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水胭脂终于能聚集涣散的精神应付万老板。
“见到您才有身临艳城的感觉呀!”年岁比水胭脂大上许多的万老板对上她,也只有猛拍马屁的份。
“万老板过奖了。”水胭脂微微福了个身,随即道:“招标会未几便要开始,脂儿让丫鬟先送万老板进招标房,有什么话要谈,等招标会过后,艳城将会摆上酒席,设宴慰劳各位老板不辞辛劳前来。”
“自是、自是。”万老板笑呵呵的跟着丫鬟离开。
送走万老板,水胭脂一直咬紧的牙关松了些,不着痕迹地吐了口气。
“大当家。”一旁的丫鬟等了好一阵,见水胭脂闲下,才敢靠上去。
“嗯?”只要身在艳城她便是全神贯注,聚精会神,随时提高警觉处理任何一件事。
“这是方才葛总管交代奴婢交给大当家的。”丫鬟将一张折迭得方正的小纸条呈上。
水胭脂接过后,扬手斥退了丫鬟,并没有立刻打开字条,而是迈步踏上前往艳一别院的回廊。
在招标会开始之前还有两刻钟,她应该有时间去看看“无瑕”,不会花太多时间,只要看一眼就好,看看它开花了没……
粉额渗出一层薄薄细汗,眼前罗列两旁的廊柱似乎比平常看到的多上许多,头重脚轻,彷佛踩在云端的不切实感,令她不确定是用自己的双腿在走路。
但她仍执意走向艳一别院。
这是她每日必须做的一件事──确定“无瑕”开花了没。
“快到了……”她忍不住低语,像在给自己打气。
明知艳城有多大,为了把“无瑕”藏在避人耳目的地方,她特地挑了最偏僻,距离艳城本楼遥远的院落当自己的别院。
她有种随时可能晕眩的感觉。
以前也不是没有拖着病体工作过,只是这么难过似乎是第一次,她有点理解为何以往总是不阻止她的我闻,今日会态度强硬地要她休息了。
水胭脂撑着身子,腰杆直挺挺的,直到一个转弯处,才踉跄了几步。
翦翦水瞳立刻抬起,她戒备的望向四周──幸好一个人也没有。
她绝对不愿意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脆弱的模样。在外人面前永远骄傲地仰首,永远维持属于艳府大当家的神情。
确定四周一人也无,水胭脂才扶着廊柱稍作休息,可也没有停留太久。
当她再度站起身准备往前走时,眼前一暗,一声带着明显怒气的巨咆陡地响起──
“妳在干嘛?”
水胭脂试图睁开眼,长长的羽睫搧了搧,纤腰陡然一紧,一股温热的暖流由腰间散开。
是谁?
话还来不及问出口,黑暗迅速吞噬了她所能见到的一切,在昏厥之前,她看到了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人──
佟胤玄。
她晕倒了。
眼前一片昏黑,使上全身的劲儿也睁不开眼,但水胭脂仍觉得自己的意识清楚,脑子还不停运转。
她知道自己昏倒了,知道该快点醒过来,招标会还等着她主持,若是被发现她倒下,只会引起整个艳城的不安。
但是,她就是清醒不了。
身体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躺上了温暖的床榻便不愿起身,许久未曾好眠的疲惫得到休息更醒不过来,现在她只能听着耳边不断传来对话声。
“还没醒?”沉稳却隐隐透着担忧的男嗓响起。
“大当家这次较以往病得重。”伴随着捣药磨碎的沙沙声,另一个女声话语中带着些许兴味。
“病重为何会在艳城?”男人并非不解,而是不悦地问。
“大姊总是不听劝,即使病重也放不下艳城的一切,况且今日……”房内出现第三个声音,同样是个女人。
“招标会。”男人将她未说的部分说了出来。
水胭脂认得这三道声音的主人,尤其是那个低沉的嗓音……
好不容易终于挣扎着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别人,正是佟胤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果然是他……
彷佛过去那段时光重现,无论身在何方,每当她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总是他──带着温和的微笑。
但,他终究不是以前那个她熟悉的他。
岁月在他的脸上刻划下成熟洗练的痕迹,和以前那个英姿飒爽的年轻人比起来,现在的他多了另一番不同的味道,却更加器宇轩昂,仪表非凡。
原本清楚的脑子在遇上他后糊成一团,浑沌得分不清,搁在身侧的小手,差点忍不住去碰他。
佟胤玄的眼里也映着她。
曾经,他以为她的身影会一辈子停留在他眼底,成为心中无可取代的一抹永恒无瑕。
曾经,只是抱着她,他便感觉拥有了全世界,最美好的事物已经存在于他的怀中,再无何好奢求的。
曾经……都只是曾经。
所以他缩回想触碰她的手。
“是佟大哥把大姊抱回房里的,没人看见。”水青丝漾着甜甜的笑,知道水胭脂担心的是什么,明着告诉她,暗着则是褒了佟胤玄一阵。
“也是佟爷派人回艳府通知的。”我闻跟着又夸一句。
听着她们左褒一句,右夸一句,好似非把他捧上天不可,水胭脂的理智终于回笼,她克制伸手触碰他的欲望,把手紧紧的收在身侧,同时别开目光,欲坐起身。
见状,他伸手想要扶她一把,水胭脂却毫不领情地拍开了他,眼睛没看他,打从心底当他不存在。
佟胤玄垂首看了眼被她拒绝的手,想帮她,却又怕被拒绝,只得默默地放下双手。
“谁让妳们碎嘴的?”水胭脂撑起孱弱的娇躯,冷意十足的话语让空气瞬间冻结。
她完全不看他一眼,话也不是对着他说,彷佛这房间里只有三个人,而他并不存在。
水青丝和我闻立刻看向不同方向,没敢开口。
“招标会呢?”浓重的药味没能令她蹙眉,反倒是招标会的事情令她忧心。
“刚结束。”水青丝简洁地回答。
“结束了?”看来她昏迷了至少有两个时辰。
“嗯。”水青丝边应边不着痕迹地朝门口移动。
“谁得标了?”水胭脂琢磨着最有得标希望的得标人选。
偷偷望了佟胤玄一眼,水青丝聪明的没有答腔,福了个身,便带着我闻快速退出去。
若是给大姊知道她擅自做主让断绝往来多年的佟家参与招标,而且还“不幸”的被佟胤玄给得标,她有十层皮都不够大姊剥!
她还有“家累”要顾,当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了!
等了许久都没得到回答,水胭脂抬首望着原先水青丝和我闻所站的地方,那里哪还有人?
“该死!”可恶!谁让她走了?
佟胤玄挑起眉,没料到这个自律甚严的小女人也会爆粗口。
“如果妳很想知道,我可以告诉妳。”
其实话一出口,水胭脂自己也吃了一惊,平时再生气也不会如此失态,难道就因为和他处在同一个房间内?
“是我。”不等水胭脂开口问──虽然他也认为她不可能会问──佟胤玄径自回答。
这下水胭脂更愕然得说不出话来。
她又没请他来,为何他能参加招标会?
不对!他为何会出现在艳城?早在十年前,佟水两家便已断绝关系,相互交恶,不再往来,是谁让他进艳城大门的?
“是谁开门让你进来的?”盈满愤怒的水眸狠狠地对上他。
不管是谁,她一定严厉处置!
热红的脸蛋,盛怒的神情,她全身散发出的热烫高温,连他都感受得到。
“妳先躺下来。”佟胤玄伸出手要把她按回床榻上。
“不要碰我!”水胭脂失声尖叫,害怕他的触碰。
为什么要重新出现在她面前?他早已抛弃了她,为什么还要来?为什么不像他决定抛下她时所说的话做?
“脂儿,先躺下……”触摸她才知道她病得有多重,要承受那样的高温和病痛,她何来的力气和他对峙?
“不要叫我的名字!”她伸手捂上耳朵,拒绝听他用那总能撩动她心湖的嗓音唤她。
不要用那熟悉得令人心痛的称呼唤她,他早已割舍下她,把她狠狠地拒于他的心门外,为何还要来招惹她?
“脂儿……”佟胤玄深幽的褐眸满是担忧,害怕她太过激动的情绪会令身体无法负荷。
“出去出去出去!”水胭脂一手掩耳,一手用力地推开他,想把他推得远远地,推离她的心房。
“妳先好好躺着,我保证立刻离开。”佟胤玄试图安抚她的情绪,不敢贸然的伸手去碰她。
她的拒绝像是一把锐利的剑,狠狠地刺在他的心上。
这是正常的,是他伤了她的心在先……佟胤玄在心里不断这么告诉自己,却明白感受到她的举动对他而言是多么大的伤害。
就像那个下着骤雨的夜,他加诸于她的痛一般。
“出、去!”水胭脂像个疯子失控大喊。
佟胤玄咬了咬牙,知道她现在听不进自己说的任何一句话,纵使还有许多话想说,也只得先忍下。
末了,他恢复平淡冷然的语调,留下一句话──
“我还会再来。”
没错,他会再来,为了见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