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育淳完全想不起来,事情怎么是发生的。
当他回过神时。半个车头已经撞上电线杆,救护车的声音也在他的耳际喔咿喔咿地叫。但他仍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了车祸。
平常开车绝对守规矩的他,别说闯红灯,就连超速都不曾有过,这会却让车子失控去撞电线杆!“先生,你有没有事?”有人拍打着车窗问道。
他摇摇头。定睛一看,是个穿白袍的医护人员,他想要按下电动车窗,无奈左侧的车门变形,车窗根本降不下来。
“我没事!”他大声喊着,感觉到额上好似有股液体在流动。
接着,他打开中控锁,两名医护人员合力从外面打开了变形的车门。
“先生,快躺上来。”看着眼前的担架,他道:“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先生,你流血了,一定得去医院。”医护人员搀扶着他的手臂说道。
“是吗?流血了……”他并不觉得痛,原来额上的湿意不是汗而是血。
“先生,我们先上救护车。”救护人员还是让薛育淳躺上担架,接着将他送上救护车,再为他量血压、脉搏,并帮他的伤口做简单的处理。
“先生,还有没有哪里痛?”很多出车祸的伤患,会因为惊吓过度而忽略了身体的痛觉,一到医院才发现状况很严重。
“还好,没有哪里痛。”薛育淳一直在想为什么会出车祸,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离开陈诗涵家之后,经过河滨公园,他在河堤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才开车上高速公路,接着来到汐止的新台五路,那明明是宽敞的四线道马路,他为何会撞上电线杆?上次若不是俞宇洁紧跟着他,他是不是也有可能会发生车祸?原来他没有自认为的过人的理智。
医护人员再问:“先生,你有没有家人或朋友可以联络的?”家人或朋友?薛育淳楞了下,他是孤儿,哪来的家人?他感到很心酸,这么多年来的孤独,他还以为终于要有自己的孩子和家庭了,谁知事实却是如此残忍……而朋友,他绝不想让自己的同学或同事看见他这种惨况。以前还有女朋友可以通知,现在他的的确确是孤家寡人了。
“一定得联络家人或朋友吗?”他反问。
“先生,万一有什么紧急状况,你身边有家人或朋友在,医院方面也比较好处理。”他又想了想,想起了那个爱管闲事的俞宇洁,这时候她那双总是带着挑逗的眼神,竟让他在这寒风中感到特别的温暖。
他从上衣口袋摸出了手机,这才发现左手臂十分疼痛。上次在医院里,俞宇洁硬将她的手机号码输入他的手机之中,今天总算派上用场了。
“我出车祸了……”俞宇洁一接到薛育淳的电话,连外套都来不及穿,三步并两步地冲出基金会,火速开着她的小车赶到了医院。
在急诊室中,她看见了坐在候诊椅上虚弱惨白的他,他的额头上还有着被白纱覆盖住的醒目伤口。
“怎么回事?”她在他的身边坐下。“怎么会伤成这样?”她的脸上难掩焦虑。
“要缝,正在等。”他简单地回道。
“等什么呀,你额头上的血一直流出来。”她的口气又急又坏。
“外科缝合室里还有人。”他口气很淡,好像受伤的人不是他。要不是医护人员坚持一定得有家人或朋友作伴,他根本无所谓自己一个人,反正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
“护士……”她站了起来,急着想喊住来往的护士。
“小洁!”他拉住她的手腕。“别这样。”那声小洁让她停止了行动。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宇,明明这里是人来人往的急诊室,她的心窝却怦怦乱跳,连耳根子都热了。
“可是。急诊室这么多病人,不喊一下护士,他们不会理你的。”她只好乖乖坐回他的身边。
“我没事。”这点小伤比起心里的巨痛,真的不算什么。
“怎么会出车祸呀?你车子开得这么慢又稳,怎么可能会去撞电线杆,是不是有什么野猫野狗的?”她焦急的语气中有着浓浓的心疼。
“等我缝完针,我再告诉你。”他沉稳的个性,让他迅速恢复了冷静。
没有什么比生死一瞬间让他更加震撼的,万一是车头全毁,那他这条命不就得葬送在背叛的爱情里了?不值得,一点都不值得!这么多年来,他努力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里生存,他勇敢努力地活着,绝对不想为了一个劈腿的女人而丧失生命!“你别怕,缝几针而已,等你缝完针,看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吃饭。”她像哄小孩般的哄着他。
他失笑。“你是社工当太久了,把我当小孩吗?”
“才不是呢,那个针真的很可怕,在头顶上飞呀飞的,虽然有麻醉,可是意识很清醒哦。”她勾动眼尾。“况且人家想跟你吃饭嘛。”转眼间,她赶紧收起羞怯的心,由于不想被他发现,她又用极为夸张的方式来掩饰心慌。
“你要不要顺便也挂个号,看看你这张脸?”眼前的这张粉脸,绝对比他的伤势还要严重好几倍。
“我才不要呢。”她连连摇头。“我这只是擦伤,又没有流血。”
“如果你想跟我吃饭的话,就乖乖去看医生。”看她那副垂涎他的模样,他阴霾的心情奇异地渗进了一道光。
“我要是看医生,你就跟我一起吃饭?”见他点头。她又问:“那是吃几次饭?一次我可不要。”她谈起了条件。
一定是出了很严重的事,才会让他这么稳重的男人开车去撞电线杆。
虽然他装作若无其事,但从他那纠结的眉头及灰暗的脸色看来,他一定是发生了令他无法面对的大事。
“一次吧,就当作报答你这几天不辞辛劳的送补品来。”话题暂告一段落,因为护士小姐手拿着病历表。大声喊着薛育淳的名宇,要他进缝合室。
薛育淳站了起来,强烈的昏眩感让他的身体有些摇晃,俞宇洁赶紧扶住他的腰。“缝合之后,一定要让医生给你照个脑部断层。”
“我没事。”他还是这句话,任由娇小的她抱住自己。
“你没事才怪,正常情况你会乖乖让我抱吗?平常只要稍微靠近你,你就会像看到鬼一样,立刻倒退三大步。她搀扶着他,往缝合室走去。
“那今天算你赚到了。”原来跟她斗斗嘴,会让他的心情好转。
他在护士的指示下,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头顶明亮的探照灯,却让他心里异常地平静。
“育淳,你不要怕哦,我不能在这里陪你,你自己一定要加油。”俞宇洁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先出去吧。”薛育淳催促着。
俞宇洁转而看着正在准备缝合用具的医生,道:“帅哥医生,麻烦你帮他缝漂亮点,千万不要留下疤痕,就万事拜托啦。”
“小姐,你放心,你男朋友的脸上绝对不会留下疤痕的。”帅哥医生很风趣地回道。
俞宇洁还来不及日些什么就被护士小姐给推了出去,她完全忘了要去挂号看医生,心里只挂念着缝合室里的薛育淳。
她知道自己动心了,从第一眼看见薛育淳,她就被他正人君子的风范给吸引了。但她不能有所动作,她得小心翼翼地呵护这段暗恋。
暗恋就好。她不想再背负任何感情,谈情说爱太累也太伤神,这样当朋友刚刚好。
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她也有个得全心全意付出的基金会,能够和他有这样的交集,她就心满意足了。
之后,额头上缝了十针的薛育淳,在俞宇洁的坚持下,不但照了脑部断层,还照了胸部X光片,幸好除了额头上的十针外加左手挫伤外,其它并没什么大碍。
“你挂号了没?”薛育淳做了一连串的检查之后,忽然问她。
“我不用啦。”俞宇洁猛摇头。
“你很怕看医生?”他看出了她有些紧张,原来她的害怕会反应在她的不安上。
“只要是正常人都怕看医生。”这是第一次,她有种想逃开他身边的冲动,只是她没办法逃走,因为他已经在第一时间看穿了她的惧意,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押着她去挂号看医生,让医生为她打了一针消炎针,还拿了眼药膏及消肿药膏。不过他没空履行吃饭的约定,因为两人早就错过了晚餐时间,只能匆匆在医院随便买个便当充饥。
两人都没有说出受伤的原因,也没有追问对方受伤的原因,在她开车送他回家之后,他只淡淡地说:“我和陈诗涵分手了,明天起别再送东西来了。”薛育淳的话让俞宇洁错愕万分。但却什么话都问不出口。
窈窕的身影,穿着清凉无比的迷你裙,脚踩着及膝的高跟马靴。
薛育淳双眸微眯,直看着那个在公司内自由走动的女人。这女人大大方方的穿过办公区域,最后走进了沈风的办公室。
沈风是制造部的经理,俞宇心和薛育淳最先要动的就是沈风下面的人,因为预计生产线要在农历年前全面停工,农历年后则将全部移往大陆。
沈风是中民的员工,更是中民前总经理纪博涛的哥儿们兼死党同学,为此,沈风和薛育淳素来不合;因为薛育淳代表着全诚这个外来的新势力,而沈风则代表中民这个旧势力。
这个为了募款搞不清楚状况的女人,居然找上了沈风!难道她不知道沈风和俞宇心有过冲突,甚至在制造部的同仁闹罢工时还对俞宇心扔过鸡蛋!沈风是一个看似亲和力十足实际上城府很深的男人,表面上总是笑咪咪的一张脸,但很有可能会在背后捅你一刀。
薛育淳有些不安,直爽热情的俞宇洁绝对不是沈风的对手。
他拿了一叠文件,走出办公室,来到可以看见沈风办公室的小型会客室,假装看着文件,眼神却瞄向四十五度的地方。
俞宇洁穿着一件敞开领口的乳白色衬衫,那透明的衣料,在灯光的投射下,隐约可以看见鹅黄色的内在美。
她还是齐眉的刘海、齐肩的短发,脸上的肿胀乌青已经好了九成,除了眼白还残留些血丝外,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美丽。
“沈经理,很高兴你能接见我。”她的笑容依旧甜美,仍是可以让男人血脉债张的模样。
“俞小姐,能认识你是我的荣幸。”沈风是个风度翩翩、俊逸不凡的大帅哥,平常美女看多了,但还是被眼前这清新脱俗的美女给电到。
“哪里,是我的荣幸,很高兴能够认识沈经理。”她递上一张名片,沈风在接过名片时,手指有意无意的刷过她那纤细的手指。
俞宇洁将手缓缓的缩回来。被这样小小吃一下豆腐还在她的忍受范围内。但她也提醒自己,这个沈风绝对不像薛育淳那般正经。
“你还是秘书长呀,真的很了不起。”沈风一边打量着美女,一边看着手上的名片。
“我们小苹果基金会的规模很小,我这个秘书长只是挂名好看的。”她从皮包里拿出一份小苹果基金会的简介,递到沈风的面前。
“很难相信你是俞课长的堂姊,你看起来明明比俞课长年轻许多。”
“我只是爱装年轻,女人嘛,总想要青春永驻。”她的语气依旧娇嗲柔软。
“可以帮我介绍一下基金会的性质吗?”沈风挑动眉眼,注意到了那微露胸口的好身材。
“沈经理,我们基金会主要是帮助弱势的单亲妈妈和未婚妈妈。这些可怜的妈妈们,需要大家的支持和鼓励,你大人要有大爱心,多少捐一点钱吧。”她说着不知说过几百次的开场白。也知道那双专注的眼神究竟在看什么。
“哦?要怎么捐?捐了钱俞课长会对我好一点吗?”沈风打趣地问道。
“宇心对你不好吗?”俞宇洁反问。
沈风点头。“岂只不好,她根本是把我当仇人了。”
“不会吧?宇心脾气很好的,只是脑筋死了点、人固执了点。”
“你那个堂妹……”沈风手中转着笔。“不但要把我的部门整个撤掉,还要把我下面的人全都资遣。你知道吗?有些员工在这里工作二十几年了,都快要可以退休了,现在却落得被资遣的命运,她这样做等于是断了那些人的生计。”
“她工作上的事我不太了解,她也不会跟我多说,可是我相信她是个既认直又充满爱心的女人。”俞宇洁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找错人募捐了,竟然不小心找到堂妹的仇家,要是让堂妹知道,她铁定吃不完兜着走。
之前堂妹才帮她募到两百万的捐款,这个大善人就是中民前任总经理、现任的副总经理纪博涛。
就是因为纪博涛大手笔的捐了两百万,再加上这里有薛育淳这么优的男人,让她以为中民是专门出产好男人的地方,她才会把俞宇心不准她到公司来的警告给抛到脑后。
她听说中民已经发了年终奖金,于是趁着俞宇心去台中出差,她打着俞宇心的名号,来到中民的柜台,打听了中民所有经理的名宇,打算一个一个拜访,而第一个拜访的就是沈风这个大帅哥。
没想到……她好像踢到铁板了。
她只好使出一贯对付男人的谄媚调调,“沈经理你放心,只要你捐了款,我一定会在宇心面前为你说尽好话。”
“哦?俞课长会听你的?”沈风问得耐人寻味。
“宇心当然听我的,我是她的堂姊嘛。”
“可是薛总不一定会听俞课长的。”
“沈经理,我想你比我还清楚宇心在薛总面前的份量,所以薛总会听谁的话,不用我多说,你也应该知道。”她得先把话说得很满,不然她怕一块钱都募不到。
“要捐多少?”沈风问得很爽快。
“十万。”谁让他是宇心的仇人,她只好狮子大开口,希望沈风会被这个数宇吓得倒退三步,这样事情就不会让宇心知道了。
“那你要怎么帮我?”沈风似乎同意了这笔交易。
她浅笑盈盈。“就帮中民的员工多说些好话,我相信宇心一定会同意过年后再来执行资遣的动作,甚至是以更优厚的资遣方式。”
“好,成交,你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沈风一口答应。
成交?!她吓了一大跳。十万可不是小数目呀,这沈风干什么这么大方?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也罢,就先接受吧。
“一定一定。”她连忙拿出信用卡的扣帐同意书给沈风填写资料。
“还有,看在我捐钱的份上,你可得请我吃顿饭。”沈风继续开条件。
“那有什么问题,我一定会好好感谢沈经理的。”十万块虽然比不上纪博涛的大手笔,但在这景气的寒冬已是难得一见的天文数宇,就算要她下跪拜谢,她也会毫不犹豫的跪下。
薛育淳看她对沈风抛眉眼、狗腿奉承,那模样跟对他的态度如出一辙。
明知呀,她募款的方式都一个样,她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只是很表面、很浮华的话,但为何他心底有股隐隐的怒意?看着俞宇洁走出公司,薛育淳连忙追上,在公司大楼外,他喊住了俞宇洁的脚步。
“小洁!”俞宇洁回头。看着那个喊住她的男人。无论是西装笔挺的他,还是醉言醉语的他,或是狼狈生病的他,都让她心跳加速,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掩饰对他的感情,她有多么辛苦。
“育淳。”她甜腻腻的叫着,“你特地要来请我吃晚餐的吗?”
“你离沈风远一点。”他劈头说道。
“唉呀,”她撒娇地喊了一声。“你这是在吃醋吗?”他不理会她的挑逗,瞪了她一眼。“沈风不是简单的人物,你小心吃亏。”
“我也不是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女孩,要让我吃亏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沈风已经答应要捐十万给基金会了。”她拨了拨额前的刘海,故意露出媚态。
他听不太清楚她和沈风的谈话内容,毕竟隔了一个走道。“你跟他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会一口气捐了十万?”
“没什么呀,就是要沈风可怜那些弱势的单亲妈妈和未婚妈妈呀。”她绝不会提她和沈风的约定。
“是吗?我记得宇心不喜欢你来这里募款。”他很怀疑她的说词。
“育淳,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你千万别跟宇心说我有来过,也别跟宇心说我们私底下有偷偷交往哦。”她的语气仍旧又柔又嗲。反正她这个三十岁的女人,也只剩下一张嘴可以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