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好在城外茶亭见面的人放他鸽子,他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愤怒,但依他的行事准则,这人接下来的日子要是太好过,其他曾经犯了他的禁忌而吃尽苦头的人岂不是要不平了?
他提着印有许记糕饼铺的油纸袋,一边想着要忘么报复失约的人,依着往常的习惯,走进荆棘密林。
这片密林并无特别设陷阱,但满地荆棘加上林木茂密,误入此林的人就算没有迷失方向,也会被利刺扎得满身伤,对白庄而言,算是极佳的天然屏障。当年老爹把白庄盖在这种地方,不知道是不是认真思量后的决定,但对他来说,倒是省了不少的麻烦。
他的武艺不精,有人跟踪他不见得能及时察觉,因此,他每次回庄,都故意穿过密林,故意在林子里东弯西绕,直到确定没有人跟在他后头,才翻过围墙回家去。翻墙而不走前后门,也是怕万一真有功力高深的人跟着他出了密林,亲眼见他进了白庄,他要找托辞也比较容易。
层层防范,就是怕他在庄外的所作所为,连累到自家人。
他走着走着,家门……不,家墙就在眼前,他习惯在翻墙回家前将四周扫视一遍,这一扫,前方不远处的瘦小身影令他微眯起眼。
这女人,不好好留在庄里养病,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连包袱都带出来了……她想离开了?
正要追上去抓住她,不比白春留灵敏的耳朵突然听见后方林子里有说话声。连他都听得见了,可见对方离他极近,心头一凛,立刻转向围墙,当作没有发现徐望末。
能追到这里才被他发现,表示那两人功力不弱,依他的能力,没有把握在一对二的情况下还能护她平安,能不把她卷进来是再好不过。
「混帐东西,你没看见地上有枯枝吗!胜火帮的密探就是因为跟踪技能没学好,踩到地上枯枝,才会被冬三发现,他们下场有多惨,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忘记了!」密林里,有人用不太小声的「耳语」在交谈着。
「这林子那么密,连点光都没有,谁看得见地上有枯枝啊!你眼力好,那你走前面啊,就只会怪我……」另一人委屈地反驳道。
「你小声点!冬三就在前面,你是怕他听不到咱俩的声音吗!」
「你的声音也没多小声啊……他还在专心欣赏白庄的围墙,没发现咱俩啦!我看传言是真的,冬三跟白庄有勾结,背地里帮白春留那家伙不知道干了多少龌龊事。」
「不,也有可能是墨庄派来嫁祸白庄的。我见过白春留几次,他为人光明磊落,绝不会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依我看,八成是冬三发现咱俩跟踪他,故意引咱们到白庄,想来个借刀杀人。」
「那怎么办?要往回走绝对会迷路,若是出了林子,也会被冬三发现……」这不是进退两难吗?
「等等,你瞧那边。」
「有个女人啊,那又怎么了?」
「笨!那女人八成是冬三的情人,约了在这种地方相会,咱们抓了那女人当人质,还怕冬三不乖乖听话。」
白冬蕴听到此处,面色骤变,转身看向徐望未,她也正好回头,满眼疑惑地看着他。
快走啊……那两人离她比他还近,他不敢发出声音,但她的眼力普通,根本看不见他的暗示。
白庄的安危和一个女人的命,毫无疑问他会选择前者,偏偏这女人是白春留心仪之人……当场被杀还比较无所谓,要是她被活捉,拿来威胁他或白春留,只怕后患无穷。
他拼命绞脑汁,想着该怎么骗那两人徐望未和白庄都与冬三无关,没想到那两个蠢蛋性子太急,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互相打气喊了声「上」之后,亮起大刀直接砍向她。
这到底是要抓人质,还是想杀人灭口?他一急,顾不得冲动救人会有什么麻烦的后果,急奔上前拉她入怀的同时,大刀砍下鲜血溅了满地。
徐望未吃惊地瞪大眼,及时扶了他一把。
他忍着背上爆裂般的剧痛,万分庆幸这女人与众不同,见了血没大声惨叫。要是庄里的下人听到尖叫声跑出来救命,冬三和白庄的关系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冬三,她果然是你的女人!」拿着沾血长刀的大汉戒备地退开两步。
「这种姿色我看得上眼吗?」他冷冷笑道:「两个大男人,想练刀不找我,砍一个无辜女人做什么。」
另一个汉子迟疑问道;「这女人当真与你毫无关系?」
「不,她和我关系匪浅,我特地到这种地方来,就是为了见她一面。」
两名蠢汉互看一眼,一头雾水。
「混蛋!你想骗我?」拿刀的大汉骂道。
「当然是骗你,骗你杀了白春留的女人,好回去向我家庄主领赏呢。」
「你说谎不打草稿,以为骗得了我吗?如果她真是白春留的女人,你为他挡刀做什么!」
白冬蕴啐了一口,笑道:「你还真以为你砍中我了吗?要不要我脱下衣服,让你瞧瞧我背上的刀痕?」
「难不成你想说,我刀子上沾的血是假的?」
「那血当然是真的。你砍中我,我流了血,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拿刀的汉子见他神色如常,的确不像身受重伤。再看向那女人,长得是挺漂亮的,但太瘦又太苍白,像是随时会断气倒地。白春留身为一庄之主,有义务为白庄传宗按代,绝不会笨到去找一个病得快死的女人当老婆。他思索一阵,自行归纳出结论,道:「你这小子说话颠三倒四,可骗不了我。这女人和你或白春留都无关,纯粹是迷路才会走到这种地方来,你假装为她挡刀,是要我把注意力转到她身上,好让你借机逃回墨庄找帮手……要是我误杀了她,让她死在白庄后门外,正好给白春留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找我麻烦。你这混蛋真够狠毒,不单让我惹上墨庄,还想借白庄之力杀我灭口!可惜你打错算错了,白庄庄主向来心慈手软,就算有人欺到他头上,他也是不敢吭一声,你这借刀杀人之计,怕是找错对象了。」
白冬蕴哈哈大笑。「墨庄随便派一个人出来,就足以踏平你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了,我要杀一个人,还需借别人的刀吗?」
「谁说我千铭门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我告诉你,我千铭门的千铭刀法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门主朱千铭更是白庄庄主的座上客,你这墨庄的混蛋有眼无珠,竟敢瞧不起我千铭门,我千铭门一一」
「够了够了,我知道你俩来自千铭门,你们不必担心我会忘了找千铭门算这笔帐。」再不阻止,怕是要千铭个没完了。想为自家门派打响名号的心情他很了解,等他平安脱身后,要恶整的对象绝不会漏掉这一门。
「大师兄,他知道咱俩是千铭门的人,是不是要杀他灭口啊?」开口闭口千铭门的蠢蛋小声问着。
持刀大汉瞪了自家师弟一眼,勉强忍下破口大骂的冲动,挥舞着大刀朝冬三喝道:「既然你己知道我俩的来历,明人眼前不说暗话,说!为何你要将我千铭门门主的至大秘密卖给胜火帮那群混蛋?」
「门主不也买了胜火帮帮主的秘密?有来有往,公平。」
「你说这什么鬼话!明明收了我们一大笔钱,只告诉我们胜火帮微不足道的小秘密,却把我千铭门的至大秘密以同价卖给了胜火帮,今天你不把钱退还给我们,就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好啊,你就先杀了我,再杀我大哥的女人,我俩兄弟情深,他一定会为我报仇,黄泉路上我也不寂寞了……」白冬蕴神色镇定、语气自然,握着徐望末的手劲却是愈抓愈重,背后大片湿意绝不是汗水。幸好他惯穿暗色衣物,才没让这两个笨蛋发现他真的受了伤,可是,再不走,他也撑不了多久了。
「你大哥是谁?」大师兄脸上戒备又起。墨庄和白庄不同,庄里成员复杂,个个功力高深、且杀人不眨眼,万一误杀哪个凶残高手的弟弟。那下场肯定不只门派被灭,连门里一百零八名家眷亲族都将死无全尸。
「我大哥是白春留,你不知道吗?他的性子你们也清楚,绝不容许有人在他眼皮底下为非作歹……全都不准出来!」带笑的语气说到一半,突然厉声大喊。
千铭门的师兄弟吓一大跳,连忙左右张望,没看见其他人。
「冬三,你想骗我有埋伏?白庄四个兄弟,各以季节命名,叫『冬』的那个排行老四,这是全江湖人都知道的事。你叫冬三而非冬四,绝不可能是白春留的么弟。」
「你说不是就不是吧。现在你想怎样?要杀还是要走快点下决定。我雇来混入白庄的大批手下早已耐不住性子,只要我一声令下,立刻就冲出来大开杀戒了。」他微笑说完,听着徐望未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他回头瞥了密林一眼,眉头不觉皱起。「你说林子里还有别人?」他低声问道。
「至少有七个脚步声,有带家伙,跟这两人不像是一伙的。」她以同样的音量答着,「我们回庄里请白庄主帮忙吧,你背上的伤得赶快止血。」
「我是宁可死在外头,也绝不连累白春留。徐姑娘,等那两个蠢人讨论出结果,我想办法引开他们的注意,你就趁机回庄……不,不能回去。
后门一开,里头的人看见外面的情形,不来帮忙说不过去,但我不准他们插手冬三和江湖人的事……」他闭上眼,在一片黑暗中描绘远城的地图,企图从中找出自白庄出城的最短路径。「徐姑娘,你能跑吗?」
「不能。他们的目标是你不是我,不如我留下,你一人逃命也容易些。」
「你说的有理,可惜我办不到。我背你跑吧!」他缓慢张眸,盯着千铭门的两个笨蛋,他们也发觉林子里传出怪声,正在讨论是要杀了冬三和女人,还是应该先逃命。这是绝佳的机会,两方人马一对上,他和徐望未就能逃出生天。他往前半步,微弯下身,道:「上来!」
「你背上有伤……」
「闭嘴,快上来!」
徐望未抿着嘴,瞪向那还在冒血的背。她想起这男人不但没耐性、嘴巴坏,还很霸道,自己认定的事,不管别人怎么说,想做就会去做……她慢慢爬上他的背,勾住他颈子。那道伤口既深且长,她根本避不开,碰了满手血湿,他背上肌肉明显缩了一下,她却没听见半声痛呼。
「失礼了。」白冬蕴把两手伸到背后,锁住她的脚防止她滑落。「徐姑娘,你放心,我一定让你平安无事回到白庄。」
可我一点也不想回白庄……她在心里嘀咕着,没在这关头跟他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