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儿,你可曾有过心上人?」感到她话中有话,舒泽大胆揣测。
「我曾经喜欢过一个男子……」不知为何,她忽然道出心中的秘密。或许,因为这秘密埋藏得太久,如磐石横亘于胸,压得她快喘不过气……今天,终于有机会一吐衷肠,她不想压抑自己。
虽然明知就算退一万步,她倾诉的对象也不该是舒泽,但这宁静的气氛,让她失去了防备之心。
「哦?」舒泽一挑眉,「他是什么人?」
「他是……」该怎么形容呢?那白衣翩翩的模样映入她的脑海,让她霎时失去了言语。
初遇见他,就是这样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吧,在同样红艳的海棠树下,她被那份儒雅的俊逸深深吸引,从此丢失了魂魄……
「他是我父亲的一个世侄。」该怎么形容他的身份呢?这样形容,算是比较贴切吧?
「如今他在哪里?」舒泽凝眸,「知道你在我府里吗?」
「不知道……」她不清楚他的下落,而他,会关心她的所在吗?
这场战争,掩没了她所有的前尘过往,包括纠结于心的情感……
「假如有一天,我能再次遇见他,能有十年的时间与他相守,我一定会感激上苍给我这个机会,必定倾尽所有好好待他——」盘云姿微笑中带着酸涩,转过身来,看着舒泽,「贝勒爷,你明白吗?」
「我懂,」舒泽颔首,「你是在说我不珍惜与妻子相处的机会,浪费大好时光?」
「奴婢不敢,只是觉得贝勒爷应该改善待福晋,有时候,退让一步,或许就可以大事化小。」
她诚恳的劝说似乎触动了舒泽内心最最柔软的部分,一直以为,他是非常固执的男子,一旦认定某件事就不可扭转,但出乎意外的,这一刻,他竟愿意听从她的建议,试一试。
或许是因为她身上有种自己欣赏的灵气,让他好奇站在她的角度,是否能看到另一番天地?
「好。」他听见自己回答,「等福晋从宫里回来,我会向她赔不是。」
闻言,盘云姿脸上的笑颜如晨花初绽,看得舒泽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原来这个相貌平凡的女子可以如此美丽!在她温柔莞尔的时候……这样的微笑让他窥见了她晶莹通透的内心,她的容颜在刹那间变得像玉一般,润泽可人。
他真的要遵照多尔衮的吩咐,欺骗她,利诱她吗?她不过是一个失去了所有的可怜女子,身为满蒙第一勇士,他怎么可以如此卑鄙?
舒泽忽然有些不忍心。
征战沙场,灭敌无数,他都不曾动过半分恻隐之心,为何忽然之间,那股狠劲离他而去?
看着盘云姿,他却找不到答案。
盘云姿回到房中,雪倩已经为她准备好沐浴的热水,另有一份干净饭菜搁在小小的炉子上,皆是吩咐厨房按她喜爱的口味所做。
经上次他长水痘而盘云姿细心照料他后,他特地命一个与她相处融洽的汉女与她同屋,为的就是伺候她,如今雪倩就像是她的奴婢。
呵,难怪说贝勒府的大丫鬟比千金小姐还尊贵,盘云姿总算有了深刻的体会。
「今天这么早?」雪倩笑问,「还以为你要陪贝勒爷读书读到三更呢。」
「福晋回来了,怎么还要我陪?」她平静回答。
「怎么,福晋从宫里回来了吗?」雪倩掐指数了数,「才两天的工夫,从前闹脾气,至少三天。」
「贝勒爷亲自去接,还赌什么气?」她莞尔。
「亲自去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雪倩惊叫,「每次吵架都是福晋先低头,这次怎么了?」
「身为男人,总要让着妻子……」盘云姿忽然沉默。
这一次他主动进宫向妻子赔不是,大概是听了她的劝告吧?没想到他真的这样做,毕竟自己只是奴婢,说的话无足轻重,但他听进去了。
看来舒泽还是有可爱之处,并非蛮不讲理之徒。
「我在你澡盆里放了些天竺葵,是贝勒爷让岱嬷嬷为你留的,」雪倩解释,「听说能让女子舒经活络的。」
「贝勒爷?为我留的?」她诧异地望着那氤氲蒸气,心里霎时感到暖洋洋。
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一如做公主时的养尊处优。原来女孩子的幸福不过如此,在细微处给予体贴,就能产生快乐。
「还有呢!贝勒爷知道你喜欢海棠花,命人自他屋里挪了一盆来,我搁在窗棂底下。」雪倩继续道。
他何必如此?身为贝勒爷,其实不必在乎她这小小奴婢的感受。
似乎他格外优待她,难道他有别的目的?还是她多心了?他的这些小举动,并非刻意要讨她的欢喜,只是他一时善心大发,看到好东西,便往她房里送?
但无论如何,此刻在她心底,溢出满满的感激,毕竟在这段翻天覆地的境遇中,他给了她片刻的关怀。她一向知恩图报,也很容易满足。
虽然站在敌对立场,她该恨他才对。
「我看还是先吃饭,垫垫肚子,再泡澡吧。」见她愣住,雪倩好意帮她决定,也拉回她飘忽的思绪。
「多谢了,让你伺候我,真不好意思。」
「是我沾了你的光才对,」雪倩倒看得开,「现在府里上下都争相讨好我,因为你是贝勒爷跟前的大红人!不过,有个人你得提放点。」
「谁?」闻言,她一怔。
「福晋啊!」雪倩快人快语,「她本以为你不会讨贝勒爷喜欢,没想到却这么受器重,她心里准会恨你!」
「怎么可能?」盘云姿心中却全无芥蒂,「我又不漂亮,福晋该提放的是那些貌美如花的女子才对。」
「女人嫉妒起来可无边无际,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我可是听说了好多关于福晋的可怕事迹,你还是小心点。」
盘云姿摇头微笑,依然相信人性本善。但事实证明,雪倩的担心是对的,而她太傻、太天真。
忽然窗外传来岱嬷嬷的声音,「大姑娘,睡了吗?」
盘云姿一听便知道是找自己。现在,府中上下都称她为「大姑娘」。
「嬷嬷,她正吃饭呢,有事吗?」雪倩代为应答。
「福晋想请大姑娘过去。」
福晋?这会找她?盘云姿心里一突。
「看,我就叫你小心点。」雪倩使了一个眼色,反而让她更为忐忑不安。
匆匆扒了两口饭,擦了擦脸,盘云姿沿着原路返回东厢。听说,玉福晋此刻仍在舒泽房中。当着舒泽的面,她该不会太为难自己吧?
迈入门槛,她就听到一阵低笑声,抬头一看,只见玉福晋正坐在舒泽膝上,玉臂绕过他的脖间,拈着颗葡萄塞进丈夫嘴里,亲昵的模样让人见了脸红心跳。
从前她也曾见过男女亲热的画面,在宫墙内,在小说里……但她一向无动于衷,从未像此刻这般心慌意乱。
「贝勒爷、福晋。」盘云姿一府。
「起来吧,别拘礼了。」玉福晋盈盈笑道,「才放你回去休息,又把你叫来,只为了忽然想到一件急事。」
「福晋尽管吩咐。」她垂眼恭敬应对。
「过几天是太后的生日,我想抄一份佛经做为贺寿之礼,你可否代笔?」
「奴婢自当尽力。」
「干么让云儿代笔?」一旁的舒泽立刻提出异议,「送礼贵在诚心,你这样弄虚作假,算什么?佛主也不会显灵!」
到底是讨厌妻子弄虚作假,还是怕那丫头太劳累,他并没有想得很清楚,只是执意的反对到底。
「我又不会写汉字!」玉福晋不由得嘟嘴,「写也写得不漂亮,鬼画符似的,能拿得出手吗?」
「王爷早就下旨,凡上三旗女子,皆要学汉文,习汉字,辅佐夫君,促进满汉之融合,」舒泽皱眉,「别家的福晋早就听话乖乖学习了,惟独你,仗着娘家有势力,特例独行,教我怎么说你才好!」
「你现在是教训我吗?」玉福晋脸色一变,刷地从他膝上站起身,狠狠地瞪着他,理直气壮的反驳,「我就是嫌累,怎样?汉人连江山都丢了,他们的东西有什么好学的?」
「你以为我们入了关,就能永保天下?」舒泽轻哼,「幼稚!」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玉福晋闻言提高音调。
「说了你也不懂,妇人之见,愚不可及!」舒泽亦不退让。
眼见一场翻天覆地争吵又要开始,好不容易的家庭和平一天不到就要破灭,盘云姿不禁在一旁着急。
她连忙暗示道:「贝勒爷,我今天忘了浇花!」
舒泽一怔,回眸望着她,「什么?」
「海棠花,我忘了浇了。」她活里有话,给他使了个眼色。
他自然想到了她的那番隐喻,即将爆发的脾气忽然收敛,想起他该顾及与妻子青梅竹马的感情。
史无前例第一次,舒泽会因为别人的劝告而克制了怒气,不知是因为她说的话有道理,抑或其他理由……但他不愿多想。
「好吧,你快去浇花,」他刻意压低了嗓音,「那份佛经……你有空就帮福晋抄写。」
他退步了?盘云姿难以置地怔住。
刚才她只是冒死一试,并不期待他真如自己所愿,没想到,他真的听进她的暗示……她心里明白,要让一个心高气傲的男人放低姿态,实属不易。
只是,他为什么愿意接受她的劝呢?
盘云姿再度行礼,匆匆退出门外,取了清水,灌溉月下海棠。
屋内一片寂静,她听不到一丝声音。而屋内的玉福晋,心中满是错愕与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