问你?”
“小的不敢。”管事的头压得更低了。
邹定睿原本要走向云朗居的双脚一转,改往南圔那边走去。
他才刚走近南园的入口,就听见里头传来几名年轻女子的谈话声,叽叽喳喳像麻雀聚在一起似的。
“这补药真有你说的这么稀奇吗?”
一听见那熟悉的嗓音,邹定睿停下脚步,早已经拢起的眉头这会儿皱得更深。
“是不是喝了这个药就能养肤美颜?”另一个女子兴致勃勃的追问。
这两人的声音邹定睿再熟悉不过,她们是他的两个庶妹,一个是邹宛湘,一个是邹宛清。
两个妹妹分别是不同姨娘所出,大概同是庶出,没有嫡庶之争,两人感情从小就要好,性子也温婉有礼,平日多待在内宅里鲜少出来抛头露面。
“真的,真的!我绝对不骗你们。”
挂保证的这道娇脆声音一响起,让邹定睿忍不住牵起了嘴角。
又是她在搞鬼?
“这些药材都是我趁着简管事出门办事,拜托他帮我带回来,虽然谈不上是什么珍贵稀有的东西,不过以我现在的财力,够让我肉疼了。”江初香正在拣着那些刚晒好的党参,一脸的认真。
“我听底下的人说,你打算去卖药酒?”邹宛湘好奇的问。
“嗯。”江初香大方承认,自信满满地游说起来,“老实说,我今天找你们来,也是希望你们能跟我合资。”
“合资?”两姊妹不解。
“你们喝过我泡制的药酒,定是知道这药酒的疗效,难道不觉得若能让更多人知道这药酒的奇效就再好不过了?可我手边没有太多的银两能用,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希望你们能出点银两好让我去添购药材,等到日后生意打开了,不仅头一回会连本带利还给你们,往后赚钱也都有你们一份。”
“这有什么问题,自然是好。”邹宛湘爽快答应。
“可要是外头的人知道这些药酒是你卖的,肯定以为浸了毒蛇毒蝎。”邹宛清这话说起来不像是反对,倒像是替江初香烦恼。
邹定睿弯起嘴角,笑里充满了玩味。这可有趣了,如果他没记错,印象中这两个妹妹对江初香这个大嫂可以说是敬而远之才对。
其实别说是她们,就连他当家的娘亲都不敢随便招惹江初香,偌大的将军府里又有谁敢。
邹定睿不知的是,他目睹的这一切说来就是个巧字。
前两日邹氏姊妹在靠近南园的园子踢绣球,不慎将绣球踢进南园,正好江初香在那儿泡制药酒,原先她还不认得两姊妹,是她们身边的丫鬟喊了声二小姐、三小姐,她才知道这两人就是邹定睿的庶妹。
邹氏姊妹见到大嫂,一开始就像府里其他人一样十分畏惧,还是江初香努力打招呼与她们攀谈,强将她们留在南园说了一会儿话才好转。
赶巧的,两姊妹近日妇病失调,脸上都长了数颗红疹,江初香当下就将自己刚制成的养肤药酒端了两大碗给两姊妹饮下。
根据她们姊妹俩的说法,当下她们不敢推拒却暗自以为喝了毒药,回去时两人又惊又怕,没想到隔日一早脸上的红疹竟然消了许多,人也精神多了。
后来她们壮大胆子上南园找江初香聊天,渐渐发现大嫂已不再像过去那样刁钻恶霸,如今不仅爽朗好相处还懂许多技术活儿,有趣得紧。
因此两姊妹就跟昔日惧而远之的大嫂成了说起话来无拘无束的闺中好友。
“唉。”江初香叹了一口气,然后接着说:“这我也知道,所以我正想着要透过简管事或是其他人,看能不能帮我找间可靠的商号,日后好让我寄卖。”
“这事应该要花上不少银两吧?”邹宛湘心有戚戚的道。
“那些奴才平日看起来温顺听话,真碰上了要托他们做事的时候马上又是另一张嘴脸,眼巴巴的讨着你要银两。”邹宛清哼了一声。
“这也不怪他们,毕竟鸟为食亡,人为财死,那些人之所以愿意当奴才,图的不过是温饱与富足。”
这句话居然是出自江初香的嘴?伫立在院落外的邹定睿难以置信的眯起眼。
“哇,嫂子,你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邹宛湘发出了惊叹声。
“就是,就是。”邹宛清跟着帮腔。“嫂子以前可凶了,动不动就把得罪嫂子的人往死里整,大伙儿怕死你“。还是现在的你可亲,而且还懂好多连我们都不明白的事。”
因为那不是她啊!面对邹氏姊妹的夸赞,江初香只能苦笑以对。
“对了,我听下人说嫂子还弄了补身药酒要给哥哥喝,真有这事?”性子比较好动的邹宛清像闻到腥味的猫,兴致勃勃的追问。
看见邹氏姊妹直往她这方瞅,眼神又是掩不住的暧昧,江初香虽然双颊火辣辣的泛红,仍大大方方的挺起胸口。“是,我是特地弄了药酒要给世子爷,不过我托人送到他房里却听说被云朗居那边的人挡下了。”
听说当年邹定睿迎娶江初香后就将原来的住所让出来,新婚夜就迁到云朗居睡下,云朗居自此成了邹定睿的居所,摆明了只打算跟江初香做有名无实的夫妻。
“那边的下人都是听母亲发落的,我们将军府的未来都指望哥哥一个人,对于哥哥的日常起居,母亲可是看得很紧的。”
江初香吐了口气,“我知道夫人应该是怕我在药酒里下毒,所以才会让人挡下,听说连着几次都倒进了馊水桶,唉,我心疼啊。”
那批为了邹定睿特地泡制的药酒,她可是下足了功夫,专程挑捡不算珍贵却十分有疗效的药材,泡制成强身健体的药酒,结果就这么拿去喂猪,真浪费。
“嫂子,你该不会是……还惦着我哥哥吧?”邹宛湘问。
“嗯,我是喜欢世子爷。”江初香不打算隐瞒,她骨子里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她不觉得大方承认喜欢一个人有什么不对。
她不害臊,反倒是邹氏姊妹替她羞红了脸,暧昧的嘻笑起来。
“嫂子,你这一点倒是都没变,就跟以前一样还是那么喜欢我哥。”
“只可惜我哥那边我看嫂子就别指望了,他那个人呀……”
“我这个人如何?”
邹定睿的身影与声音忽然出现在邹氏姊妹面前,教姊妹俩吓了一跳,双双从花凳站起来。
“哥。”两人异口同声的喊,表情都不太自然。
背对两人的江初香转身看去,一看清邹定睿的身影,胸口怦然一震。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邹定睿穿官服,上好的黑色布料,合身剪裁配上他挺拔的体格,更显得英气逼人。
毕竟是出身武将之家,听说他身手了得,打小就开始锻炼身体,但是学问也没落下,天资过人的他饱读百卷经书,否则哪能当上少傅,陪着太子一起读书习武。
太完美了……这样的人要是放在现代,绝对会被当成天才型的菁英分子,被所有人大大追捧。
邹定睿只是扫了她一眼,转看向两个妹妹。“是谁允许你们来这里?”
邹氏姊妹被质问得脸色发白,赶紧匆匆赔了不是,领着随身伺候的丫鬟一溜烟儿就跑得不见人影。
转眼间院子里只剩下江初香跟邹定睿,江初香也不觉尴尬,反而大大方方的冲他一笑,还招呼他随意坐。
见状,邹定睿有点头疼,这个女人自投井醒来后,整个人性情大变,短短几日光景居然连他两个妹妹及部分下人都给收服了。
“你好些天没来了,就坐一会儿吧。”江初香殷勤地招呼着,彷佛这里真是她家似的。
邹定睿居然也不生气,反而想笑,但是他不想在她面前笑。上一回她看见他笑,开心得像个孩子的模样,至今还牢牢印在他的脑海,弄得他后来看到她都有些莫名的别扭。
“这些东西全是你弄出来的?”他侧过身,指了指堆满石桌的药材。
只见一旁还一溜儿摆了好多个药瓮,有大有小,再过去则是成堆还没开封的酒,不知道的人撞见了,恐怕真以为这里是专卖药酒的铺子。
“嗯。”江初香摸不透他在想什么,惴惴不安的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要在这个世界求生存实在是不容易,没个一技之长恐怕只能去干苦活。
说来真是万幸,她老家是开中药行的,她从小就是在药材堆中长大,老祖宗还传下了好几帖制作药酒的独门秘方,可贵的是,这些秘方之所以是秘方,正是因为药材间的功效调配得宜,即使不是用什么珍奇药材也能有很好的疗效。
就是靠着这些秘方,家里的中药行才没被时代淘汰,养活了她这一代。
原本老爸还想着日后她要是工作倦了就回老家继承中药行,如果可以最好再找个好老公一起过日子。没想到她从小学的这些技能没机会在老家的中药行发挥,反而是穿越来这个世界后派上用场。
“你真的懂这些?”邹定睿挑眉打量着她。
“嗯,真的。这些东西我熟得不能再熟。”穿越到这里,她也就剩下这一手本事能养活自己,可不容许被人质疑。
他静静的看她好一会儿,眼底是更浓的困惑,好半晌才问:“你,真的是江初香?”
明明是同一个人,无论是脸蛋还是身体都没有变,但是为什么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完全判若两人?
“江初香不可能懂这些,但是你……”若真的是江初香,又该怎么解释一切?对上他不解又怀疑的目光,江初香紧张的猛舔嘴唇。
大事不妙!她没想过自己这手本事会招来他的起疑……不,就算他起疑心又如何,眼前她从头到脚就是江初香,就算她说自己不是,恐怕也没人会信,她不必杞人忧天。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过去的事情全忘了,就连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忘了,更不晓得为什么一醒来我就会了好多事。”实在想不出个说法,她只能硬着头皮瞒混过去。
见邹定睿定定的端详她,好一会儿都没移开眼,她紧张得直冒冷汗,心中暗自提醒自己别自乱阵脚。
“我曾经听过,有人大难不死之后完全变了个人,但是没想过这种事居然会在你身上发生。”邹定睿说着,炯炯的目光闪了一闪,在江初香努力傻笑的脸蛋上来回扫了几遍。
“我在这里做药酒,会给世子爷惹麻烦吗?”看他似乎不打算再深究这个问题,她趁机岔开话题。
“只要你卖出去的药酒别挂上将军府的名号,自然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抱着几分玩味的心态,他倒也想看看,出自她那双手的药酒,究竟卖不卖得出去。
“那……我跟宛湘和宛清她们交朋友,你会介意吗?”她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脸色,就怕在那张俊脸上看见不快。
老实说,她在这里除了春荷就没其他熟识的人,只好努力在府里建立人脉,也幸亏邹氏姊妹都是好相与的,很快就与她搭上话。
“内宅的事情我不管。”邹定睿淡淡地说。
“那你……会不会讨厌看见我?”她小脸微红的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