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只剩下唐人尧与海宁四目相对。
与唐人尧两天不见,她注意到他的下巴冒出胡髭,眼眶下刻画著睡眠不足的暗影。看见自己深爱的男人变得憔悴,海宁心里如何能不难过、不自责?若不是仅存的理智压抑住冲动,她真想不顾一切的奔进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
可是她不敢。
当她想起那天他不信任的眼神,她的心就宛如被刀子割过。
终于……她强迫自己压下那股悸动,与他隔著一段距离默默相视著。
两人对望了好一会儿,唐人尧终于打破沉默。
“你……怎么会来?”唐人尧强迫自己望向别处,冷声问:“是因为知道今天纪平远选在这里举办婚宴吗?”
一听见这样的话,海宁感觉自己被击倒了,她眼中流露出受伤的神色,第一个反应就要转身离开。
“海宁!”唐人尧哑声低唤,一个箭步上前,挡在那扇门前。
唯一的出口被挡住,海宁别无选择的面对唐人尧,她再也无力隐藏自己的伤痛,生性柔顺的她终于爆发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伤害我?”海宁举起粉拳捶打他,她的声音破碎而哽咽,“你知不知道离家的这两天,我无时无刻不想著你?其实我好想回家,可是我不敢,因为我好怕又要和你吵架。我不明白呀!为什么我都这样爱你了,你却一心怀疑我还喜欢著纪平远……我都已经嫁给你,成为你的妻子了,你怎么会以为我还爱著他呢?你以为我是那种三心二意的女人吗?”
“那是因为我亲眼看到了!”唐人尧猛地握住她乱打乱捶的双手,力道大得令海宁泪光隐隐,“我亲眼看到你背著我在网路上搜寻关于纪平远的报导,我亲眼看到你对著他的照片默默流泪!我亲眼看到你为了追上对街的纪平远,连红灯都视而不见,连自己的安全都不在乎!你知道我心里有什么感觉?”
海宁瞠大泪眸,不可置信地低语:“就因为这样,所以你认定我对他旧情难忘?”
“不然我还能怎么想?”唐人尧咬牙低语:“你以为承认你不爱我的事实,对我来说很容易吗?”
海宁用力挣开他的钳握,痛哭失声:“如果你真的那样想,那我们不要在一起好了,省得两个人都那么痛苦!”
不知哪来的力气,她推开唐人尧,打开门,一个人从郎世祺的办公室离开。
看著海宁离去的背影,唐人尧觉得心好似被重击了一拳,他捏紧拳头,痛得几乎无法喘息。
这就是心碎的感觉吗?他觉得力气被抽干,他掩面,颓然在沙发坐下,想哭却没有眼泪。太久不曾哭过,他早遗忘如何落泪。
蓦地,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唐人尧以为是海宁去而复返,他猛地抬头,看见的竟是郎世祺。
郎世祺双手环胸,垂眸望著唐人尧,神情有些无奈。
“枉费我和皓熙处心积虑安排你们见面,还以为这么做可以化解你们之间的僵局,没想到反而被你自己搞砸。”
“不必费心了,经过刚才的争执,我和海宁之间已经完了。”唐人尧从沙发起身,他感觉自己沉重得像是铅块。“我要回去了。”
“如果我是你,我会去追她。”郎世祺静静燃起一根烟:“自尊算什么东西,比起失去所爱,那根本一文不值。”
那一瞬,唐人尧几乎被说动,但是他的内心仍挣扎著。
郎世祺瞟他一眼,马上就明白唐人尧在顾忌什么。
“如果她不爱你,她跑出去的时候不会哭得那么伤心;如果她真如你所说的还爱著纪平远,她大可以趁此机会跑去找他哭诉的,不是吗?就算这些还不能说服你,刚刚她看著你,恨不得投进你怀里的神情,难道还不够证明吗?”
郎世祺果然不愧是唐人尧的死党,短短几句话就让唐人尧脸色大变地跳了起来,急如星火地追了出去。
弹了弹烟灰,郎世祺摇著头笑了。
唉!没想到情这一字,让最聪明的人也反被聪明误。看样子皓熙老挂在嘴边的名言——“不要为了一朵花放弃整座花园”,还颇有几分道理!
*
混帐!他真是个混帐!
离开郎氏饭店的唐人尧,开著车在街上搜寻海宁的身影,但是他在第一时间没追出来,此时他已失去她的身影。
她会往哪里去?他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戴上蓝芽耳机,拿出手机拨打海宁的号码,但她的手机没有回应。
拨到美甲沙龙,接电话的小芮说海宁刚打电话来说要请假。
“她刚刚打电话过去?她还说了什么吗?”
“没有喔~~哦!又琪要和大老板说话。”小芮都叫唐人尧“大老板”。
又琪?唐人尧蹙了下眉,既而想起她是海宁以前的室友。
“喂,唐人尧吗?”声音很不爽。
“我是。”
下一秒,中气十足的咆哮从电话那头传来——
“你这个王八加三级!机车加五级!混蛋加八、不,加十级!”又琪噼哩啪啦的开骂:“海宁姊嫁给你真是倒楣透顶,像她这么好的女人你不懂得珍惜,亏我还曾经觉得你人不错,还支持海宁姊选择你……”
“我现在在找海宁,你想怎么骂我等我找到她以后再骂。”说完,唐人尧准备挂电话。
“找什么找?她不会回来了啦!她已经被你伤透心,你要害死她了啦!”
唐人尧眼眸一眯,“什么意思?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她说她要去海边!这时候去海边能干嘛?当然是去寻死——”
海边?
他所能想到的海边,就是他曾带著海宁去过的那一个!
唐人尧蓦地摘下耳机,在繁忙的交通要道上俐落回转,往另一个方向全速奔驰而去。
海边。
这是唐人尧曾经带她来过的地方。
上回来的时候是夜晚,墨黑的海水在深夜里看起来像一面大镜子。然而这回再来却是正午时分,艳阳反射出海面的波光,闪耀得让人睁不开眼。
此时,海宁站在水泥防波堤上,景物相同,人事全非。
不知是否波光太刺眼,或者海砂吹进眼睛,海宁感觉自己无法遏止奔流的泪水,她不想哭,可是就是止不住。
蓦地,海风迎面吹来,带来一阵舒爽的凉意,海宁闭眼,这一瞬,好像有一抹遥远的声音伴随著风拂过她耳边——
“海风很舒服吧?造就是我带你来的理由之一。”
“还有理由之二吗?”
“当然!可以泄愤,这就是理由之二。”
睁开模糊的泪眼,她弯下身拾起防波堤上的一块石头,狠狠的对著大海丢掷出去,同时放声大喊著——
“唐人尧,大笨蛋!”
一颗不够,再一颗。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
又一颗。
“我爱的是你,从你第一次带我来这里我就爱上你,为什么你还要怀疑?”
再一颗。
“你既然说爱我,又为什么要让我伤心?”
海宁一再地对著大海丢石头,喊得声音都嘶哑了,却仍是舒缓不了心里的创痛。
“好痛……”仔细一看,她的水晶指甲又折断了,可是这种痛比不上心里的痛,唐人尧对她的误解,才真的让她痛彻心扉。
海宁握著手,默默流泪。
忽然,她听见石头呼啸而过的声音。
“对!唐人尧是笨蛋!”
海宁讶异的转过头,看著那个朝大海投掷石块的男人——唐人尧。
“气度狭小!”又一颗,“善妒!”再一颗,“伤害了最爱的女人,不可饶恕!”
海宁就这样看著他一颗又一颗的丢著石头,一条一条的数落自己的罪状,海宁听著听著,不由再度泪眼蒙眬,她低下头,咬著下唇哭了出来。
“海宁!”唐人尧心疼的将她拉进怀里,贴著她泪湿的颊,轻抚她的发,那动作说不出有多怜惜,“不要哭……求你不要哭……”
他恳求的声音,却触动她心底最善感的一处,她没有办法遏止汹涌的泪意,放任自己哭得打颤,无法言语。
“海宁……对不起,”他吻著她的发心,想止住她的眼泪,却是徒劳,“原谅我这么善妒,我不该怀疑你,不该说那些浑帐话。”
海宁的哭声渐渐变小了,却仍在抽噎。
“原谅我……在认识你之前,我从来就不知道嫉妒是什么滋味,只因为我太爱你,所以当我察觉你心里也许还惦念著纪平远,我就无法保持冷静。”他抵著海宁的额,辗转地亲吻她,他的表情甚至比她更痛苦,“对不起,我从来就不想伤害你,我知道纪平远给了你很大的伤痛,所以我对自己发过誓绝不让你伤心,我想治好你的伤,我希望你的笑容里再也没有阴影……谁知道,我并没有比他好多少,我和他一样混蛋,一样惹你伤心。”
“你怎么会以为……我还念著他呢?”海宁抚著他削瘦的俊容,眨去眼中的泪雾,一双明眸深深的望住他,“早在你第一次带我到这里,教我怎样发泄掉心里的伤痛,那时候我就爱上你了。”
“真的?”唐人尧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海宁坦承爱上他的时间,比他所以为的更早!
“真的!”海宁肯定地对他点头,“如果不是你在我身边陪我,我绝对走不过纪平远抛下我离去的阴霾,是你让我挺了过去,是你让我明白被珍视、被在乎是什么感觉;以前暗恋纪平远的时候,我总觉得好寂寞,明明他就在我的面前,我却有种独自一人的孤单,可是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安全、平静、温暖,是你让我感觉到被爱的美好。”
“原谅我,如果不是被嫉妒冲昏了头,我不会说出那么残酷的话。当我亲眼看到你对著他的照片流泪,当我目睹你为了追上对街的纪平远连安全都不顾的时候,我……我以为我就要失去你了!”在她面前,唐人尧终于坦白了自己的脆弱。
“你好傻,尧,你怎么会这么傻?我都有了你,怎么还会对别人动心?”泪水再度滑下海宁的面颊,但她的唇边却噙著一抹笑,“我在街上看见纪平远,只是想当面对他说声恭喜而已!至于我会对著他的照片流泪,是因为我庆幸我们在分别后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我庆幸他选择出国深造,好让我们都遇见更适合自己的那个人。你真傻!女人的眼泪,并不只为伤心而流啊!”
唐人尧瞅著她,拇指拂过她的泪颜,“那么……你此刻的眼泪,又是为了什么而流?”
“为了误会冰释,也为了……我们都没有失去彼此。”
“你永远不会失去我,海宁。”
唐人尧俯下身,吻住她的唇。
他在两人相爱的原点上,再一次慎重的许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