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有一种静默得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气氛,声音彷佛都被扼杀在喉口,半点都发不出来。
方才那一幕……是什么?
「她……是鬼怪吗?」
四人中年纪较轻的男子没能抑制住自己心里惶恐的情绪,他最先开了口。
而一旦话说出口,接下来的那些伤人的话,便理所当然的如水瀑狂拽而出。
「那张脸……好恐怖……」
「那是人脸吗?怎么有人会长出这种半人半鬼的模样吗?」
「好丑喔……原来容家家主是个怪物……难怪会躲在这山上不敢见人……」
容非夜打了个哆嗦,她脖子瑟缩着,似乎想将整个头都埋起来,她一声不吭地找棵树来掩饰自己,任由那男子对自己的样子乱喊。
虽早就心知肚明有多难看,但容家人不会嫌弃她,也从来没有外人看过她白天的模样,其实她是被保护着的。
所以就算知道很丑陋很难看、就算明白会被人嫌弃,但那都只是个想法,没有成为过事实。
她并没有遭遇过来自外界如此刻薄的评论,也没有听过那样过分和恶毒的话。
如今听在耳中,才知道自己真的会让人产生恶心的反应,才明白原来自己真是个怪物。
那建立在心中坚定而充满信念的城墙,一瞬间有着破裂的痕迹,但她心里非常清楚,最大的原因并不是那个年轻男子的话,而是——姬凤九的反应。
他感到害怕了?他被吓到了?
他脸上震惊古怪的神色,她知道代表着什么。没有人在看见她这样的面孔后,还能一如往常。
容非夜忽然想让自己躲起来,将自己埋进土里,不让任何人看见她。
尤其是他,姬凤九。
她希望他能将刚刚的事情全都忘掉。
她害怕了,她发觉自己其实很胆小,这原本是料想中的事,谁知真发生了她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想到他从今往后会厌恶她,她还情愿他永远不理睬自己,至少她还可以保留一点美好的印象给他。
姬凤九的脸色有好一阵子没能回到正常的神色,这件事发生得太猝不及防,他完全没有想到。
见她不由自主的后退、躲避、瑟缩,他想拉住她,但身体又不自觉生出一股阻力在阻止自己。
那人说出好多伤害她的话,他听在耳中,满心生出怒意,换作平日他早就把那人给千刀万剐了,但此刻他却动不了手,任凭眉心拧得再紧、心里为她感到不悦,他还是定在原地,动都动不了。
因为那个人说的是……是事实。
不……不该是这样子,九少收敛心神,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但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介意什么。
不该是这样……是她的容貌不该是这样?还是自己不该羞耻的袖手旁观?
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心里猛然一震,那个最重要、最宝贝的东西……
他看向那个前一刻还被他捧在手心上,认为自己今生都不可或缺的宝贝人儿,如今却因为害怕而惊颤得越缩越小。
姬凤九心里顿时涌出愤怒、后悔、不舍和心疼,种种情绪夹杂在其中,到底是谁在伤害她?那四个人?还是他自己?!
他恨不得先将那些人给收拾掉,再砍自己一刀!
千错万错也没有她的错,他怎能如此待她?
「闭嘴!」姬凤九毅然走到她的身边,一把牵过她的手,然后他对着那四人冷冷的道:「滚!」
「九少……」
「滚!」他厉声大喝,暴怒的模样十分骇人。
长刀突然威力大开、猛力狂劈,方圆十里的动静皆如鬼哭狼嚎般。
风在吼、树在杀,全都面目全非,那四人更是被震得气血翻涌,接连吐出好几口鲜血。
就连姬凤九自己,都被方才狂乱的刀气和凌厉的杀气伤到,一丝血痕出现在他的脖颈处。
容非夜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原来所谓血光之灾……是他为她受的……
「回去告诉姓镜的,我会给他一个交代。」姬凤九表情阴鹫,神色晦暗。「还有,今日之事要是你们敢多嘴,我就要了你们的狗命!」
四个人个个都是心惊胆颤,心知一旦九少的情绪到了临界点,届时就算四人连手力拚,甭说能有几分胜算,恐怕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既然九少说会给出交代,那就一定会遵守。谅他也不是会乱说话的人,既是说出口的话,相信他一定会执行。
四人互看了一眼,心知逗留不得,便极快消失。
姬凤九转而看向方才被他拉到怀中掩护的容非夜,缓了缓神色,才缓缓开口问道:「你怎么样?」
「没……没事……」她的声音轻得连呼吸都快听不见,若不是他自信能保护好她,恐怕会以为她受了伤。
「现在是回容家,还是跟我走?」
「回……容家。」
姬凤九点了点头,伸出手就要去牵她,她却下意识快速一闪,躲了开来。
姬凤九想再探手过去,被她察觉后,她反而躲得更厉害。
九少皱了皱眉,干脆强行将她拽到身边,强势的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这时他才发现容非夜不仅仅手指僵硬如冰棍,连带整个人都细细的颤抖着,全身寒冷如冰。
他知道她在害怕什么,但此时姬凤九的心绪也不平静,不知该说什么话来缓和气氛,或是安慰她。
他只知道如果自己就此放开她,她很可能会烟消云散的。
方才那一瞥,事发突然,完全不感到震惊,那是不可能的事;完全不被吓到,那也是骗人!原来面纱下的容貌竟是这样的骇人,但……
「九少,我是怪物吧……」还没走到容家,容非夜忽然在他身后轻轻的开口。
「你……」
「你看到了吧,白天我就是这么恐怖的样子,你一定觉得很恶心很骇人,一定不想再看见我了对不对?」
姬凤九皱眉,没有应答,不料她却突然挣开他的手,大大的退后了一步。
「我不会怪你的,你想逃也没关系。」
「逃?」他什么时候给她这种窝囊的感觉了?
「一般看见怪物,是人都会跑。你走吧,我自己会回去的。」
姬凤九说不清自己心里那种膨胀的感觉是什么,是气她的不信任、是鄙视自己方才的反应、还是怜惜她心疼她……
太多的感受纷扰的搅在一起,竟让他不能、也不敢轻率行动。
「你的脸……不是说有破解的办法吗?」
「就算能解,也没有办法掩盖曾发生过的事实,其实我并不知道那办法是不是可行的。」
「为什么?!」
「我又骗你了。」她充满无奈苦涩的坦白,一路走来说话的声音都轻飘飘的,彷佛灵魂已不在人间。
「对不起我又骗你了,你最讨厌别人欺骗你。」
姬凤九此时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她是不是骗了自己,这人就像要魂归西天一般,抓都抓不住。
「那个法子是推测出来的,因为……之前有效,所以才想孩子可能是关键,但其实……没有人确定。」
「那就——」继续试下去啊!姬凤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被她打断。
「算了吧。」她平静的道,听在他耳中却觉得她的心声透着无尽悲哀的伤,这让他的心忍不住的揪痛。
「容家是占卜一族,继承人是命定的,一出生体内就有巫女之血,大概也因如此,身体跟容貌才会怪异。只有夜晚才能是正常人,白天半张脸跟鬼似的,声音也沙哑,就像你刚刚看到的那样。」
「四大家族各自隐藏着家族中见不得人的秘密,我们能抗衡这么多年,是因为彼此都心知肚明。所以我很想破解自己的身体之谜,不让这成为别人威胁容家的把柄。」
容非夜突然想,自己必须得松手和放弃。
她想只有放开姬凤九,无论再怎么喜欢、再怎么想要,不该得到的就不能够去强求,不然上天会惩罚她,说不定连容家都会遭殃。
以后她都不用再绞尽脑汁去骗他,将事实告诉他,也不再害怕他不理睬自己或离开自己,因为她知道,没有用。
姬凤九静静的听着,也不打断,他的心里是有多震撼和惊讶,但他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如果她想说,他就会听,这些话不说出来,两个人都不会好过。九少的心思别人摸不透,但他有他的想法。
容非夜见他一脸平静,原本就已经心灰意冷的心,如今更加冰凉刺骨。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
「九少……」她忽然唤出他的名字,声音一出口眼泪就情不自禁涌出来,心里如刀绞痛。
可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大声号哭,她甚至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哭,那眼泪就这样静悄悄的流着,宛如小溪。
无声,比有声更痛。
姬凤九看不见她的面容,却感觉面纱下那张脸蛋上的表情一定凄惨无比,他突然想将她抱进怀中抚慰、疼惜,好好的抱她、怜她、爱她。
可是他知道,自己一旦有了决定和盘算,绝不留下一丁点儿纰漏,所以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往后一想起我,一定会因为那个可怕的记忆而感到难过。我竟然对自己喜欢的人那么残忍,我太自以为是,是我错了。」
「容……」
「你走吧,不要再来了,我没脸见你,看见你,我会更难过,你快走吧。」容非夜忽然伸手推开他。
姬凤九眸光幽深的睨着她,启口想说点什么,眼中浮出复杂深邃的色泽,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内心的纠结和疼痛,其实不会比她少。此时她看见他会难受,他又何尝不是心情复杂,看见她悲愤交加。
他得尽快做出决定。
「你等我,我会再来。」九少忽然转身离开。
容非夜转身不看他,直到察觉他的确走远、气息消失,她才探手摸了摸自己的面纱,已经是湿濡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