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在作梦。
真奇怪。明明是沉溺在睡眠裹,意识却清醒得知道自己正在作梦。
这个梦既不甜也不美,甚至有点丑陋。
她几乎是立刻便明白梦裹的场景是几小时前新闻局为坎城影展代表团办的庆功宴翻版。只是熟悉的场景却夸张扭曲得像哈哈镜中的影像一般,所有的景观、人、事、物,都变得卡通化。就是头大大,身体小小的那种。每样东西、每个人,都跟原本的不太一样,梦境把他们最显着的特质夸大了。
首先她感觉到夹带盆地湿热高温的风扑向她,带来一阵黏腻的不舒服。那是她离开舒适的劳斯莱斯房车时,头一个感觉。只是这种不舒服在梦裹变得更令人难以忍受。
对这点感到奇怪。因为她睡房裹的冷气总是调存最宜人的温度。怎么可能现实环境舒适如秋天,她的梦境却燠热得像酷暑?
她没有太多时间探究这个问题,场景一下子转换到宴会现场。
人们涌向她,嘴巴一张一阖地说着恭喜的话。他们拚命想要靠近她,淑仪只能尽可能的她挡去一些讨厌的碰触,最后是宴会的主人新闻局局长出面,将她迎到贵宾的席位。
的头越来越疼,比在现实中的那场宴会时更痛,甚至喉头发紧,呼吸困难。宴会裹并没有人抽烟,但梦境中却有浓重的烟味充斥她的呼吸。她游目四顾,什么都没找着。为了维持形象,她辛苦的撑住,优美的唇形保持上扬,始终挂着甜美无邪的笑容。
身上那袭圣罗兰银色礼服依然完美地包裹住她姣好的身段。端庄而不暴露的剪裁,使她娇贵得如养尊处优的公主般。
她微笑寒暄,礼貌的向每位上前向她道贺的宾客致谢,眼光不留痕迹的在人群裹搜寻,失望的发现自己期望见到的人不在其中。
她如当时一般在心裹诅咒着。
该死!她不该存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望!
可是,去年她拿到亚太影后时,他与她携手叁加盛宴,接受所有宾客妒羡交加的眼光。这次她拿到坎城影后,他却连电话都没打给她。莫非他已决定斩断两人的关系,好当他的新郎官?
她早该料到这点了,不是吗?为什么还会感觉到失望、心痛?
F报记者的大头瞬间占满她整个视线。沮丧的意识到这位有着如雷达般敏锐眼光的男子,正以一种阴森森的洞察表情瞪着她瞧,彷佛想钻进她脑裹,窥探她每个不人知的隐密思绪。
他走向她,意有所指地道:“在找什么人吗?”
什么人,什么人,什么人……
有如空谷回响般的话,持续敲打着两边的太阳穴,她强忍痛楚,以多年来累积的表演经验,眨动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眸,茫然不解的回视对方。
“呀?”
“不是吗?”对方的声音继续回响着。“蠃莹小姐去年荣获亚太影后头衔时,陪你叁加庆功宴的男伴是黎照天先生吧。今年蠃莹小姐更上一层楼,黎先生却缺席了。”
“是吗?”
“蠃莹小姐难道不好奇黎先生没陪你出席的原因?”
她当然好奇,但必须装作一点都不好奇。事实上,她是摆出一脸的白痴相。
那名记者的空谷回音立刻又响了起来。
“黎先生此刻正叁加他的准岳父国际百货集团的廖董事长的生日宴会呢,当然是不克陪伴蠃莹小姐罗。唉,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我真为蠃莹小姐不值。”
从他那副小鼻子小眼睛、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嘴脸,除了幸灾乐外,哪看得到一丝同情?
虽然很生气,了保持形象,仍只是不在意地扯动嘴角,漫不经心地道:“想必是冠盖云集,工商界的名人都到齐的宴会吧。”
“当然。廖董事长在政商界人脉雄厚,星联集团便是冲着这点跟他联姻。”
“噢。”她觉得自己很坏心,但还是忍不住说出来,“这么大的场面,你怎么没去呢?若是能采访到其中一、两个大人物,可就不得了了。”
毫不意外对方的脸色会涨成猪肝红。
这位大记者原本跑经济新闻和政治新闻,不晓得是怎么惹火某位大人物,被报社调到影剧新闻版,这使得他强烈的男性尊严大受打击。
知道她惹火了他。
现实中的记者先生只是闷哼一声便踱步离开,然而梦境裹,他的头却像不断膨胀的气球般在她眼前放大。火焰从他眼冒出来,熊熊烈火烧向她。
可以感觉到火舌正在四处掠夺,物体燃烧的声音辟咱响起,空气变得稀薄,阵阵浓烟冒起,她感到呼吸困难,身体闷热不安。
“嫚嫚……”
惊慌、担心的声音穿透浓烟扑向她。
隔着黑暗传来的嗓音多么熟悉呀,几乎可以仰赖这道声音活下去,而不需要呼吸氧气了。但那只是几乎,烧灼的呼吸系统并不认同,咳得肺部都要爆炸了。
“嫚嫚……”
随着这道声音再度响起,已经快热死的,竟还有人忍心拿一床被单单向她。幸运的是,这床被单充满水气,冰凉湿意隔绝了热气,正觉得舒服极了时,身体被人腾空抱起,那人以百米速度夹着她迅速往外冲刺。
没多久,听到嘈雅的喧闹声在耳边轰隆隆响个不停。她的意识还没完全清醒,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响起,她知道是自己的,其中还夹杂着男人的诅咒。
按着,她的鼻口被罩住,清凉纯净的氧气贪婪的吸进她的肺部。她的身体从熟悉温暖的男性怀抱移向冰冷的担架,她抗议地挣扎了一下,随即被一双充满力量、她所熟悉的大手握住,所有的不安都沉淀了,心满意足地安静下来。
那双大手始终握着她,今她感到安全。意识逐渐模糊,陷人深沉疲累的梦乡。
※※※
“她的情况怎样?”
头等病房裹,高大英俊的男子阴沉着脸质问医生。
“除了轻微呛伤外,并没有其他外伤。”
“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人类的身体有自疗作用,睡眠便是一种方式。等她休息够了,很快可以清醒。”
“清醒后需要住院观察吗?”
“我想并不需要。”
“黎先生,新闻界已经风闻到的事,正朝医院集结而来。”
孙淑仪温柔的音色渗进沉重的听觉,逐渐起了作用。她的眼睑仍是阖上的,知觉却已清醒。
听见照天发出一声诅咒,这是她接连第二次听见他诅咒了,感觉有点奇怪。与他相处的六年,不记得听见他咒骂,是什么惹火他,令这位向来挂着冷漠面具的沉男子失去自制?
“孙小姐,等醒来,我会带她到我中心的公寓。你去帮她准备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品送过来。”
“那新闻界……”
“我会要丘睿中应付。”
丘睿中是的经纪人,应付媒体本来就是他的职责。照天可不管这差事有多棘手。当他支助他扩展娱乐界的版图时,睿中就知道自己得应付什么了。
他陪伴淑仪走出病房外,同守在外头的助理郭建民交代:“要司机把车开到医院员工出人的后门待命。你打电话给江律师,要他到警局了解火灾发生原因,并处理保险理赔事宜。等警方鉴定报告下来,联络设计师重新装演。要睿中说话小心一点,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简短扼要的下了连串命令,照天不等郭建民回应,转身踱回病房。
护士小姐告诉他:“病人清醒了。”
他快步来到病床边,茫然失措地瞪着连接手背上的打点滴管子,像是无法理解她怎么会从舒适的睡床上移到这裹。
还是个梦吗?
连那道靠向她、俯下身看着她的男人身影都属于梦境的一部分?
那温暖的体热,眼中灼灼的关怀,加上满腮隔夜冒出、未刮除的胡须,都真实得不像一个梦。
确定了这一点,她地抬起没有打针的那只手,却意外地觉得自己的手沉重无比,仍试着举高,抚摸他靠过来的方正下颚。
温热、粗糙的感觉,就像他每一次在她床上清醒过来时,贴着她耳鬓厮磨的感觉。于是她肯定了,这不是梦,他是真实存在她眼前。
一道喜悦的轻颤席卷向她,苍白的粉颊涌上混合着惊讶与欢喜的红潮。那抹快乐今她几乎忘了自己何以在病床上,而不是在自己舒适、华丽的四柱大床上醒来的疑虑。
“照天。”她喃喃唤着。
强烈的感情冲击向黎照天,他无法自制的顺势倒向,伸出猿臂将她的上半身拥紧在怀。他紧靠着她,呼吸急促地猛嗅她的味道,脸颊厮磨着她的,心脏在胸腔急速碰撞,今他肋骨生疼。
直到此刻,他才稍微泄漏自己饱受惊吓的情绪。
如果他再晚一点到,他就永远失去了。
那些来不及跟她说的话……该死,到底是什么?在感觉到她安全待在自己的怀抱裹时,照夭突然害怕再往下深思。或许是醒悟到他竟然让在他心裹占有这么重要的位置,在发现她身陷火窟裹时,他可以毫不考虑己身的性命安危冲进去救她,甚至把她的生命做比自己更重要来保护。
这些代表着什么意义?寒毛忍不住竖立起来,照天连忙压抑住那深藏在他已被遗忘的心穴裹的猛烈情愫泛滥出来。
“照天,你弄疼我了。”她微弱的声音从他怀裹传来。
他不情愿地松开她,仰着美丽的小脸,溢光流彩般的眼眸怔怔瞧着他。
照天别转眼眸,藉着检视她的身体状况避开她灼灼的凝。在自己的情绪末平复之前,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太多的情感压力堆积在胸囗,尚找不到宣泄的管道。
“我怎么会在这裹?”低柔的疑问打破了两人间的缄默。
照天蹙起眉,许久之后才答道:“你不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