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程瑜决定跟着夫婿进宫,希望能尽一分力,况且她不怕那些前朝兵士亡魂,敢于面对它们。
“……朕之前从其他人口中已经听说过不少有关你的事,没想到你从小就看得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不但不害怕,还愿意帮助它们早日投胎转世,不只勇气可嘉,也难能可贵。”皇帝见她年纪不大,却比许多男子还要勇敢,不由得赞许,心想当初帮他们赐婚真是正确的决定。
难得穿上命妇朝服的程瑜多了几分贵气,也成熟不少,听了皇帝的夸奖,连忙福身。“臣妾不敢当。”
“你们夫妻有这个心,朕相当感动。”皇帝备感欣慰地说。
就连皇后也很开心,对凤翔侯的这位续弦更多了几分好感,心想往后可要经常召她进宫来说说话。
容子骥拱手回禀。“这是微臣夫妻该做的事,在六皇子奉诏回京之前,微臣夫妻便暂住宫中,若“百鬼夜行”再次出现,也要想办法护皇上周全。”
“好、好。”皇帝很满意他们的忠心。
皇后见皇帝高兴,心也宽了不少。“如今有了凤翔侯,加上徐大人的符箓,就算“百鬼夜行”真的出现也不怕。”
“请恕臣妾斗胆,徐大人目前暂代钦天监监正一职,又精通阴阳术数,为何不待在宫里?只要有他在,就不怕“百鬼夜行”作祟了。”其实程瑜真的很想说出徐长规就是指使它们的人。
“他说这阵子星象有变,必须专心凝神,倾听上天的旨意,所以得待在钦天监内,以免分心。”皇后也跟她有过同样的想法,不过她听徐长规这么说,也只能选择相信对方。
程瑜看了夫婿一眼,见容子骥抛来制止的眼神,只能把话又吞回去。
为让他们能随时赶来救驾,他们被安顿在距离干清宫最近的一座偏殿,程瑜放松心情,换回普通的袄裙,傍晚时还享受了一顿御厨亲手做的膳食。
她特地请御厨又做了两份要给朱将军和李副将。
“你们也吃啊……这儿还有皇上赐的酒。”程瑜可没忘记跟着他们夫妻进宫的两“人”,虽然它们不是很心甘情愿,但终究还是同意来了。
朱将军两手抱胸,一脸不屑。“俺不吃!”
“咱们不吃你们皇帝准备的东西!”李副将也同样拒绝。
容子骥闲适地执起酒杯,凑到鼻下嗅了嗅。“真香……”
两“人”目光凶狠地瞪向他手上的酒杯,喉结上下滚动,旋即又撇开头,来个眼不见为净。
容子骥啜了一口,赞叹地道:“好酒!”
“你这没心少肺的臭小子,明知道俺肚子里的酒虫又犯了瘾,居然还故意引诱咱们!”朱将军恼火地骂道。
“我可没不准你们喝。”容子骥又干了一杯。
李副将吞了下口水。“咱们……咱们不喝敌军皇帝赐的酒……”
“那还真是可惜。”他似笑非笑地回道。
朱将军气得暴跳如雷。“要不是你开口,俺可是死也不会踏进这座皇宫一步……”
“将军,咱们早就死了。”李副将吐槽。
朱将军一脸悻悻然。“反正你们懂俺的意思。”
程瑜也不想勉强它们。“那我让阿舜回府里拿酒。”
朱将军哼了两声。“算了!俺没心情喝!”
说完,它的身影便消失了,李副将也跟着走了。
“相公,等六皇子奉诏回京也要十天半个月左右,这段日子里,“百鬼夜行”真的会再出现吗?”她担忧地问。
容子骥抬起眼,眼底闪动笃定的光芒。“会,而且是一定会。”
“你真的会灭了它们?”见朱将军和李副将都不在场,程瑜才敢问出口。“它们也是身不由己,一定能找出办法救它们的,不然它们真的太可怜了。”
他放下酒杯,语气无奈。“我也想救。”
程瑜听夫婿的口气,心也跟着往下沉,夫婿向来自负,如果连他都束手无策,她也只能接受现实就是这般残酷。
这个晚上还算是平静地度过。
接下来的日子,只要用过早膳,皇后就会把程瑜召去长春宫,后宫里的嫔妃也全都到齐,甚至连一些小皇子、小公主也对程瑜相当好奇,不过他们更想听的还是“鬼故事”。
程瑜见这些一辈子都生活在后宫里,只会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娘娘们既害怕又爱听,倒不介意多说几个实际案例,也可以顺便教化人心,让她们明白人命的可贵。她还说到因果报应不是民间传说,而是真实存在,这一世若真害死了人,下一世就轮到自己,而且下场会更悲惨,务必要让大家警惕在心。
到了傍晚,皇后终于好心地放她回去歇息,程瑜这时已经呵欠连连,差点把米饭塞进鼻子里。
“若娘子累的话,就先睡吧。”容子骥拿走她手上的筷子。
她的眼皮好像被什么粘住了,张也张不开,只是点了两下脑袋,口中还不忘咕哝。“要是“百鬼夜行”出现……记得叫醒我……可不准丢……丢下我一个人……”
容子骥失笑。“好。”
“那我去……睡一会儿……”程瑜一路摸索地走到床前,途中还差点跌倒,接着便踢掉绣花鞋,直接趴倒在床。
容子骥帮她翻了个身,又替她盖好被子,然后偏头看向窗外愈来愈晦暗不明的天色,心里有种预感,今天晚上会是关键。
他喃喃。“……还是早点把事情解决,回咱们自己的家去。”
夜色更深了。
愈是接近子时,宫里的氛围就更紧绷不安。
到了子时,还醒着的人都不禁祈求今晚能平安度过。
寝宫外头,巡逻的禁卫军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握紧腰上的兵器,如临大敌般,每个人的表情更是戒慎恐惧,就怕“百鬼夜行”真的又出现了。
才过了一刻左右,冷不防的,一股惨惨阴风席卷而来,让禁卫军和负责守夜的太监、宫女都不禁打了个冷颤,一瞬间整个背脊都凉了,周遭的气氛旋即变得沉重,令人喘不过气来。
当前朝兵士亡魂再度现身,也带来更大的恐惧。
“……是“百鬼夜行”!”
“它们又出现了!”
有的禁卫军下意识地往后退,有的则是拔剑出鞘。
其中有几个距离较近、胆子较大的,索性提剑砍了过去,谁知却扑了个空,更别说伤它们半分。
“百鬼夜行”依旧面无表情地前进,就算四周都贴满了符箓,也如入无人之境般,毫无阻碍。
太监尖着嗓子喊道:“快保护皇上!”
这声叫喊一路传到龙床前,惊醒熟睡中的帝后。
今晚侍寝的是皇后,原本皇帝应该亲临坤宁宫,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留宿在干清宫,因此负责守夜的太监和宫女更加紧张。
“启禀皇上,“百鬼夜行”又出现了!”老太监匆匆进门禀报。
皇帝掀开帐子,满脸怒气。“朕就亲自去会一会它们!”
“皇上三思,还是快派人去通知凤翔侯……”皇后焦急地嚷道。
老太监拱手回道:“回皇后娘娘,奴才已经派人去请了,皇上还是先到其他地方避一避,这儿就交给禁卫军和凤翔侯去处理。”
“是啊,皇上。”皇后下了龙床,从宫女手上接过龙袍,服侍皇帝穿衣。
皇帝咬了咬牙,让皇后为自己穿上衣物。
这时,一名小太监惊恐地冲了进来。“它们来了!”
“放肆!这儿是什么地方,能由着你大声嚷嚷的吗?”老太监立刻啐骂,转向帝后时,口气又变为恭敬。“请皇上和皇后随奴才来!”
皇后脸色发白,紧跟着皇帝身后往外走。
外头的一干太监、宫女提着灯笼,簇拥着帝后,要转往其他宫殿去避难,一些禁卫军将他们团团围在中间,亦步亦趋地保护着。
“啊!”突然,一名宫女惊叫,让所有人霎时头皮发麻。
禁卫军们大喊。“保护皇上!”
只见“百鬼夜行”已经来到面前,它们凄掺恐怖的模样,当场把几个宫女吓昏过去。
皇帝朝它们喝斥。“你们如果打算报仇,朕就在此!”身为一国之君,他不容许自己只会逃走。
“凤翔侯快去救驾!”
听到外头传来小太监快哭出来的尖嚷,容子骥心想果然出现了。
“娘子。”他立刻叫醒好梦正酣的程瑜。
程瑜倏地睁开眼,掀被坐起,已经完全清醒。“出现了吗?”
夫妻俩同时奔出房门。
“朱小春、李娇娇!”容子骥低喊。
朱将军一脸咬牙切齿地出现。“俺说过几百遍——”
“将军,现在不是抱怨这种事的时候。”李副将叹了口气。
朱将军这才悻悻然地把骂人的话吞回去。
“你们先过去,若它们意欲加害皇上……斩!”容子骥口气肃杀,令它们脸色也跟着变了。“别忘了你们的承诺!”
两“人”表情痛苦,但既然亲口允诺过会听他的命令,就不得不照做。
待它们离去,程瑜正要卯足全力往前跑时,倏地被他给拉住。
容子骥勾住她的腰。“娘子要抱紧为夫!”
程瑜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长了翅膀,整个人飞了起来。
被丢在后头的小太监不禁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看着夫妻俩没三两下功夫就不见踪影,心想凤翔侯何时变得这么厉害?
当容子骥夫妻赶到干清宫时,那儿早已乱成一团。
“保护皇上!”
人人口中都这么嚷着,尽管怕得要命,还是要挡在帝后身前,以示忠诚。
另一方面,朱将军和李副将手上握着兵器,却是怎么也下不了手。
“不要逼俺动手!”朱将军呜咽地喊。
李副将也一面流泪,一面阻止它们前进。“你们快醒一醒!”
这一幕,除了容子骥和程瑜这对夫妻外,没有人看得到。
当他们从天而降,在场的人又是一阵惊呼。
“微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容子骥先向皇帝请罪。
“爱卿何罪之有?只是要如何对付它们?”就连徐长规写的符箓都没有作用,凤翔侯又能拿出什么办法?
容子骥转过身,事到如今,再次面对“百鬼夜行”,也只有这个法子。
“……娘子,请皇上和皇后后退几步!”
程瑜猜出夫婿接下来想做什么,眼眶一红,强忍心中的悲悯之情,开口请不明就里的帝后往后退。
“你们也让开!”容子骥朝朱将军和李副将道。
它们泪流满面地看着他,像是在祈求似的,不过容子骥不为所动。
“让开!”他低斥。
两“人”不得不黯然地退到一旁。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容子骥举起双手,屏气凝神,结起天地神通指,口中念着“请天兵天将咒”。
“天雷奠奠,龙虎交兵,日月落照,照我分明,远去远来,接我号令,调到天兵天将,地兵地将,神兵神将,官兵官将,五雷神将,符到奉行,急急如律令……”他一连念了两次,话声方落,漆黑的云层陡地雷电交加,周围大放光明。
只见在光芒之中,矗立着一群威风八面的天兵天将,祂们正往下俯瞰着人间的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
接着电光一闪,众人顿时睁不开眼,当一切恢复原状,四周又暗了下来,“百鬼夜行”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将军和李副将万念俱灰地跪倒在地,抡拳槌地。
“是俺没用,救不了你们!”
“请你们原谅我……”
容子骥横睨它们一眼。“哭什么?我又没说它们已经魂飞魄散,我只是请天兵天将将其收走,免得继续为虎作偎罢了。”
两“人”猛地抬起头瞪着他,异口同声地问:“它们没有被灭?”
他哼了哼。“很遗憾,并没有。”
“你这臭小子怎么不早说?害俺哭成这副窝囊德行……”朱将军又叫又跳。
李副将纳闷地问:“你之前为何不说,要让咱们误会呢?”
“你们以为天兵天将可以说请就请,随召即来的吗?”容子骥可是连着好几天禁欲戒口,然后写疏文、烧香颂表,向上天禀明原由,不到最后一刻,也不确定是否成功,万一真的请不下来,他也只能灭了它们。
它们旋即咧嘴大笑。
容子骥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到目瞪口呆的帝后面前,不只他们,只要是亲眼目睹的禁卫军、太监和宫女也都是一脸瞠目结舌,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今晚所看到的奇异景象。
“皇上和皇后娘娘受惊了。”他揖礼请罪。
皇上惊愕到话都结巴了。“它们……“百鬼夜行”……上哪儿去了?”
“它们已经被天兵天将收服,正押往地府接受审判,不会再惊扰皇上,更不会出来作祟。”容子骥也是捏了一把冷汗,要是真的灭了“百鬼夜行”,下半辈子耳根子只怕也不得清静。
闻言,皇上又楞了几下,这才稍稍回过神来。
“原来爱卿也懂得这些阴阳术数,怎么不早告诉朕呢?”
他早就想好应对之词。“回皇上的话,微臣学的不过只是皮毛,先师临终之前交代过,不可对外炫耀,以免酿出大祸,微臣只得遵从师命,隐瞒至今,还请皇上恕罪。”
“令师太多虑了,这怎么会是皮毛呢?”皇上赞许。“光是让“百鬼夜行”不再出来作祟,可是比钦天监内的任何官员都来得能干。”
皇后也露出赞赏的眼光。“皇上说得是,能够请得动天兵天将,可不是寻常人办得到的,看到向来温文尔雅的凤翔侯展现如此有气魄的一面,震慑住了“百鬼夜行”,这才叫做霸气,连本宫都刮目相看。”
“皇后娘娘过奖了。”容子骥抬头看了下天色。“时辰也不早了,还请皇上和皇后娘娘先回寝宫安歇。”
老太监在旁边附和。“皇上和皇后娘娘也累了,有话明天早上再说。”
待帝后重新回到寝宫,容子骥夫妻也返回偏殿。
“相公方才真是太神气了!”程瑜崇拜地说。
他低笑一声。“被娘子这么夸赞,为夫这番卖命演出也值得了。”
“其实相公这么做全是为了朱将军和李副将,相公根本没有打算灭了“百鬼夜行”对不对?”她知道夫婿有时话说得毒,但并不是真的冷血无情。
容子骥冷哼。“谁说是为了它们……”
“三郎,俺错怪你了!”朱将军突然现身,激动莫名。
李副将捏着手巾,拭着泛湿的眼角。“不枉末将把屎把尿地把你带大……”
“你们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他大声斥道。
“俺果然没有白疼你!”
“咱们这辈子都跟定你了!”
程瑜见了好生羡慕。“你们的感情真好。”
“谁跟它们感情好了?”容子骥打死也不承认。
朱将军咧嘴笑着。“三郎,你就不要害羞了……”
“是啊!咱们又不会笑你……”李副将附和。
见程瑜在旁边抱着肚子,笑到腰都直不起来,他不禁扶着额际,撒起娇来。
“娘子,为夫头好疼……”
她笑不可抑。“我帮相公揉一揉!”
容子骥柔弱无力地偎向她。“这儿“人”太多,让它们出去。”
“将军,咱们就别在这儿碍事了。”李副将拖着朱将军走了。
“它们已经出去了。”程瑜笑不离唇。
他将脸庞贴在她的胸口。“耳根子总算清静多了,只有咱们夫妻两个多好……”
“相公的头还疼吗?”她一面揉一面问。
“为夫全身都疼。”容子骥皱着眉说。
程瑜不免担忧。“要不要到床上躺着,我来帮相公揉一揉?”
“当然好了。”他马上生龙活虎,拉着她就进内房。
“……你又骗我!”
“为夫哪敢欺骗娘子?真的全身都疼,尤其是某个部位……”
“真的是这样吗?”程瑜有些咬牙切齿。
“呃……娘子拿布条要做什么?”
“当然是好好“疼爱”它了……”
只听到一声男性惨叫,至于到底发生什么状况,人家夫妻之间的“情趣”,外人不便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