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冲到母亲的病房前,沙罗立刻推开了门,而她看见的是虚弱地躺在床上的母亲,还有她母亲的主治医生杉原及两名护士。
“妈……妈咪?”她几乎快发不出声音,而一发出声音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颤抖得那么厉害。
“印念小姐……”杉原看着她,笑着说:“放心吧,没事了。”
“医生,我妈咪她……她怎么了?”她走上前去,一脸担忧。
“刚才是突发的心律不整,不过已经控制下来了。”他说。
听到杉原挂保证,她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而一放松,她几乎快晕过去。就在她两腿因颤抖过度而突然瘫软之际,一双有力的大手自她身后抓住了她——
她一怔,倏地回头。
在她身后支撑着她的,竟然是他——清川英臣!他居然跟上来了?
他也担心她妈咪吗?不,他担心的是如果她妈咪有事,那就再也不需要他为她动刀,那么他跟她的婚事就会告吹,而他也就拿不到爷爷答应给他的一切……
“这位是……”担任苏菲亚的主治医生多年,杉原从没见过这个男人出现在她们母女身边。
被杉原这么一问,沙罗愣了一下。
他是谁?他是她的谁?他将是她的谁?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杉原医生的问题。
“初次见面,你好。”
此时,在她身后的他突然开口了。
“我是东京昭和医院的清川英臣。”他接着又说。
杉原医生一怔,惊讶又欣喜地问:“你是有‘神之手’称号的清川英臣医师?”
“那是大家的抬爱……”他的态度不卑不亢,更不因为他人的夸赞而露出沾沾自喜的神情。
“不!我曾拜读过你的论文报告,印象十分的深刻。”杉原医生说。
清臣没说什么,只是神情平静地看了一眼杉原医生胸前的名牌,“杉原先生,方便的话,我想跟你讨论一下苏菲亚女士的病情。”
“咦?”闻言,杉原一愣。
对方是来自东京的心脏外科权威,在这一方面的成就及所学,都高过于自己,杉原确实很想跟他讨教一下,但是对方突然想知道自己病人的情况,倒教他有点惊讶。
旋即,他反应过来—
“印念小姐,你要将令堂转到昭和医院去,是吗?”他看着沙罗问道。
沙罗一顿,“ㄜ……”
杉原医生替她妈妈看了好多年的病,一时之间,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
再说,她妈妈真的要到东京去吗?她刚才不是才生气地告诉清川英臣说,她不嫁给他这种冷血的人吗?
她的心乱了,真的乱了。
“杉原医生,”此时,英臣像是觑出她内心的想法,“我们并没有冒犯之意。”
我们?沙罗一震,倏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谁跟他是“我们”啊?他这种说法会让人误会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关系的。
“ㄜ……恕我冒昧,请问清川医生你跟印念小姐是……”
“她是我的未婚妻。”英臣想都没想地就说出这句话。
听见他这么说,惊讶的不只是杉原医生。还有沙罗。
“啊……”杉原先生张开了嘴,一时之间竟合不拢。
“事实上,沙罗跟苏菲亚女士是印念道武先生的媳妇跟孙女,所以印念老爷子希望能将苏菲亚女士接到东京就医。”
听完他这番话,杉原更是吃惊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亲耳所听见的,“什……什么?印念小姐是昭和医院创办人印念道武先生的孙女?”
“是的。”英臣说。
“那么先前苏菲亚女士为什么不到东京就医呢?”杉原问。
“这是印念家的家务事,我不方便告诉你。”他说。
“ㄜ……这样啊……”既然是人家的家务事,而且明说了不能告诉他,杉原当然也没再多问。
“印念小姐,”转过头,杉原看着一旁不知如何插话的沙罗,“不是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说实话,如果令堂能到昭和医院就医,那她就有救了,尤其……”说着,他看了英臣一眼,“清川先生专精于这一方面的手术,是这其中的佼佼者,有他为令堂动刀,你绝对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沙罗一顿。什么?竟然连替她妈妈看病多年的杉原医生,都这么肯定清川英臣的本事?
难道说看来冷酷又冷漠的他,真有什么过人的通天本领?
为了妈妈,她真的要跟他结婚?不,只要一想到他刚才是如何冷酷,又如何羞辱她,她就……
但她能赌这口气吗?她要放弃这唯一能救她妈咪一命的希望吗?他……他可能是她的希望,虽然他是那么的可恶又可恨。
“杉原医生,我们借一步说话吧。”英臣说。
“喔,好的。”杉原医生点头,跟他一起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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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病床边守着妈妈,沙罗的心一秒钟都沉静不下来。
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处在一种痛苦的挣扎之中。
他是一个非常优秀、极受肯定的男人,就连脸孔都长得该死的好看。要爱上这样的男人应该不是件难事,而她在没见到他之前,也已下定决心跟他结婚。
为什么,为什么在见到他之后,她反而有种不想那么轻易就投降就范的心情?
他把一切说得那么轻松,好像结婚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她是个让人倒尽胃口的恐龙都无所谓……
当然,她必须承认,一开始她也是抱着这种心情的。即使他是个教人见了就不禁蹙起眉头的男人,她也会跟他走进礼堂,只要他能医治她妈妈。
但现在,她见到他了,而他不仅不是个教人皱眉的矬男,还是个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俊男。照理说,她应该可以欣然跟他步上红毯的,怎么反而……
是他那种态度及想法让她生气,让她起了反抗的心,但她为什么生气呢?她为什么在意他的想法?为什么潜意识地希望他能认真看待这桩婚事?
她只是替印念家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难道她期待他们能彼此相爱,共组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吗,
天啊,她的心好乱,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在见到他之后——
但事实上,现实的状况是……他是妈妈唯一的希望,也是她唯一的希望,不管她怎么想,她都必须跟他结婚。
印念沙罗,你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她心想着。
而此时,房门打开来,离开了约莫半小时的英臣回到了病房。
看见他,她的情绪有着明显的波动,脸上的表情也立刻从忧虑挣扎转为倔强坚定。
“我已经跟杉原医生讨论过了。”英臣说道。
她一怔,“讨论?”
“是的。”他说,“令堂目前并没有急需动刀的紧迫性,但为了避免不可预知的突发状况,最好还是动刀比较好。”
她望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是专家,是权威,他说了,她就相信,但这也让她想到,若要他为她母亲动刀,她刚才所说的那些气话就要收回。
她实在很不甘心,实在不想在他面前露出无助的表情,甚至拜托他、求他……
“怎么?”他睇着她,淡淡地问:“你还在想要不要结婚的问题?”
她一震,惊讶地看着他。怪了,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
“我劝你不要再犹豫了,否则你会害令堂赔上一条宝贵的生命。”他说。
“宝贵的生命?”她眉心一拧,“你对生命这种东西在乎吗?!”
他听出她是在讽刺他,但他一点都没有生气或不悦。
“身为医生,我必须面对许多现实,有些人注定了没救,但有些人是可以因为‘运气’而重获新生的。”
“运气?”她不解地问。
“你跟令堂的运气不错,能在这个时候跟印念老爷子联络上。”
“你是想说,我们何其有幸能得到爷爷的帮助,并遇上你这样的名医吗?”她语气里充满了愤怒。
他冷冷地睇着她,“你真是个容易激动也容易生气的人。”
“因为我是人,不是冷血动物!”。
对于她的暗讽,他不以为意地一笑。
“好吧,我换个说法。”他那两只锐利的眼睛直锁住她,语带促狭及幸灾乐祸地说:“令堂很幸运,但对你来说,也许是不幸的,因为你必须嫁给我这样的冷血动物。”
“你……”她气得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扑上去想打他。
他一把攫住了她的手臂,“你在浪费时间,浪费力气。”
她恶狠狠地瞪着他,“什么叫幸运?要不是爷爷得了绝症,急需流着印念家的血的我帮印念家生下后代,他会在乎我妈咪是生是死吗?你会在乎吗?妈咪常说,爷爷不是坏人,只是固执,而我也一直那么相信着,但你告诉我,若不是我对印念家还有一点用处,爷爷会来找我们吗?”说着,她流下了悲愤的泪水。
迎上她愤怒又悲伤的眸子,他心里微微一撼。
说真的,他不知道印念老爷子在不在乎,但他知道自己在见到她之前,其实是一点都不在乎的。
并不是他不在乎生命这种东西,而是他并没有能力拯救世界上所有的生命。
人跟人之间讲缘分,医生跟病患之间也讲缘分。有时死不了人的病遇上了庸医,可能变成回天乏术的后果;而本来宣判无救的病人,却也可能因为遇到了对的医生而捡回一命。
他比任何人都在乎生命,但他也比任何人都更冷静且客观地看待生死这种事情。
现在的他,非常在乎她母亲的生——在见到她之后。
也许是她改变了他的想法,也或许他只是担心恩人抱着后继无人之憾离世。
“我在乎。”他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
她一震,惊疑地看着他。
“我希望今堂能健康地走出医院,我希望她能好好活着。”他说。
“你在乎的只是你的前途吧?!”为免惊动母亲,她压低声音,“跟我结婚能让你拿到什么好处?”
他浓眉一虬,神情凝肃地说:“随便你怎么说,总之你爷爷没多少时间,而令堂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件事是不是能皆大欢喜,就看你一个人的决定了。”
“你……”
“你对你爷爷是什么想法,我不在乎也不想知道,但是他对我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人,我绝不会让他失望的。”他定定地注视着她,那眼神像是锁定了猎物的豹子般。
爷爷对他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人?是因为爷爷能给他一切他想要的吗?还是他跟爷爷之间有着什么深刻的情感及牵系?
她呢?她跟爷爷之间有没有情感及牵系?
情感?她跟爷爷从来不亲,甚至是从来不曾见面,严格说来,他们之间是毫无亲情可言的。
但牵系呢?爷爷生了她爸爸,她爸爸再生了她,也就是说,其实她身上也流着爷爷的血,而这样的牵系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斩断的。
“也许你觉得跟我结婚是一种牺牲,但有时牺牲是必须的。”说罢,他松开了她的手。
她感觉刚才被他紧紧攫着的地方好烫,像是要烧起来似的。
牺牲?跟他结婚是一种牺牲吗?跟自己不爱的人结婚是一种牺牲,跟一个令人倒尽胃口,一想到他就会作恶梦的人结婚,也是一种牺牲……
她想,她的处境不是后者。
“跟我结婚,令堂可以得到很好的生活品质及完善照顾,这样的牺牲很值得吧?”
他的说法冷酷却又实际,教她无法反驳。
“我知道令堂在令尊过世之后,吃了不少的苦,为了她的后半生,你……”
“够了。”她打断了他,悲愤却又无奈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说着,她的眼里闪着泪光,晶莹的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着,但她倔强得不让它流下。
看见她那倔强却又脆弱的模样,他心头莫名地一紧。
“答应吧。”他说,“只要印念老爷子能如愿以偿,你要我做什么样的妥协都可以。”
闻言,她一怔,疑惑地望着他。“妥协?”
他点头,“没错,你想离婚或是分居,都随便你。”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妥协,像是在屈就她,但事实上,那也表示……他对她或是他们即将有的婚姻,是毫无留恋及感情的。
她似乎应该为他的妥协高兴,但却反而感到失落及难过。
老天,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到底是怎么了?
此时,躺在病床上的苏菲亚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沙……沙罗?”
“妈咪。”一听见苏菲亚的声音,沙罗立刻擦去眼眶里的泪水,快步走到床边,紧握着她的手。
苏菲亚虚弱地睁开了眼睛,微笑地看着沙罗,“我亲爱的孩子,我刚才梦见了你爹地……”
她一怔,“爹地?”
“嗯,”苏菲亚点头,“我想我可能就快要去见他了。”
“妈咪,不!”沙罗才刚擦去的泪水,瞬间又飙了出来,“不要说这种话。”
“也许妈咪不在了对你是好事,因为你就可以不必勉强自己跟一个你不爱的人结婚……”
苏菲亚一说出这些话,沙罗便一震。她想……站在门边的清川英臣应该听见了这番话。
本能地,她转头去看他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他的神情是平静的,仿佛他根本没听见什么似的。而这时,苏菲亚也发现了病房内还有他人的存在。
“他是……”苏菲亚疑惑地看着站在门边,那位英俊又散发着菁英气息的男人。
“他……”沙罗不知道该如何介绍他。
英臣缓缓地走了过来,站在床边,低头凝视着苏菲亚,“苏菲亚女士,您好,我是清川英臣。”
她微怔,“清川英臣?”在这之前,她不曾听过他的名字,更不曾见过他的人。
“听说您想见我,所以我来了。”他说。
闻言,苏菲亚一震。“那么你是……”
他点头。
看着一表人才,相貌堂堂的他,苏菲亚十分惊讶。因为,他比她原先所做的“最好打算”还要好得太多太多了。
“谢谢你来大阪见我……”她说。
“应该的。”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要见你一面。”
“我知道。”他回答,态度自若却也有礼。
苏菲亚看着他,心想刚才他一定听见了她说的那番话。他心里是什么感想呢?
“清川先生,我们家虽不富裕,但沙罗一直是我们的掌上明珠,我非常地疼爱她……”
“我相信是的。”他看了沙罗一眼,“沙罗她一看就知道,是个被双亲的爱包围着长大的女孩。”
沙罗眉心一拧,斜瞥了他一记。沙罗?他什么时候那么自然又自动地直呼她的名字了?
“因为对我来说,她是如此的宝贝,所以当我知道她接受她爷爷的安排及条件后,我非常的吃惊也不安。”
“我可以理解您的疑虑。”他说,“如果我有个这样的女儿,我也会担心。”
苏菲亚淡淡一笑,“清川先生真是个温柔的人……”
沙罗一怔,颇不以为然。温柔个鬼,他根本是在她妈妈面前装乖,装好小孩,他在她面前可是既可恶又刻薄。
妈咪,别被他骗了。
她很想这么对她妈妈说,但她想这实在没有意义,只会让她妈妈更担心罢了。
“清川先生,有个问题,我想可能会冒犯到你。”
“请直说无妨。”
苏菲亚沉默了两秒钟,平静地注视着他,“像你这么优秀的人,为什么要接受安排,结这种没有爱,只为延续香火的婚呢?”
英臣微微皱了眉,没立刻回答她的问题。
“难道你不想跟一个你爱的女人,共组一个理想的家庭?”苏菲亚续问:“当然,我对自己的女儿有绝对的自信,也认为自己的女儿绝对配得起你,但条件相当并不是幸福婚姻的绝对保障,不是吗?”
“我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他直视着她,语气平静地说,“一个完整的家庭对我来说一直是个梦想。”
听到他说自己是孤儿,又在孤儿院长大,苏菲亚跟沙罗都非常的震惊。
沙罗甚至露出了“你是说真的还是说假的”的存疑表情。
“我的工作繁忙,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认识异性,能在恩师兼恩人的安排下结婚,我非常的乐意。”
“但是你跟沙罗就像是两个陌生人……”
“在以前的时代,两个陌生人结婚是很平常的事,但那不代表他们的婚姻就不幸福。相对的,现在的人时兴自由恋爱,甚至谈了多年的恋爱才走进婚姻,但失败的却不在少数。”
“这……”她觉得他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
“也许印念老爷子在表达上,让二位有什么误解之处,但我想他并不完全是为了要沙罗为印念家延续香火,才要求她结这个婚。”
听他这么一说,苏菲亚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对印念道武这个人,她及沙罗的了解,绝对远不如眼前的这个男人。
“现在谈‘爱’似乎太早也太虚伪,但我向您保证,我会尽我所能地让沙罗得到幸福。”他目光锐利却也澄净地直视着苏菲亚。
苏菲亚一怔,定定地望着他,一脸深受感动的表情。
沙罗简直不敢相信这个说出这种话的男人,就是先前跟她接触过的,那个可恶又冷酷的男人。
现在的他实在诚意及说服力十足,要是她有女儿,都想嫁给他了——但那一定是在她还没接触过他之前。
从妈妈的表情,她知道他已经得到了妈妈的认可。
“跟沙罗结婚后,我会把您当成自己的母亲一样的照顾,而至于您想跟天国的丈夫见面这件事,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神情严肃认真且充满了自信地说:“我会让你健健康康地走出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