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雷骆对这种看似兄弟情深的戏码很不习惯,也没有习惯跟雷扬闲话家常,尤其,在他一心系在季芸筝身上,想赶紧回到病房去看看她的现在。
「好吧,看大哥一副恨不得飞奔回嫂子身边的分上,小弟我就直接讲重点好了。」雷扬微笑的眼眸半掩,再睁眼时已褪去那份玩世不恭的调调。「放手吧,大哥,我会让妈咪公开支持你成为日本亚太集团的接班人,停止一切你对日本亚太家族的行动,也请你停止用任何方式伤害我妈咪。」
雷骆眼一眯,匪夷所思的望向这位从不管事、深居简出的弟弟雷扬,对他意有所指的一席话感到惊诧不已。
虽然他一直认为雷扬的血统纯正,是他接手亚太的一大障碍,但是,雷扬显然比他所以为的还要危险许多。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对雷扬的存在越来越不经心的?雷骆沈思着,第一个浮上念头的是雷扬那号称越来越严重的病情……
思及此,雷骆眸光一闪,目光重新落在雷扬身上,想起方才他在病房里身手俐落的反身护住季芸筝,又硬接他好几拳而依然能在此跟他谈笑风生的状况来判断,雷扬的病……是装的?
为什么?
为了让他对他放下戒心?
真是该死!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他实在太大意了。
「我知道你私底下正在运作的事,你趁着这次选妻大会转移了妈咪的注意力,让她一直把心思放在如何阻止你的婚事上头,却在这段时间加快速度联合外力不断的收购日本亚太公司的股权,为的就是要用这股庞大的外系力量来逼妈咪退让,坐稳接班人的宝座,没错吧?」
雷骆笑了,冷凝的眸中带着一抹赞赏。「你很不简单啊,雷扬,比起你母亲,你真是沈稳内敛又心机深沈数倍而不止,只是……我不太明白,以你这样的资质还有血统纯正之优势,要把我踢出权力核心范围之外应该不难,又何必长年装病示弱来降低我对你的戒心?」
「因为,我根本就不想当日本亚太的接班人。」雷扬耸耸肩,对装病被雷骆识破一事并不以为意,因为从头到尾他之所以装病,为的是要骗他妈咪、骗所有的家族成员,好让他们把接班人选的目光移到雷骆一个人身上,而不是为了骗雷骆。
雷骆抿唇,不解,也不信。「为什么?」
雷扬看着雷骆,目光深沈而复杂,隐隐地还带着一丝痛苦与愧疚,不过,那丝痛苦与愧疚很快在他眼中隐没,像是训练有素似的。
「这是我欠你的。」算是对雷骆的补偿吧。雷骆想要的,他都愿意给,这样,他才可以减少内心的歉疚,对得起某人的在天之灵。
雷骆皱起眉,对他的语焉不详感到烦闷。「说清楚!」
「总之……我只是要你明白,你私底下所做的那些动作都是不必要的,我根本无意跟你竞争,最低限度,我只希望妈咪和爸爸不会因你而受伤,这一点,我会尽全力守护,其他的,你要什么就拿去。大哥,你是个聪明人,想必也知道与虎谋皮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在你还可以控制一切的现在,放手吧,我保证会让你顺利成为接班人,连妈咪都不得不公开支持你。」
与虎谋皮的危险,他雷骆自然晓得,除非万不得已,他也不必出此下策。
「你想怎么做?」他的最终目的就是日本亚太接班人之位,如果能不藉外力顺利掌权,那自然是最好的。何况,他还真是期待看到隆田雅子不得不对外公开支持他成为接班人的表情。
听雷骆这么说,表示事情终是有了曙光。
雷扬一笑,沈潜阴柔的眸光瞬间又恢复了色彩。「为了让我点头答应娶老婆来冲喜,以保我长命百岁,妈咪她……一定会妥协的。」
这也算是他长年装病的意外收获吧?
只不过……他从来都没想过要这么早娶老婆,而且还是用这种可笑的原因娶老婆。
是命吧?
是命就得认。
雷骆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内心的五味杂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诧异、不解、迷惑,甚至在信任与不信任之间犹豫、徘徊。
「你究竟欠我什么,需要让你牺牲奉献到这种地步?」他该信他吗?信他会无条件支持他,成就他接班人的大梦?如果信,那他雷骆可能真傻了;如果不信,那他雷骆又何必坐在这里把他的鬼扯从头听到尾?
「就当我欠你应得的一份完整父爱和母爱吧。如果我这么做可以让你觉得快乐,可以弥补在你心中那巨大的缺憾,这样就够了。」关于真正的原因,他不会说的。
说了,这场局可能就要重排,他隐忍了十几年的苦与悔恨,恐怕都是白搭。他自己是无所谓,可是妈咪不行,说到底,他这个不孝子能帮妈咪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就这样?」简单得令人不可置信,却又好像找不出可以反驳的理由。
「信不信,你很快就可以自行决定了,再说,你刚刚不是说了,我若真要和你争,也不必到这关头才争了,你根本没有理由不信我,另外,关于莉子的事,也一并交给我处理,你只要专心爱你所爱就行了。」
雷骆皱眉,就算他可以暂且相信雷扬无意跟他争夺接班人大位,而在联合外力收购股权的行为上收手,却很难相信雷扬可以把莉子怀孕一事处理好,何况是在他已经向隆田雅子及父亲雷明远面前,承认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状况之下。
「你放心,我知道你很疼爱莉子,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雷扬勾唇,眸光闪过一抹嘲弄之意。「而且,我用我的人格保证,她可以安稳的待在隆田家,继续当她的大小姐。」
*
月光下,病床上的季芸筝睡得沈静,脸上有斑驳的泪痕。
窗外树影摇曳,房内,玻璃窗的镜面上映着雷骆高大落寞的身影,他静静地坐在床前握着季芸筝冰凉的手,满满的自责与歉疚像汹涌的浪,在暗夜里不断地朝他袭来。
医生说,她怀孕已经七周了,用时间算就会晓得她肚子里的孩子百分之百是他雷骆的,见鬼的他当时不知怎地鬼迷心窍,才会以为她说的怀孕是怀了她跟雷扬的孩子。
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提出解除婚约的?在他为了莉子肚子里的孩子在伤脑筋时,却无情又冷漠的把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孩子摆在一边,还自以为重情重义才是当男人的表现?
呵,可笑又自负的大男人,连自己的女人跟小孩都不顾,还能称自己是个男人吗?
长指轻轻地抚上她苍白带泪的面颊,心是前所未有的揪疼,这个好强又骄傲的女人呵,如果不是他刚好听见她跟雷扬的对话,是不是打算就这样带着他的孩子离开他,让他一辈子后悔莫及?甚至,带着他的孩子嫁给另一个男人?
光想,就让他的胸口苦涩窒闷不已,握着她柔荑的手不自觉的收紧。
如果,他真要一辈子失去她,会痛吧?很痛吧?他却以为自己可以潇洒的面对,以为这世间再没有他所牵挂?他真是愚蠢得可以!
儿时那双小小的手曾经紧紧地抓住父亲的手不放,就是希望父亲可以留在他和母亲身边,希望父亲把他和母亲摆在第一位,当时,他是如何清楚的看见父亲眼底的冷漠与决绝呵,他是如此的引以为诫,却差一点就犯了跟父亲一样不可被饶恕的错……
雷骆咬牙,将额头轻放在他双手紧紧握着的柔荑上。
「你可以原谅我吗?」沙哑的嗓音在黑暗中低语,一股湿凉的水意滑下他英俊无比的脸庞。「对不起……我爱你,我是爱你的,真心真意的……就算一开始打算娶你不是因为爱,现在也不得不爱你了……我不想承认,是因为我害怕、恐惧……很可笑吧?我这样一个看似高高在上的男人,却害怕极了去爱一个人……」
季芸筝早在他用力握紧她手的那一秒就醒了,怔怔地听他说话,手上传来的冰凉触感让她震惊不已,更别提他说出口的那一字一句,像棒槌似的一棒一棒打进她心底。
梗着喉问的泪意,她紧咬住唇办不让自己哭出来。
他说,他爱她呵。
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像他这样一个大男人会这么害怕爱上一个人。
心揪着,苦着,疼着,全都是为他。
「骆……」她轻唤着,看着眼前的男人身体一僵,像是弱点被敌人当场逮着时的狼狈与错愕——她知道,那是他下意识的防备反应。
心一软,决定佯装没听见他刚刚所说的任何话、也没发觉他在哭,小心的保留着属于这个男人的骄傲,也打算将他今夜为她流下的男儿泪,珍藏在心底一辈子。
她知道他爱她,就够了。
「你……醒了?」黑暗中,雷骆的嗓音依然沙哑,侧脸快速拭去泪,抬起头时,面对她的是温柔笑意。「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看见你在这吓了我一跳。」她故意道,眼眸扫向他手上的绷带,不自觉便皱起眉头。「你的手很痛吧?医生怎么说?有没有伤到神经?」
雷骆看着她,目光炯炯,像是在揣测什么,又像是想把她的心给看穿了,了解她心里在想什么,比较没有后顾之忧。
一张俊颜陡地凑近她的脸。「明明这么关心我,怎么舍得说要离开?」
「我……」她才要开口,他已倾身吻住她的唇。
细细的啄,慢慢的磨,像是在品尝盘古开天以来最甜的蜜,非得用尽一生的时间与气力去撷取似的……过了大约一个世纪那么久,才缓缓放开她。
「我知道你骄傲,以后,我会把你排在第一位,我生命中的第一位,这样可以吗?可以……不要再说出离开我这样的话来了吗?」似痛似苦似祈求,他的嗓音带着一抹压抑的情感。
这,恐怕是他在面对清醒的她时,可以说出口的最深情爱意了。
如果她拒绝,那她铁定是傻子。
方才隐忍的泪,终是淌下,肆意的在她白皙的脸上奔流……
「这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她嘟起了小嘴,又哭又笑着。
修长的指温柔的替她拭去泪。「我不会,如果我没做到,那就让我雷骆被天打雷——」
一只小手赶紧捣住他的嘴,季芸筝气得用泪眼瞪他。「你做不到,我离开你就是了,犯不着诅咒你自己!」
因为,她是如此的爱他呵,就算真的有一天她不能再爱他了,她也希望他可以过得好。
「骆,就算真的有一天我要离开你,我也希望你好好的,帅帅的!」
这回,换雷骆用手堵住她的小嘴——
「这一天,永远不会来的,所以别说了,我一点都不想听……」
人,总是要在快要失去某项东西时才会感受到它的珍贵……
这样的经验,这样的心痛与恐惧,一次就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