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缨还在竖著耳朵听个究竟,忽然察觉不对劲,紧接著便见那一直背对著她的将军转身,让她有些错愕。
这在沙场上与人拚杀的将军看起来——
有一张端正好看的脸,那脸上没有留下太多饱经风沙摧残的痕迹。
面容虽一丝不苟、不见丝毫表情起伏,可不会让人觉得冷凝和害怕,只是情不自禁的就会肃然起敬。
而且那眼中有著坚毅的力量!
红缨察觉自己竟看得出了神!立刻扯开唇角笑道:“将军保家卫国真辛苦!”
傅卓尔看了看她,眼神及表情丝毫未变,但那目光太正直,让人很有压迫感,让她有些汗颜。
总觉得他在鄙视她刚刚说话的腔调,什么嘛……又不是她喜欢油腔滑调,是情势所逼,她才会顺势而为。
傅卓尔的目光在绯氏一家人身上来回梭巡了几遍,他也不说话,让他们根本无法从他的表情揣测出他的心思。
他断然不会无理的去为难谁,只是那年轻小子太过嬉皮笑脸,让人感到流气和肤浅。
瞧“他”两手各拽著一位老人,脸上却涎著吊儿郎当的笑意,著实不是他看得顺眼的人。
“将军,难道他们有问题?要不要我扣押下……”身边副将见他一直没说话,以为有异。
“不用。”傅卓尔挥了挥手,终于移开目光,半转过身。“让他们走吧。”
绯红缨听罢暗自舒了一口气,但心里却又无端升起一股莫名的不悦感,总觉得被他轻视了。
正当各自都打定主意准备离开时,岂料先前守城的士兵,不知是否看见这位扬威边塞的将军太过激动,因而让揣在怀中的碧绿小佛掉了出来!
傅卓尔身形微动,只见那小佛掉在他的足尖,随后便轻巧的落进他的掌心。
“你的?”他朝士兵看去。
“不……不是……”士兵一阵心虚,指著绯红缨叫道:“是那人硬塞给我的!不是我强要的!”
绯红缨立刻感觉到几道刺目的眼光朝自己袭来。
运气太背了,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弄得她两面不是人。
傅卓尔握著小佛朝她走过来,他每临近一步,红缨便觉得自己的脚往地面下陷一寸。
虽说她不是很在意自己的面子和心情,也早已将名誉、自尊置之度外,但在他面前,还是让她感到无地自容。
傅卓尔本想交还东西后就走,却发现走到跟前了,这人还在东张西望,压根不敢看他。
“这是违反军纪。”
“将军,您大人大量饶我一回,我只是普通老百姓,应该不会被判入狱吧?”
“拿去。”他示意她伸出手来,绯红缨愣了愣,没想到他就这样放过她?!
她有些怔愣的伸出手,让他将小佛放入她的手心,翠绿的色泽映照出肌肤的光润,傅卓尔突然感到有丝异样。
她很快便手握成拳收回,同时朝他笑道:“多谢将军,您真是好人啊,我会求佛祖保佑您战战皆旗开得胜。”
油腔滑调……他没有应声,直接转身离开。
绯红缨也当机立断快步出城,若再多逗留,说不定又节外生枝了。
***
将军府
傅卓尔刚踏进家门,里头便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
“卓尔、卓尔,你可回来了,为娘想你想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海枯石烂……”
傅夫人夸张的挥舞著手臂朝他奔过来,傅卓尔在娘亲快要近身时,不著痕迹的闪开。
“娘,小心一点。”
“快过来让娘瞧瞧,有没有变丑?”傅夫人将他上上下下瞧了几遍,口中念念有词:“还好还好,老娘生的就是颗正瓜好枣。”
傅卓尔面色和缓,却在看见另一位走出来的人时,恭敬的唤道:“爹,孩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你娘可是想你念你得紧。”
“让爹、娘操劳担心了,只是这趟回来,是要向皇上禀告边境情况,三日后便要返回。”
“三日返回?这么急?”傅夫人立刻双手插腰。“你娘我大半年见不到你,三日就想走?没门!”
“国事为重。”他定定言道。
“重你个头!来人!立刻将少爷给我绑起来,我看你三日后还能不能走。”
傅卓尔似乎微叹了口气,脸上露出笑,目光轻微的扫了娘亲一眼。
“孩儿先下去了,明日早朝还要见皇上。”
“等等!你还没有说清楚,怎么一回来就要走了!”傅夫人气得直跺脚,朝傅老爷吼:“你说!这孩子究竟是不是我们亲生的?为什么有我们如此开朗的爹娘,却生出个不苟言笑、只知道国事的儿子?”
“夫人你就别闹他了。”傅老爷哭笑不得。“卓尔肩上的担子也很重,我们得体谅他,如今这局势……”
“哼!我早就说过别管什么国事战事,现在这局面难道还有挽回的余地吗?那皇帝……唔……”傅夫人被丈夫一把捂著嘴。
“夫人夫人,祸从口出、祸从口出!”
“放手啦!”傅夫人白了丈夫一眼。“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一家人团聚?过个平平静静的生活?”
“大概……平定战事,时局稳定……”
“什么时候?你倒给我说说看什么时候?卓尔他也不小了,难道一辈子都要待在沙场上?”
“为夫明白,可是卓尔他不愿意,你我也没有办法,夫人你又不是不清楚卓尔的性子。”
傅老爷也著实为难,儿子功成名就他们当然自豪欣慰,但夫人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
如今皇上重用卓尔,乃因他镇压边塞有功,可伴君如伴虎,何况皇上身边谗言众多,若长久待在皇上身边,他们也无法安心。
只是卓尔一向自有主张,就不知他这次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老爷,你之前提的那事儿,到底还成不成?”
“事儿?什么事儿?”傅老爷一头雾水。
“就是早就定下的那件事啊!还没老怎么就糊涂了。”傅夫人快人快语。
“喔,夫人不提,我倒真给忘了……”
夫妇两人交头接耳不知在商量什么,全然不知方才的一举一动尽收偏厅里那两人的耳中、眼里。
傅卓尔端正的坐著,而坐在他对面的男子,衣装华丽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整个人松散的瘫在椅子中,仿佛全身骨头都是软的,懒散得不得了。
“听见了吧,你娘说的话才是道理。”
“你过来可有什么事?”瞥了他一眼,傅卓尔还是很周到的唤人奉上茶水点心来。
“瞧瞧傅将军有没有战死,你前脚踏进城门,我后脚就跟来,很够兄弟了。”花满楼眼尾一斜,透著一股慵懒的邪气。
“目前我还无此担忧。”战死?他从没想过,唯一的念头只有胜利。
“本楼主可不相信你是那种死脑筋又愚忠的人,傅卓尔,你倒说说看,你要尽忠到何时?”
“平定战事。”当然,如果皇上提前卸他的职,也就不用等到那一天。
“我看你是在享受敌我交战的快感吧。”看起来一本正经老实样,说不定骨子里就是嗜血的战士。
傅卓尔眼睑微垂、眸色温沉,闭口不答,让人猜不到他的心思。
虽然傅将军刚毅正直、一丝不苟是众所周知的事,但他并不会给人冷漠疏离之感,反而他越不说话,就越让人想要探究他的事和心思。
“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件事?”
“小辜说很久没跟你一起喝酒了,差我来问你何时得闲。”花满楼看上去倒闲适得很。
“只要随我到边塞,什么时候都可以喝。”
“穷乡僻壤的地方,不去。”他可受不了那个罪。
“那里有你平日体会不到的乐趣。”
“所以本楼主才说你果然是个好战份子。”
“不是。”傅卓尔浅淡的笑了笑。“敌我双方交战是一门有趣的学问,不置身其中你是体会不到的。”
他不好战,也不嗜血,只是对交战中的谋略布局颇感兴趣。战争难免死伤,悲情怜悯之心不合时宜,只得顺势而为。
“傅将军,本楼主在想……是否要配个女将军给你才合适。”
傅卓尔微微错愕,似是若有所思,却闭口不答。
只是他那唇角,似乎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