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谁也没料到,会这么快再次相见。
他,是佟家新任的少当家,佟邦雪引以为傲的长子。
她,是艳府水家的下一任当家,是水明月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
他们在过多期望的赞誉话语中被相互介绍。
这些都是他们早已习惯加诸于自己的过重压力,都是用来鞭策他们不断前进的严厉鞭子,听在耳里总像是提醒他们做得还不够好,未臻完美,还有努力前进的空间。
但此刻,仅他们心里才明白,那些名号和赞赏皆被抛到脑后,眼里心底注意到的只有对方的存在。
打从未懂世事之前便已被扣在肩上的担子,虽然称不上厌恶,倒也压得他们喘不过气,可在这一刻,他们由衷的感谢自己的身分,才能再度与对方相见。
原来是他,原来他就是佟胤玄。
原来是她,原来她便是水胭脂。
两颗同样悸动的心发出喟叹,被不知名的暖流给煨烫。
主位上,佟邦雪锐利精明的目光在儿子和老友的女儿身上来回,似乎从中看出了些连当事人都还不了解的端倪。
“胤玄,怎么不请胭脂入座,要让远道而来的客人罚站吗?”大胡子底下抿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朗声道。
“水姑娘请坐。”佟胤玄一听,这才收回放肆的视线,俊颜波澜未兴,好似刚才的无礼凝视是错觉,风度翩翩地请她入座。
难怪对着她,他会有股熟悉的感觉,因为他们以前见过。
水胭脂亦察觉自己的失态,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几句。
她不该看到男人就像掉了三魂七魄死盯着人家,先不说女人家的矜持尽失,就是她该坚持的仪态也没能把持住。
“佟爷,少当家,客气了。”水胭脂微微一笑。
丫鬟们这才端上新茶奉客。
那双柔和的褐眸又绕回她身上,目不转睛的望着。
未免再次失态,水胭脂忙不迭地拿起杯子,细细啜饮了一口,回避佟胤玄的目光。
“这茶不知合不合妳的口味?”想起水胭脂的母亲余美人是南方的一代茶商,佟邦雪开口问。
“名声响亮的佟府所喝之茶绝非泛泛之辈。”水胭脂客气的说,对于杯中的茶水称不上顶满意,倒也可入喉。
“哈哈!”了解她的意思,佟邦雪一阵朗笑,“妳和妳母亲简直是如出一辙,和水当家更是像极了!”
拥有余美人的体贴细心和水明月的八面玲珑,这娃儿将来的作为不容小觑。
“脂儿谢过佟爷的夸奖。”水胭脂也不过分谦虚,自在的收下赞美,态度竟也不令人讨厌。
“我想水当家为何要妳前来,妳还不了解吧?”佟邦雪转了话题。
“脂儿驽钝,父亲只说要脂儿前来拜访,并未说明所为何事。”水胭脂顺从的回答。
其实对于父亲水明月所拨的算盘,简直像是他肚里蛔虫的她怎么会不晓得?
佟邦雪也知道虽然水胭脂看起来年纪尚轻,但那双慧黠的水眸眼波流转间,已经可以看出不输给真正商人的算计,自然不会真如她自己所说的不明就里。
“总之,在明年年终前妳便好生住下,把这儿当自己家,有任何问题尽管说,别客气。”
“是,谢谢佟爷。”水胭脂俏灵灵地回答。
父亲是要她来学习的。
无论再多的巨商传奇,都是纸上谈兵,全都比不上亲眼所见,亲身体会学习来得直接。
这“佟边关”可不只是说说而已,在艳府水家众多有往来的商贾中,最令父亲赞誉有加的便是北方大商佟邦雪,是以才会要她不辞千里的来到边关,仔细观察别人成功且立于不败的秘诀,以回去截长补短,让艳府水家好还要更好!
佟邦雪看出水胭脂的心思,不但不在意,甚至大方的说:“来者是客,妳想怎么看都可以,我会让胤玄陪着妳。”
闻言,纤细的身躯一震。
让佟胤玄陪着她?
水胭脂悄悄地瞄了眼褐眸里闪着令人费解光芒的佟胤玄。
他抿薄的唇在迎上她的视线后,隐隐地勾起一抹浅笑,望着她。
霎时小女儿家的娇羞令她赧红了粉脸。
她确定由他来作陪自己定是心不在焉,无法专心。
“那怎么好意思,少当家还得处理商行铺子里的事,脂儿有苗师傅陪着便已足够。”她客气地推辞。
佟邦雪挑起眉,“水当家没同妳说苗师傅只是护送妳到佟家来的?”
水胭脂一愣,随即望向总是少跟自己禀报几句的属下。
苗司空一脸平淡,微微颔首附和佟邦雪的话。
这个不听话的属下!
水胭脂一脸微嗔的瞪了他一眼,不知该如何是好。
“水姑娘在佟家的一切就交给在下安排,有何需要或是想去哪儿都可以告诉在下。”佟胤玄替她找了台阶下。
“嗯,这样我也安心许多。”佟邦雪的话代表结论,只见高大得像座小山的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胤玄,脂儿便交给你了。”
“是。”佟胤玄亦起身恭送父亲。
水胭脂连忙站起身,“佟爷慢走。”
佟邦雪回过头,别具深意的看了看两个小辈,才缓步离开。
看来水明月打的主意可不止让水胭脂来学习那么简单呀!不过事情会如同水明月所计算的那么顺利吗?他可等着瞧了!佟邦雪暗忖,脸上笑意更加明显,只是仍被那一大把的胡须给遮住。
送走了佟邦雪,苗司空立刻拜别。
接连送走两个人,佟胤玄又撤下一屋子伺候的丫鬟小厮,瞬间偌大的正厅只有他们二人。
就剩她和他。
意识到这一点,水胭脂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彷佛看穿她的不安,他垂下眼眸,不再紧瞅着她不放,唇畔却勾起一抹和适才意味不同的笑,只不过她没发现。
“想不到是少当家前来搭救,脂儿真是感激不尽。”水胭脂按下异常跳动的心,认真的盯着桌上放凉的茶水,好似里头有什么大秘密。
“在草原上无分男女老幼皆骑乘马匹,只有外地来的人才会选择搭乘马车。”
“所以少当家一开始便发现脂儿非本地人了。”她轻声道。
“嗯。”佟胤玄简单应了声。
沉默,来得突然。
向来享受沉默的水胭脂,竟无端地手足无措了起来。
他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和她扯在一起很麻烦?是不是觉得她是个很无趣的女人?
水胭脂急着想找话题,偏越是心急,越想不出该说什么。
“水姑娘……”他想起了什么开口。
“是!”她宛如惊弓之鸟地打断他,正襟危坐,一副深怕惹他不悦的模样。
佟胤玄先是一顿,继而露出体贴的淡笑,“要不要到草原去看看?”
啊,让他看笑话了……
不过因为那抹笑,他严肃的五官瞬间柔和了起来,她的心头一片暖烘烘的,比任何轻裘披氅都还要温暖。
“也好。”
佟胤玄站起身,朝她走来。
“虽然才九月,但北方冷得早,等会儿我让人替妳准备几件冬衣。”注意到她冻红的鼻头,他如是道。
“谢谢。”仍不习惯盯着他的眼看,水胭脂一个劲的“偏焦”,视线始终聚焦在他的唇上。
“水姑娘讨厌我?”佟胤玄微俯下身,不愿放弃直视那双勾人媚眼的机会。
蓦地,浅褐色的眼眸再次对上她的,放大的俊颜在眼底扩散开来,吓得她连退了几步。
“不、不,怎么会……”水胭脂嫌摇首还不够,连手也跟着直挥,就怕他误会她。
“那为何不敢看我?”他紧锁着她的目光,这次不再轻易放过她。
妆点得精致的鹅蛋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神情他都没有错过,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眸闪动着趣味的光芒,像是故意逗着她,又像在认真的询问。
“没有……”她话说得心虚,眼神又开始四处乱瞟,不敢看他。
“那么看着我。”低沉的嗓音如温醇的美酒,涌进她耳中,醉人不已。
她无法自拔地依言照做。
“我不可怕吧。”瞧她像只可怜的小兔子,怯生生的水眸闪动着担忧,让他怀疑自己是食肉的大野狼,不小心露出利牙吓着了她。
他明明没打算对她怎样,但那双盈盈润黑的眼眸实在勾引人对她伸出魔掌。
魅人的小女人。
“……嗯。”她的声音有些许不确定。
“妳不用怕我。”应该说,他不希望她怕他。
“嗯……”这次她的犹豫少了一点。
这似乎大大取悦了他,佟胤玄的好心情不言而喻。
“那么,我们走吧。”
他很开心?
水胭脂小心翼翼地观察他脸上神情,却发现要知道他是否开心,对她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彷佛在很久以前便已了解他的喜怒。
遇上他,总有一股熟悉的感觉,是因为他们儿时曾见过的关系吗?
“嗯。”他的好心情传染给她,水胭脂绽开甜美的笑。
浅褐的眸心转深,佟胤玄细细地凝视着这个一眼便令他着迷的小女人。
“走吧。”他朝她伸出了手。
瞪着那只黝黑粗厚的手掌,水胭脂迟疑了片刻,才缓缓地将小手搁进他的掌心中。
“唤我脂儿就行了。”螓首低垂,她轻轻地说。
他知道自己不会忘记此刻艳红了双颊的她,会一辈子放在心底珍藏。
“脂儿。”
由他口中吐出的名字鲜明得被赋予了生命。
如果人生总是寻寻觅觅地在找寻着连自己都不确定的东西,那么辛苦的寻找在这一刻有了结果,彷佛就是为了等着他来唤,她的名字终于有了意义。
水胭脂无比甜美的笑了。
似乎连冷冽的寒风都幻化为暖洋洋的春风,轻抚过他的面容。
现在想起来,那一瞬间对他来说即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