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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离婚 第8章
作者:季可蔷
  当她母亲去世那晚,她哭得肝肠寸断,他却告诉她,不必哭得那么伤心,因为每个人有一天都会离开,就算哭干了眼泪也挽下回。

  当时,她以为他在嘲弄她,与他激烈地大吵一架,现在想想,其实那是他笨拙的安慰。

  或许他从来不晓得该如何安慰一个人,所以只能分享自己的经验,因为他习惯了每个人的离开——他的历任保母,他的亲生母亲——或许他也曾哭过,最终却发现所有的悲怆只是徒劳。

  他说,他的母亲离开台湾时,他没有哭,也许他真的没掉泪吧?但不曾哭泣不代表他不心痛,而没有眼泪的心痛,更令人心碎。

  简艺安闭上眸,悠悠地想像,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在海的这一端,颤抖着握着话筒,期盼能听到来自海的另一端,母亲的声音。

  但传来的只有嘟嘟的声响。

  嘟——嘟——清冷单调的铃音,持续地呼号,得不到任何回应。

  没有人接起电话,没有人愿意听他倾诉思念。

  心口紧紧揪扯,她颤着气息,眼眸与喉腔同时感到极度的酸楚。为何她当时竟会驽钝到听不出来他真正的心声呢?为何她会以为那是恶意的嘲讽?他拨出了求救的铃响,她的回应却是无情的嘟嘟声……

  「你都听见了?」

  告别保母后,柯牧宇离开病房,静悄悄地掩上门,身躯站定娇妻面前。

  简艺安扬起眼帘,迷蒙地望他。他似乎有些困窘,有些狼狈,却又刻意板着脸,端出倨傲的神情。

  「为什么你妈妈会那样对你呢?」她哑声低语,不明白一个母亲何以要那般冷待自己的儿子。

  「谁知道?」他状若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可能是因为她跟我爸是商业联姻,本来就没有任何感情,我爸婚后又不断外遇,所以她对我这个儿子也没办法付出真心的关怀吧?说不定她一看见我,就想起我爸。」深邃的墨潭,隐隐漫涌迷雾。

  于是她知道,他不是不在乎,只是假装。

  「走吧!」他忽地不敢看她,迳自迈开步伐,在前方领路。

  她走在他身后,凝睇他挺拔孤高的身影,他为人傲慢,我行我素,又总是爱使坏心眼,逗她戏弄她。

  他很幼稚,可不知怎地,她却觉得这样的他好可爱,当他淘气地笑着的时候,全世界的阳光都彷佛集中在他身上,灿烂辉煌,教她不禁目眩神迷。

  虽然她一再告诫自己,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为他心动,但她,怕是早就无法阻止真、心沈沦……

  「牧宇。」她忽地扬声唤。

  「什么事?」他定住步履。

  「你下午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怎么?」他讶异地回首。

  「我们跷班吧!」她浅浅地弯唇,笑意染上星眸,娇甜可人。「去海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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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光明媚,风和日丽。

  柯牧宇驾着车,身旁有娇妻相伴,在马路上奔驰,迎向远方蔚蓝无边的晴空。

  而简艺安坐在他身畔,轻声哼着歌,悠哉地看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

  「你真的可以跷班吗?」他笑望她快乐的模样。「你不是说你们公司最近很忙?」

  「是挺忙的。」她点点头,明眸凝向他,点亮一丝狡赔。「不过你不是也说过吗?我除了该对老板讲义气,更应该对我老公讲情分。」

  「所以你强迫我取消下午的会议,就是为了跟我讲情分?」他似嘲非嘲。

  「是你自己说是个无聊会议,随时可以取消的。」她委屈似地扁嘴。「不然我们现在开回去好了。」

  「都溜出来了,再掉头回去也只是白白浪费时间而已。」柯牧宇戏谑地扯唇,分出一只手拍拍老婆的肩。「乖,既然答应把你牵出来散步,我一定会让你玩得很开心的。」

  「什么牵出来散步?」她娇嗔。「你还真把我当成一只小狗啊?」

  「那你快叫『汪汪』啊!」

  她鼓起双颊。

  「怎么不叫?叫两声来听听,主人才会对你『秀秀』。」

  「谁要你『秀秀』啊?」真是超级没营养的对话!

  「乖,别生气了喔。」他不怀好意地逗她,伸出一根手指,作势要握她的「小爪」。「来,握握手。」

  太可恶了!

  她懊恼,猛然拙住他那根调皮的手指,送进嘴里,贝齿用力一咬。

  「天哪~~」他假意哀号。「有没有狂犬病?我看我得先去打针破伤风。」

  破伤风个头!她横他一眼,继续啃咬,但终究不舍咬痛他,慢慢放轻了力道。

  这不像在咬,简直是在舔了。

  柯牧宇蓦地威到搔痒,从手指痒到心头,一股甜蜜的欲望在体内奔腾,他顿时有些坐立不安,仓促地抽回手。

  「痛了吧?」她哼哼两声,满意地瞟他一眼,以为他受到教训了。

  她不会以为这样就能咬痛人吧?

  「是,我痛了,饶了我吧,老婆。」他好笑地配合装出忏悔样,满足她女性的虚荣。

  「既然你认错了,我就勉强原谅你吧!」她还端女王架子呢。

  柯牧宇更觉好笑了,瞥望她的目光不知不觉融着几分宠爱。

  「你知道吗?艺安,当初我爸安排我跟你相亲,我本来有点火大。」

  「火大?」她眨眨眼,立时恍然。「是因为我妈吗?」

  「嗯。」他点头。「因为我没想到他一直记挂着初恋情人,居然还想撮合我跟她的女儿在一起。」

  「你觉得他很对不起你妈妈。」她了解地接口。

  他淡淡撇唇,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半晌,又朝她投来调侃一瞥。「一开始我根本无心跟你相亲,只想看看你是何方神圣,长什么样子而已。」

  「很抱歉我的容貌让你失望了。」她讥谐地回话,很清楚自己不是什么美若天仙的绝代佳人,而且她还深深记得他曾批评过她呆板无趣。

  「倒也不是失望。」他看透她不愉的思绪,呵呵朗笑。「只是没我想像的那么漂亮而已,我以为能让我爸牵挂半辈子的女人,应该长得很出色,她女儿一定也很美。」

  「真是抱歉喔,我一点也不美。」愈听愈不爽。

  「的确不怎么样。」他不客气地落井下石。

  她一窒,掐握掌心,极力克制张牙舞爪的冲动。「那你后来为什么跟我谈契约婚姻?」

  他但笑不语。

  而她忽然惊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他之所以找她谈条件,当然是为了藉此教训他的前女友,刚好她最方便利用。

  她气恼地逸出一声冷嗤。

  他似乎听见了,转过头来看她,星眸灼灼有神。

  「看什么?」她不悦。

  他微微抿唇,星眸黝亮,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却迟迟无法吐落。

  「我只是想问你,等会儿去海边到底要做什么?你该不会真的要陪我冲浪吧?」

  「冲浪我是不会,不过你不是说过吗?」她邪恶地眯起眼。「很想看我飙车的样子。」

  他剑眉一挑。「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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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两人来到三芝浅水湾,她租了辆水上摩托车,强迫他一起穿上救生衣。

  「这就是你所谓的飙车?」他垂落视线,望向身上愚蠢的救生衣,自觉平日的英气无端遭受剥夺。

  「因为我答应过我爸妈以后不再飙车,可我是说不在陆地上飙,可没说不能在水上飙。」她笑咪咪的,瞳神刁钻精灵。

  柯牧宇看着,不禁笑了,伸手揉揉她的头。「你不怕我跟你爸告状?」

  「你敢!」她板起脸威胁。

  「OK,我答应保密。」他很识相地保证,顿了顿。「不过你怎么只租一辆车?」

  「因为我要载你啊。」她理所当然。

  「你?载我?」他怀疑。载得动吗?一个大男人可不轻呢。

  「别瞧不起我。」她高傲地扬起下颔。「以前我也常载男生一起飙车。」

  「是吗?」现在轮到他不爽了,想到有某些乳臭未干的小子竟然曾经有幸搂过他老婆的细腰,胸口醋意翻腾。

  简艺安率先以一种帅气的姿态跃上水上摩托车,然后回头唤他。「上车吧!」

  他乐于从命,不但乖乖跳上后座,而且马上用两条铁臂紧紧箍住她腰身。

  「你干么抱这么紧啊?」她有些不舒服。「不会是害怕吧?」

  他不是怕,是嫉妒,好想藉此用力揉去其他男孩曾留在她身上的温度与触感。

  「不要抱那么紧啦!」她轻斥。「很难受耶。」

  「我就是要抱这么紧。」他耍赖,上半身整个趴在她背上,宛如八爪章鱼,紧黏着不放。

  简艺安又好气又害羞,拿他没辙,只好由他去了。

  「出发喽!」她吹响一声清亮的口哨,双手催动油门,摩托车缓缓加速,如一尾海豚,轻灵地乘风破浪。

  初始,她彷佛仍在熟悉驾驶的韵律,显得小心翼翼。

  「这就是你所谓的飙车啊?」他不屑。「也太慢了吧?」

  「你别急,还没开始呢。」她停顿片刻。「好,冲喽!」

  语落,她不给他任何反应的余裕,油门猛然一催,速度直线飙升,点点浪花迎面袭来,如落石,狠狠击痛两人裸露在衣物之外的肌肤。

  速度太快,水浪太强,柯牧宇几乎无法顺利睁开眼,看清自己身在何处。

  而照理说与他处在同样窘境的简艺安,却好似丝毫不以为苦,自在地左右摆动车头,在海上嚣张地蛇行。

  「好玩吗?」她提高嗓音,在狂风骤浪中调笑地问他。

  他当然不能认输。「好玩!」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说——」他吼。「你还能不能再骑快一点?」

  敢挑衅她?

  她微妙地勾唇。既然他开口,她更不客气,狂野地冲,展现她绝佳的飙车技巧。

  好厉害!饶是柯牧宇本身也酷爱飙车,也不禁佩服她过人的技术与胆识,她说自己是飙车高手,果然不假。

  没想到他的妻子,竟是如此独一无二的女人。

  「艺安!」他扬声喊。「你知道我刚刚在车上想跟你说什么吗?」

  「说什么?」

  「其实你……长得还不赖。」他低语,有点窘。

  「什么?我听不清楚。」

  「简艺安,你、很、漂、亮!」他迎风咆吼。

  「什么嘛,小气鬼。」她娇嗔,明明听到了,偏偏还要他再说一次。「说大声一点啦!」

  说就说!

  他豁出去了,敞开嗓门与心胸,冲海天高喊。「我柯牧宇的老婆,世界第一美——」

  这才像话。

  简艺安甜蜜地微笑,风浪迷了她的眼,而他孩子气的呐喊,迷了她的心。「不是美,是帅。」她纠正。

  「什么?」他一时不解。

  「我飙车的技术,难道不帅吗?」说着,她潇洒地一仰车头,飞越一道浪峰。「我简艺安,是天下第一帅——」

  「真不要脸。」他笑了。

  「你说什么?不想活了吗?看我的!」她一次次地飞越浪峰,挑战他心脏的耐力,藉此惩罚他。

  两人在浪上翻腾了将近一个小时,都累了,简艺安骑回沙滩,跳下车,摩托车失去掌控,颓然倒地,她也躺落沙滩。

  「怎样?累了吧?」柯牧宇揶揄。

  「就不信你不累!」她送他一记白眼。

  他微笑,跟着躺下,却是厚脸皮地将自己的头枕在她柔软的大腿上。

  「你干么?走开啦!」她气得踢脚。「人家刚才骑车骑得全身酸痛耶。」

  「那换过来。」他换个姿势,捧起她螓首,安落在自己腿上。「这样舒服一点了吧?」

  这还差不多!

  她满足地掩眸,与他一起躺在斜阳下,霞霭迷离,映在她脸上,染出漂亮的颜色。

  他拿手肘撑起头,留恋地欣赏。

  「艺安。」过了好片刻,他怱地轻唤。

  「嗯?」她没睁开眼。

  「其实我之所以常常对那些保母恶作剧,赶她们走,还有一个原因。」他吐露心声。

  她震了震,羽睫仍伏敛,轻颤着。「什么原因?」

  他仰望五彩斑斓的暮空,许久,才沙哑地低语:「因为我知道她们都留不久,迟早都会离开的,我不想让自己依赖一个会离开的人。」

  他不想让自己依赖一个会离开的人。

  她震撼地听着,心弦酸楚地揪紧。

  「你会……永远当我的玫瑰吧?」他问得含蓄。

  她却听明白了他绵绵密密藏在话里的,那不可言说的渴望——

  如果你真的要留下来,就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

  「嗯。」她轻轻颔首,知道自己这一许诺,等于走上了下归路。

  从此,不管他对她是真心或游戏,与他的对决是谁赢谁输,她都已经无路可退了。

  因为她的心,已交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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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柯牧宇的老婆,世界第一美!

  至今,回想起当时不顾一切的呐喊,柯牧宇仍不敢相信,俊颊甚至微微窘热。

  他无法解释自己当时的疯狂,像是失去理智,又似是兴致太高昂,非得要藉此惊天一喊才能抒发胸海澎湃的情戚。

  他疯了,从不曾对任何女人发表过类似的宣言,也从不认为有谁值得他如此拉下颜面,纡尊降贵。

  疯了,真的疯了……

  「你不用表现得这么开心吧?」锋利如刀的声嗓,砍向他耳畔,唤回他迷惘的思绪。

  柯牧宇一凛神,端正脸上表情,停止孩子气地旋转办公椅动作,扬起眸,望向面前的女人。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他淡漠地问,强自镇定。

  「刚刚。我敲了几次门,你都没听见,所以我就自己进来了。」宋绮红紧盯他,眼神讥诮,却藏不住受伤意味。「我辞职是那么值得欢天喜地的一件事吗?」

  柯牧宇愕然扬眉,视线一落,这才发现办公桌上躺着一封辞呈。

  「你终于决定辞职了?」他接起辞呈。

  「你都说得那么明了,我能不识相点吗?」宋绮红语气讽刺。

  「抱歉。」他尽量表现得很有诚意。「我不会亏待你的,虽然是你主动请辞,公司仍会发给你资遣费,我也会替你写推荐函。」

  「不用了!我宋绮红还不至于需要前老板的推荐函才能找到工作。」她高傲地拒绝他的好意。

  「这倒也是。」他淡淡一笑。「那就祝福你了。」

  宋绮红闻言,蓦地狠狠瞪他,似乎恨他太决绝,竟无一丝遗憾或惆怅。「我承认,我跟你的游戏是我输了,柯牧宇,但你以为你自己就赢了吗?」她咬牙切齿地进话。

  他凝视她,半晌,清淡地扬嗓。「老实说,我没想过跟你玩什么游戏。」

  「什么?」她震惊。

  「是你主动来到我身边当秘书的。」他慢条斯理地解释。「对我而言,我跟你之间的关系早在两年前,你背叛我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我知道你不能原谅我!所以你才跟简艺安结婚来惩罚我,不是吗?」

  「你错了,一开始我并没那么想,是你自己后来甘愿来领受这样的惩罚。」

  她骇然凛息。「你是……什么意思?」

  他默然不语。

  但无须他解释,她其实已经懂了,他是在告诉她当初他并无开始游戏的打算,是她自己开始的,他只是被动陪她玩。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跟她结婚?」她气急败坏地这问。

  柯牧宇眼神一黯。「这个你就不必知道了。」他签了她的辞呈。「公司会将薪水跟资遣费准时拨入你帐户。」

  她接过签呈,在掌心里捏成一团。「牧宇,在离开以前,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你说。」他轻轻颔首。

  她凝睇他,好片刻,明眸点亮狡黠的光芒。「你大概不晓得吧?你老婆喜欢夏语默。」

  他微微一震,眉宇收拢。「你说什么?」

  「她从大学时代就暗恋夏语默,是她社团的好朋友告诉我的,可惜夏语默已经有女朋友了,她只好默默等待。」她停顿下来,欣赏他森凝的脸色。

  「你去调查过艺安?」凌锐的眸刀射向她。

  她冷笑地承接,已有心理准备。「你要不要猜她两年前为什么会答应跟你结婚?因为夏语默跟女友那时也在谈婚期,她是怕自己心碎,才抢先嫁给你。」

  柯牧宇咬紧牙关,藏在桌下的手悄悄收握成拳。

  「……后来夏语默跟女友没结成婚,前阵子还分手了——就在她回到『寰球精密』前不久分的,这样你应该明白她为什么要回到夏语默身边当特助了吧?」宋绮红似笑非笑地问。

  柯牧宇自然听明白了弦外之音。她是在暗示他的妻子对夏语默仍有依恋,他低敛眸,不让她看出自己的动摇。

  「……她是个不简单的女人,或许她也是利用你来刺激夏语默,就像你利用她来惩罚我一样。」

  尖刻的嗓音,坚持在他耳畔播下怀疑的种子。他不动声色,凉凉地问:「你说完了吗?」

  「什么?」她愣住,一时反应不过来。

  「说完了你就可以离开了。」他下令。

  熊熊恨火,在宋绮红胸口噼啪燃起,她狠瞠着眼,眉目扭曲,将所有的恨意,一字一句地掷向他。「你认为我会劈腿,简艺安就不会吗?你以为这场游戏,赢家一定是你吗?她跟我说过她不喜欢你,说我已经出局了,现在是你跟她的游戏,是你跟她对决……是,你们谁赢谁输,我是管不着,不过牧字,我是站在好朋友的立场劝你,不要又被女人骗了!」

  「出去。」简短的两个字,凝缩着令人胆寒的怒意。

  宋绮红惊骇地一颤,最后朝他抛下怨恨的一瞥后,才踩着高跟鞋,怒气冲冲地离开。

  柯牧宇瞪视她忘了掩上的门扉,好一会儿,主动起身,右腿俐落地一踢。

  门应声关上,砰然巨响,在他胸海掀起惊涛骇浪。

  他僵硬地转身,来到落地窗边,如一尊古代的武士雕像,战意凛然地瞠视窗外。

  其实他从前就曾经疑惑过,为何当时妻子会答应自己提出的契约婚姻?当然,她是需要一大笔钱弥补父亲亏空的公款,但他后来才晓得,原来她跟莫家的千金是手帕交,既然如此,她为何不向莫传雅借贷?何必冒险嫁给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陌生男子?

  但方才宋绮红的一番话,却让一切都有了脉络可循。

  当初她嫁给他,其实是为了逃避,因为她没勇气目睹心上人迎娶他人,所以才匆匆与他成婚,试图埋葬自己一腔可怜的爱恋。

  两年后,他与她婚姻到期,夏语默正巧也跟女友分手,她埋藏的爱苗又死灰复燃,为了讨好心上人,她于是假装失明,窃取「恩宇」的情报奉送给夏语默,当成是讨好他的一份大礼。

  这份礼物够贵重,夏语默理所当然展臂欢迎她回到自己身边,而她如愿以偿,便急着与他离婚,没想到他这个邪恶的丈夫竟然不肯放手……

  故事剧本,会是这样写的吗?

  他是否在无意之间,成了阻挠男女主角爱情的第三者?她因此恨着他吗?这些日子,她对他展露的温柔与笑颜,难道都只是虚情假意……

  不!不可能!

  柯牧宇紧抿唇,用尽最大的力气,推开脑海阴郁的思潮。他相信他的妻子,她不可能是那么心机深沈的女人。

  她是他的玫瑰,只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玫瑰……

  一串尖锐的铃响倏地刺痛他耳膜,他拾起手机察看,正是他一心挂念的女人打来的,他慌忙按下通话键。

  「艺安,你在哪儿?」

  「牧宇,我们公司台南厂失火了,我跟学长要赶过去一趟!」她语气匆匆。

  学长?为何她总是那样唤夏语默?如此公私不分!

  妒虫毫不留情地啃咬柯牧宇胸口。

  「你不准跟他去,马上给我回家——不,你在你们公司等我,我去接你!」

  「你怎么了?」她不解他为何闹脾气。「我现在已经在高铁上了,今天我们可能要通宵开会,看怎么做危机处理,晚上就不回台北了。」

  「你的意思是你要住在台南?」

  「嗯,我们会住饭店。」

  「夏语默也会?」他嘶声确认。

  「当然会啊!」她彷佛觉得他问得好笑。「他是总经理啊。」

  这么说,今夜她会跟她暗恋的学长留宿外地了,他们会共住一间房吗?她也会像赖在他怀里一样,无尾熊似地揽抱着夏语默吗?

  她看夏语默时,究竟是怎样的眼神?比看着他更缝蜷、更眷恋吗?

  他快崩溃了,妒火熏红了他的眼,焚烧他所剩不多的理智。「你不准去!简艺安,马上给我回来!」

  「你——」她怔住,似是无法理解他为何如此激动。「你别闹了,牧宇。」

  「马上给我回来!」他仍是任性地命令。「你们台南厂失火,你去做什么?帮忙灭火吗?」

  「当然不是。」她无奈地叹息。「可我是总经理特助,总是要帮忙老板联络大家,处理一些大小琐事。」

  「所以我早就要你别当这什么见鬼的特助了!我们柯家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我老婆有必要为了赚钱到外面抛头露面吗?你给我辞职,马上回来!」

  「你——简直无理取闹!」她气恼地斥责。「我不理你了,等我回家再说!」

  语落,她不由分说地挂电话,留他独自握着手机,听断线的嘟嘟声。

  嘟——嘟——

  一声声规律短促的声响,犹如一颗颗北极冰晶,撞击他心房,缓缓冻凝。

  他怔怔地听着,背脊窜过一波波冷颤,眼神逐渐失温。

  他最讨厌这种声音。小时候他常听这种声音,找爸爸的时候,找妈妈的时候,他们总是在忙,总是有别的事更重要,总是将他的电话放在最后顺位。

  后来,他父母离婚,母亲远渡重洋,到海的另一岸。

  偶尔,当他无法自行剪断那缠绵不绝的思念时,他会颤抖地拿起话筒,拨出呼救的讯号。

  他其实不想做什么,只想听听母亲的声音而已,就只要冷淡的几句话,都足以安抚他旁徨的心。

  可她很少接电话,等到再婚后,更索性不接了,从此与留在台湾唯一的血缘断了联系。

  原来血缘关系,也不过是如此脆弱的牵绊。

  他终于真正懂了,这世上每一个人,都会离开。

  从那之后,他便对自己立誓,永远、永远不再拨打,得不到回音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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