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的时间,夜晚从寂静到火山爆发,现在再度趋于宁静,只剩下秋风飒然的吹拂,在饭店的高楼地形下刮起令人一阵又一阵的哆嗦。
沉默也在左淳茵与莱德之间漫开。他原本是开开心心的想跟她聊个天,没想到转变成这样火爆的场面。
“对不起,事情好像变复杂了。”莱德叹了口气。
“这不关你的事,是子观自己要这样的。”低垂着头,左淳茵有种全身力气被抽光的感觉,她的背还贴着莱德,她却没有意识到。
“他跟你很熟的样子,看你站在我的立场设想,就很不开心。”莱德望向远方,双眸眯起,里头翻腾着怒意,“而且还想打你……”
“他是我青梅竹马……也是男朋友。”她有些停顿,益发觉得她跟林子观根本就不像情人。
“喔……”闻言,他即刻松开了手。
这一松手,背后的暖意突地消失,左淳茵才发现自己不知被搂了多久,不免尴尬,慌张的直起身子,旋了个身转向他,却因为手足无措而踉踉跄跄。
“呵呵,别紧张!”他喜欢她慌乱的样子,赶紧握住她的手。
“啊!”他恰好握到她被林子观弄疼的手腕,左淳茵痛得皱眉。
他立刻改勾住她的手指,将她拉近身前,小心翼翼的拉开她的衣袖,检查那已经瘀紫的手腕,象牙白的手腕上,还有着骇人的五指印痕。
“这不是男人该做的事。”他皱起眉。怎能伤害女人?“更不是男友该做的事。”
左淳茵只能报以苦笑一抹。她也很意外……唉,今晚的意外实在太多,多到她无力承受。
“我该回去了。”她看了看表,十点四十五分,“我得在十一点前回家。”
从这里搭公车回去,才七站而已,很快就能到家。
“为什么?”莱德好奇不已。都几岁的人了,难不成有门禁?
“咦?”这为什么问得真好,她怔怔的望着他,“因为、因为……我都是十一点前到家的。”
洗个澡,看个书,然后十二点准时就寝。
“今天晚上空气这么好,月亮这么大,可以晚一点点回家的。”莱德不禁笑了起来,知道这十成又是她的固定生活模式,“你的生活太规律了啦!”
“你有意见吗?”又提这个!左淳茵噘起了嘴,“人的生活本来就要……”
“好好好!”他不想听她长篇大论,“你看,你今天都把头发放下来了,就当成……破例一天如何?”
她愕然的看着自己随风飘扬的头发。她只有在家里才会把头发放下的,怎么被他一搞,在饭店门口就披头散发了?
“我觉得很乱!”她喃喃念着,完全无法去应付脱轨的状况。
“你家离这边多远?”莱德根本没在听她说话。
“这条路直走后、再过马路到对面街道……顶好超市附近,大概七、八站的距离。”看!她一定是糊涂了,怎么在跟一个陌生人讲自己家的方位。
“太好了!很近嘛!”他如同绅士般欠身,“这位美女,可以让我陪你走回家吗?”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听得懂七、八站的距离,不是很远……大概。
“走?!”她看着公车专用道。就算子观没载她,她也应该坐公车回家的。
“要观赏路上风景嘛!而且你也可以顺便帮我介绍一下,附近有什么好吃好玩的。”莱德一脸诚恳,嘴角又挑起一抹诱惑。
她应该要十一点前到家的!坐公车、还是计程车都可以,就是不应该走路!七站很远啊,说不定走到家都十二点多了,而且跟一个陌生人……
他也不是陌生人啦,他叫莱德,是个厨师,之前在英国……
看着莱德,左淳茵觉得今晚的自己好像被下了什么咒,一切都超脱常轨了。
“好……”她不自禁的吐出这个字,“啊……三站!走三站就好,然后我要搭车回去。”
“OK!”莱德大方极了,喜悦的带着她往前走去。
因盘发髻而微鬈的黑发,恬静的面容,左淳茵只要发自内心的笑,就会为那平静的面容增添无尽光彩。
莱德对这个东方女性感到极高的兴趣,不管是她的外貌,或是她超级经典的规律。
十一点之前到家,啧啧,这样的花样年华,够经典了她!
“你在英国是主厨啊?”憋不住一肚子的好奇,左淳茵开口问了。
“是啊,虽然是我老妈的餐厅,但那是分店,所以由我掌厨。”他双手插在衣袋里,优雅闲散。
“你母亲开餐厅啊?”哇喔!真是厉害。
“我爸妈都是厨师啊,我大概多少都有遗传吧。”莱德耸了耸肩,可惜老爸总怨叹他没遗传到“严谨”的态度。
“厨师世家!好厉害!怪不得你对于食物会这么重视!可是你为什么跑到台湾来呢?想学做中国菜吗?”
“不知道。”他望向远方,“我还不知道想做什么,但是我不想再待在老妈餐厅了。”
“嗯……我可以问为什么吗?”照理说一家人一起做事,应该是更紧密且开心的啊!
“因为……”他无奈的瞥了她一眼,“我跟他们做菜的理念不同,那不是我想要的厨房。”
身为厨师,人人都想成为主厨,拥有自己的厨房,但是那里虽然是他的厨房,观念与方式却都不融洽,他无法自由发展,也无法有愉悦的工作环境。
“我不是很懂,但是能体会。”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是间大饭店,大餐厅,所以会有两个领班,如果我跟艾珍不合的话,工作起来也会很辛苦。”
“没错!就是那样!”莱德很高兴她能理解他的感受,“我受不了做个菜要份量标准、几小匙几大匙的,每一个步骤都必须固定,什么都一丝不茍,还有什么菜就得配什么料──”
左淳茵缓下了脚步,狐疑的向上看了他一眼,“为什么我有中枪的感觉?”
“欸……”他赶紧假装无辜的加快脚步。
“做菜本来就有固定步骤吧?而且份量不精确做起来会很难吃啊!”这有什么不对,子观也是这样啊!“要不然食谱要拿来干么的?”
“食谱是给不会做菜的人用的。”莱德好笑的噗哧一声,“何况做出来好吃的话,有些步骤不是那么特定的。”
“厚!我看子观说的没错,你一定是因为这种随兴的态度,才气得你妈把你赶走对吧!”左淳茵柳眉皱成一团。她刚竟然还帮他说话
“我先声明,是我自己走的。”而且还是留家书一封,离家出走。
“最好是!我开始担心你跟子观呛声的后果了。”想起他折餐巾的方式、穿着打扮,和总是随意的态度,她就不得不紧张。
“呛声?”他听不懂这句话。
“挑衅啦!那是台语。”走到某个路口,她指指某间咖啡厅,“喔,对!这间的咖啡很好喝。”
“好冷,我们去喝一杯。”
“现在?”都十一点多了还喝什么咖啡,晚上不想睡吗?
莱德直接拉起她不疼的另一只手,进入了温暖的咖啡厅。
咖啡厅里香味四溢,他们两个各点了一杯拿铁跟卡布奇诺,坐在靠窗的位子,面对着外头的马路,静静的享受咖啡。
时间是十一点十五分,这是左淳茵二十五年来第一次一个人在外头,超过十一点还没到家。
“我们走三站了。”莱德捧着咖啡杯,看着她小巧的鼻尖。“你等会儿要坐公车回去吗?”
“嗯……好像剩最后一班车了。”她微微羞赧的瞥了他一眼,被他看着,她心跳会持续加快。“等一下要赶快出去等车。”
“OK。”说是这么说,但是他们两个却静静的肩并肩,继续望着窗外,没有人有匆忙起身的动作。
然后忘记是谁先开口,两个人又开始聊了起来,一直到路上的车越来越少。
“好像没车了。”莱德注意到,有好一阵子没公车经过了。
“算了,才四站,再走下去好了。”饮尽最后一口咖啡,左淳茵一点也没有急着回家的模样。
闻言,莱德难掩喜色。他当然是故意拖延时间的,夜色这么美,女孩这么可人,哪有三两句就道别的道理?
他定定的凝视着她,这次是看着她整张脸,看着她沉静的眼眸。
“干么?”她擦了擦嘴,被看到羞窘了,笑得腼 。
望向她的唇瓣,莱德的眸底深沉了些。
“我真想绕远路。”他坦然的说出心底话,“想再多跟你走段路,想再多跟你聊天。”
喜悦袭上左淳茵的心口,她也无法遮掩愉快的感觉,双颊透出两片酡红,只能假装去放置空杯子以分心。
她很怪,脸颊好烫、头很晕,而且整个人陶陶然的,好像飘在半空中似的,仿佛被人下药了。
回过首,莱德已为她把皮包拎了过来,这个男人,好像本身就是迷幻药。
他体贴的为她拉开咖啡厅的玻璃门,室内外温差超大,一开门就是一股冷风灌进。
“我们快走吧!越来越冷了!”依着刚走来的方向,他记得是继续往前走,只是才迈开步伐,却发现左淳茵转了弯。
她走了几步,回头瞧着他,可他却怎么样都想不通。她明明说直走到第三个路口要过马路到对面的,为什么现在在这里右转进巷子?
“你不是想知道路怎么绕吗?”她紧张的哑着声,一双眼往地板看。
莱德双眼熠熠发光,喜出望外的奔上前去,“是啊,你好好带我走一次,以后我才知道怎么带女孩回家,可以多绕点路。”
左淳茵忍俊不住地笑了起来,两个人一切尽在不言中,一高一矮的身影隐没在夜色当中。
那天晚上,她一点半才到家。
父亲留了字条要她明日早餐时给个交代,母亲偷塞字条在房里,问她跟林子观怎么了。
她第一次不想理那些字条,只知道,这天晚上她头一遭在洗澡时忍不住哼起歌来,而且即使喝了咖啡一样很好入眠,还作了很幸福的好梦,带着笑意,一觉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