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祁兆禾微沉下了脸色,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他慢悠悠的开口,“想不到人称第一国手的黄大夫,不仅医术高明,对江湖事竟也这般了解。”见对方变脸,祁兆禾有种扳回一城的快感,“只是皇子二字,日后可莫再提起。”
他自认对黄子意很客气了。
自己那烦人的皇子身份虽说是秘密,但天下间又哪有永远的秘密?
只是知晓这秘密的人并不多,而知道又胆敢在他面前提起的,更是少之又少。
因为通常这些明白他身份的人,亦同样晓得他生平最不喜欢被人拿出来说的两件事--其一是被夸赞美貌,其二便是提起他的皇族身份。
没想到黄子意知道就算了,居然还敢在他面前提起,胆子不小!
眼前这老头儿号称第一国手,不知有多少人想巴结,可在他看来也不怎么希罕,令他比较在意的反而是“小梨儿的师父”这个身份。
若非知道伤了黄子意,小梨儿肯定要生气,此刻老头儿才不可能还好好的站在他眼前!
不过他们互相揭破对方身份,勉强算是扯平了,祁兆禾心底好过不少。
听到许久不曾听人提起的称号,黄子意面颊不觉抽搐了两下,之后才道︰“今儿个是吹了什么风,竟把祁公子吹到我这小药铺来了?”
他可不认为祁公子是专程来买药的。
他前半生四处飘泊,到处行医,后来年岁渐长,体力渐差,这几年才定居穆国京城,因不想被那些求医的人找到而隐姓埋名,不再当大夫,只在城西开了间小药铺,平平顺顺的过了数年。
今日祁公子突然找上门,还直接道出他的身份,令黄子意不觉忐忑起来,就怕自己这几年的清静日子便要到了尽头。
祁兆禾淡淡一笑,“放心,我对你可没兴趣,我是来找小梨儿的。”
他自己是使毒好手,医术自然也不差,区区一个名医,还不值得他亲自出马拜访,他要寻的另有其人。
小梨儿?
黄子意眉一皱,担忧之心不减反增,“祁公子看上我家小徒?”
江湖上有关祁公子的传闻极多,但若要以简洁的一句话表达,那便是--外貌美若天仙,实则擅使毒阴人的妖孽。
想起江湖上的这句评论,黄子意脸色更加难看。他一生无亲无故,几乎将爱徒当女儿般宠爱,见她被行事邪气的祁兆禾盯上了,怎么可能不担心?
看上?祁兆禾怔愣过后,不觉哂然,“我不过是觉得小梨儿谈吐不俗,很有趣罢了。”
他今天第二次见到小梨儿,哪里谈得上爱不爱了?顶多就是感兴趣而已。
当然,要让他感兴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这么多年来,小梨儿似乎是第一个如此令他记挂在心的。
黄子意仍放不下心,他叹息了声,“祁公子这么一说,我倒宁愿您是来找我老头儿。”
“很遗憾,我现下只对小梨儿有兴趣。”祁兆禾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袖。
“你……”黄子意还想说什么,苏湘梨却正好端着茶回来了。
“师父,我沏了您最爱的碧螺春,还请师父试试,看我有没有进步。”
苏湘梨笑眯眯的将茶递了过去,黄子意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她转身将另一杯茶递给祁兆禾。
“你也尝尝吧。”
祁兆禾微笑接过,心情非常好,还顺便觑了眼睑色铁青的黄子意。
呵,黄子意也只敢在背对着徒儿时露出这般恼恨的神情吧,当小梨儿回过头,他又是那副和蔼老人的模样。
苏湘梨一脸期盼的问道︰“师父,您觉得喝起来怎么样?”
“咳……嗯,差强人意。”品茶需静心,黄子意心里有事,哪里品得出什么味道?只得含糊带过。
苏湘梨原先满怀期待,听到师父的评语如此简洁,顿时有些失落。
一旁的祁兆禾却在此时开了口,“水质是不错。然而碧螺春应以较低温的水冲泡较为妥当,这水温似乎稍高,将茶叶烫熟了,有些破坏色泽及甘醇,再者这茶叶质量顶多属中等,因此喝起来不过一般。”
祁兆禾虽从未有一天住在皇宫中,但好歹也是个皇子,若非他与母亲坚持不肯,那皇帝早将他们母子接回宫里。
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心怀愧疚,只好拼命将好东西往他们那儿塞,再加上外公家本就富裕,他自幼吃穿用度并不输皇家,所以品个茗,对他来说跟吃饭喝水没什么分别。
“哇,你好厉害哦,居然喝出来了。”那短短几句话立刻换来苏湘梨崇拜的目光,“我用的是山泉水,水质清澈甘甜,泡起茶来特别好喝,水温方面,我的确一直掌握得不好,不是太低温就是太高温,那碧螺春也真的是次级品了,那是从舅舅那儿偷弄来的,但已经是我能弄到最好的茶叶啦。”她边说边吐舌,一点也不心虚。
祁禾明白她为何会有这种反应。
这几日他早命人将她的底查得清楚了︰她八岁时失去双亲,苏家无人,舅舅收留她们姐妹的同时,也一并接收了她们父亲的产业,并拿遗产开了间“方记茶行”。
方家并没有虐待她们姐妹,但待她们也不算好,所幸苏湘梨不是只会傻傻被欺负的人。
“你若是喜欢,改天我带些上等的茶叶让你试试。”
“不用啦。”苏湘梨嘻嘻笑道,“我只是爱沏茶而已,真要我品茶,我也品不出什么来。”
“那也无妨,反正茶叶我家多的是。”他不甚在意的道。
“真好。”她羡慕的感叹,“那我就不客气喽。”
祁兆禾眉一挑,“你若当我是朋友,以后那些客套话就不必说了。”
“好啦,我知道了……”
黄子意见两人聊得愉快,不免越发担心。
不管怎么样,让小梨揍近这个正邪不分的男人,是很危险的事!
于是,他出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祁公子日理万机,总不会打算在我这小药铺待到敝店打烊吧?”
祁兆禾觑向他,唇勾了勾,“有何不可?”
当然不可啊!黄子意气得差点跳脚,很想不顾一切在徒儿面前揭穿这妖孽的身分。
依他家小徒迷糊又大而化之的个性,他栩信她对祁兆禾的背景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被拐走了!
苏湘梨忽然开了口,“师父,您既然回来了,那我今儿个先离开好不好?”
正烦恼不已的黄子意一听到她说想先走,精神立刻…振,忙道︰“小梨你若有要紧事,使早点回家吧,之后我来看店就行了。”
只要她回家,那妖孽也就会离开了吧?祁兆禾应该不会大刺刺的跟着小梨回家才是,之后他只要仔细想想怎么把小梨和这妖孽隔开就好……
“真的吗?那师父,我先走喽。”
“快回去吧。”黄子意摆摆手,希望她快走。
于是苏湘梨开开心心的收拾东西,临走前还不忘向他告别,“师父再见。”
“再见再见。”快快回家,别被坏人拐走啊!
眼看苏湘梨拎着小布包朝门口走去,而祁兆禾也准备离开的样子,黄子意还来不及高兴,便听到自家徒儿突然转头对那妖孽问了句--
“兆禾,这时间若去你家叨扰,日落前应该赶不回来吧?”
祁兆禾一笑,“走路自是来不及,但骑马想来没什么问题。”
“你骑马来的?”她瞪大了眼,随即又有些惋惜的叹气,“唉,别说我没有马,就算给我一匹马也没用,我可不会骑。”
她转生至这时代后,马是看过很多匹,却从没机会骑。
“你身子轻,跟我共乘一骑应该没什么问题。”祁兆禾提议。
他并非想占她便宜,只是实事求是提出可行的方法.当然也是因他从没把礼教放在眼里,做事只凭自己高兴,才大方的提出。
而苏湘梨来自另一个世界率性惯了,更没想那么多,只觉得他的提议不错,便连连点头,“好啊,那就这么办吧。”
说着,两人便开开心心的走出益生堂,准备出城去。
等黄子意反应过来,追出去想劝回迷途羔羊时,早已不见两人踪迹。
第一次骑马奔驰,苏湘梨开心得不得了。
这匹毛色黑得发亮的马儿显然是良驹,载了两个人还跑得又快又稳。
“哇,好好玩,真像在坐敞篷车呢!”苏湘梨兴致勃勃的看着两旁的景色迅速倒退。
“你说什么?”祁兆禾一怔。
敞篷车?帐篷车?那是什么玩意儿?该不会是西北那些蛮族发明的吧。
自知失言的苏湘梨“啊”了一声,随即尴尬笑道︰“没、没事,我随便哺咕,你别理我。”
哎呀,怎么老是说话不经大脑?明明都转世十七年了,却还老记着上辈子的事,她都想拿头去撞墙了。
也不知是投胎时出了什么差错,当年她明明和姐姐一块儿死于地震,没想到恢复意识时,却变成了刚出世的婴孩,生在这名为“穆国”的地方。
若仅有她一人如此,她或许还会觉得八成是自己疯了,但姐姐也同样拥有上辈子的记忆,显然前世那段短暂的人生并不是幻觉。
只是不知为何她们会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再世为人,而且还是回到这个科技反而比较落后的地方,更不是自己所熟悉的任何朝代,或许时空旅行的奥秘不是她们能够理解的。
姐姐本来就比她聪明,对新环境也适应得很好,不像她老是忘记自己的处境,时不时就冒出“前世”的用语,惹得旁人一头雾水。
祁兆禾知道她隐瞒了什么事没说,但他并没有追问,反正来日方长,总有机会问出来。
当那外型如堡垒般的白色山庄出现在眼前时,苏湘梨几乎看得入迷了。
这祁风山庄看起来完全就像座皇宫啊!
那如同城门般的高耸巨门,在黑马越奔越近时,缓慢的打开了。苏湘梨猜想应是守门的人认出了马儿。
当大门完全开启时,马儿也正好如阵风般奔驰进大门。
由于马跑的速度太快,苏湘梨当然没看到那些下人们在见到自家少主的爱驹背上竟多了个女人时,那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的表情。
进了祁风山庄,苏湘梨才发现里面比从外面看起来大得多。
祁兆禾带她下了马,朝主屋的方向走去,一路观看下来,她忽然觉得这祁风山庄像是大观园,而自己是那刘姥姥,轻易就被里头的一草一木吸引了目光。
她着迷的看着四周的风景,却不知自己亦成了他人眼中的风景。
早看腻自家景色的祁兆禾,此刻正饶富兴味的观察着她。
对他来说,像这般被人彻底忽略实在是很新鲜的事,不过想到自己的魅力竟不及家中的草木……啧,多少还是让人有些失落呐。
他隔着袖子拉住她的手,好让她将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
“怎么了吗?”她疑惑的望向他,却没收回自个儿的手,仿佛一点也不觉得被这么拉着有什么不对。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傻姑娘啊?他心中叹息。
他一方面喜欢她的坦率大方,一方面却又忍不住想,她会不会对所有男人都一视同仁?这假设不知怎地让他有点不是滋味。
偏偏这种话又不能说出口,因此他只能说︰“瞧你看得入迷,这儿的景致真有这么美?”
“当然啊,你住习惯了自然没感觉,但以前除了在书本和电视上看过,我可从没实际见过这么美的景色。”能自己拥有这么大的地方,真好。
“电视?”那是什么?
“啊?”糟糕,又说溜嘴了。她硬着头皮反问︰“什、什么电视?”
“你刚说的。”
“呃,我没说什么呀,你听错了吧?”她干笑。
祁兆禾瞅着那说谎技术其差无比的小骗子。
过去胆敢骗他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但……
“嗯,可能是我真的听错了。”也罢,既然对象是她就算了。
只是看一眼她那抱歉又心虚的表情,他就什么都不想和她计较了。
她或许有苦衷吧?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祁公子,非常难得的自己替人找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