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予贞看着落地窗外的阳光,连续两天在陌生的地方醒来,感觉很不真实。
她坐起身,环视陌生的客房,然后深深叹息。这就是她的婚姻,除了住在完全不熟悉的环境,还要天天被冰山刺激,她的生活一向单纯,虽然工作挑战不少,父亲的要求也是压力,但总有解决的办法,可是任桓谦并不一样。如果说,她不在乎他,或许一切就很简单,就当彼此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再多一个室友微分而已……
她摸摸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脏,偏偏她就是在乎,放不下。
她下床,走进客房的独立卫浴。她的下辈子该不会就在这间客房度过,天天面对那个冰山似的男人……
她感到头皮发麻,之前对婚姻的期许以及对任桓谦的绮想,这一刻似乎又开始动摇了。
她皱着眉刷牙,不耐烦自己反反复复的情绪。如果把想法简单化,不去挑战任何事物,她是不是可以拥有比较快乐的心情?
她瞪着镜中的自己,看着略显苍白的唇瓣,想到新婚之夜,那个误会的吻,忍不住深呼吸。她看过许多歌颂吻是多么美好又神奇的文章,接吻会让人脸红心跳,是倾诉爱意的最佳办法,但她没想过,她的初吻却刺得自己的心好痛。
那一晚,她躺在他身旁,盯着近乎陌生的丈夫到天亮。就算她个性一向乐观,但遇到这种事,她怎么也乐观不了。
她是田予贞,永远不能取代占据任桓谦心上的蒋晓洁……
她甩甩头,迅速洗脸,然后走出浴室,由行李箱拿出衣服,突然有种出差的错觉,这状况就像住在饭店一样,不是吗?她无奈苦笑,快速更衣,整理仪容。
不过住饭店不用烦恼早餐的问题,也不用面对接下来的问题——为人妻的她,需不需要为先生准备早餐?或是说,人家是否领情?她还能够承受被泼几桶冷水才甘愿?到最后,早餐会不会变成另一堆厨余?
想着想着,她挣扎又犹豫。算了,田予贞摇摇头,走向厨房,闷闷地拿出昨晚的山药排骨汤,加了肉丝,香菇和芹菜,动手熬粥。
半个小时后,山药肉丝香菇粥完成,香气溢满整间厨房。
她低头,端着锅子转身,却被身后突然出现的男人吓了一大跳,她惊呼一声,要不是任桓谦迅速稳住她的双手,这下厨房就要变成灾害现场了。
田予贞余悸犹存,抬头瞪他。就算再怎么喜欢他,也忍不住他差点害两人被烫伤的怒火。“你吓到我了。”
听见她的抗议,任桓谦假装不在意,端走她手上的康宁锅,放在餐桌上。
田予贞一怔,瞪着空空如也的双手。这代表他要吃她准备的早餐吗?
任桓谦很忙,忙着拿餐具,忙着煮咖啡,他表现得很冷静,没有泄漏自己的尴尬。
早上一听到由厨房传出的声音,他试着忽视,田予贞就算摆出满汉全席也不关他的事,只是,当食物的香气飘散出来之后,他发现自己再也忽视不了。他想到昨晚的山药排骨汤,还来不及和自己的口腹之欲打仗前,人已经站在厨房里乖乖等吃的了。
他一边看着她准备早餐的身影,一边懊恼自己的胃怎么会这么容易被收买?
她一身俐落,简单的休裤和衬衫,搭上披巾,长发束起马尾,脸上是淡雅的妆。她的人简单务实,但她的厨艺却精湛得令人印象深刻。“咖啡?”他问,纯粹一种交换的心态。
“呃……好。”
田予贞低着头舀粥,却平抚不了狂飙的心跳。他可以漠视她,让她睡客房,也可以替她出头,和保全提出抗议。他要她不用准备晚餐,却期待她准备的早餐?这种忽冷忽热的滋味,谁都受不了。
“你拜师学过厨艺?”否则一个整天忙于工作的女人,不可能有时间自己慢慢钻研。
“嗯,爸爸要求,所以学过一阵子。”她解释。
“嗯。”
两人面对面坐着,不再交谈,安静享用早餐,她原本紊乱紧张的心情在看到他大快朵颐之后,竟神奇地稳定下来。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他们就像其他一般夫妻,度过一个清新的早晨,在阳光的陪伴下用餐,装着咖啡的马克杯温暖熨着她的手。田予贞低头,嘴角不自觉漾开了笑。他们没说话,很安静,只有用餐的声音。
她想给自己一次机会,清清喉咙。“呃,对了,桓谦,我的车坏了,你能送我去上班吗?”
天知道她提出这个要求需要多大的勇气,但任桓谦没说话,甚至连抬眼都有,继续盯着自己的商业杂志。田予贞咬咬唇,很想挖个洞躲起来。她应该预料得到他的反应,为什么自己就是这么不死心?
她放下马克杯,双手握拳。“没关系,我搭计程车也可以……那,我先出门了,碗盘等钟点阿姨来收拾……”她在冰箱门上看到整理家务的钟点阿姨的班表。
田予贞起身拿了包包就离开家里,狼狈的模样也只能用落荒而逃来形容。
来到一楼,冷风吹起她的马尾,她匆匆忙忙的忘了拿外套,只能环抱着自己在冷风中瑟缩,然后愈觉得自己好可悲。她甩甩头,反复想着今天的工作安排,努力忽视灰色的心情。只是,再怎么刻意逃避,那些不愉快的思绪还是咻一声跑脑袋里。
她叹了口气。今天天气很好,她应该打起精神才对,早上还要去工地……对了,要先去车上拿设计图才行,唉,她可怜的AUDIAI……
“任太太早。”
一个陌生的称呼让田予贞跟跄了下。
“早……”她只能尴尬扯着笑。
保全主管一早就在大门前等候。“不好意思,昨天给任太太添麻烦,还让任先生发脾气,真过意不去……”
人家低声下气地道歉,左一声任先生、右一声任太太,让田予真有种踩在云端的感觉,飘飘浮浮的,很不实际。
“赔偿的事,律师会和肇事者协商,我先生……呃,有些急了,话说重了些……不好意思,我赶着上班,不多聊了。”
田予贞不自在,火烧屁股般快快落跑。“我先生”……她捂着自己滚烫的脸颊。天啊。
手机响起,她接起电话。“美珊,早。”
“老板,听说你车毁了喔?律师打来通风报信,董事长心脏病差点发作,知道你没事就吵着要跟卡车司机算帐。”
田予贞拍拍自己红热的脸颊。“律师处理就好,我今天搭计程车上班喔,记得帮我调辆公司车,下午还要去工作呢。”
“不会叫老公送你上班?制造机会咩!”
“……”田予贞沉默不语。
美珊察觉自己踩到地雷了,暗叹了口气,再次埋怨老董给女儿安排的婚姻,赶紧接着说:“好,没问题,我帮你找辆符合你气质的公务车!”
结束通话后,她到车上拿设计图,看到爱车惨不忍睹的损伤状况,心里又是一阵揪痛。
田予贞背着五个蓝色长筒站在路口招车,没想到平常计程车满街跑,真要叫车时却一辆也叫不到。眼看自己站了快十分钟,还是没半台空车,她才想到可以拨手机叫车,正有此打算时,一辆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黑色BMW745俐落地停在她面前。
电动车窗隆下,田予贞瞪大眼。想都想到竟然会是他……
任桓谦戴着墨镜,黑眸中的不自然掩饰得很好。他不信任爱情,也不需要爱情,自然不会把田予贞当成恋爱结婚的老婆来对待,但他不会故意欺负人。刚刚他专心看一则财经预测,听到她小声地说了一句话,等他回过神,正好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回想起来,依稀听到“送我上班”几个字,他只考虑不到三十秒便起身去追她——他只是一报还一报,她做饭给他吃,他送她上班,这样很好,他不想欠她什么。
“上车。”没错,她准备早餐,他应该回报。
田予贞眨眨眼,回过神。“好……”
她打开车门急着上车,背上那五个长筒反而卡在车门前,她急忙解开背带,但一心慌就显得笨拙,五个筒子不但拿不下来,背带整个纠结在一起。她紧皱着眉,手忙脚乱,只差没窘得哭出来。
任桓谦揉揉眉音,忍着不笑。老实说,她红着脸快吓死的模样就像只小鹿,很逗趣也很可爱……嗯,他难得用可爱来形容女人。
他下车,很绅士地主动协助。
“设计图可以做成电子档吧?”他揶揄,帮她解开背上纠结在一起的背带……
“我的工作伙伴都习惯看图……”过近的距离让她感受到他的呼吸,嗅得到他刮胡水的麝香味,羞怯的桃红跃上双颊,她低着头,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看来‘田家建设’都是老经验的工程师。”
“有一点……”
他拿下画筒放到后座,她仰起头对他微笑,看不到他墨镜后的表情。“谢谢。”
任桓谦没回应,只是浅浅勾了勾嘴角,然后上车。
一路上很安静,田予贞直挺挺地坐着,这一刻彻底感受“如坐针毡”的滋味是怎样。天啊,这男人忽冷忽热的表现让人怎么受得了?
“你要去哪?”
田予真说了一个工作地址。
“‘吉祥福临’。”
“‘田家建设’向来取的名称都很吉利。”
她两颊绯红。“是啊,都是老经验的工程师,所以喜欢讨吉利。”
任桓谦勾着嘴角,或许是一早饭食,让他心情不错。这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他挂上蓝牙耳机——
“执行长的早餐今天要西式还是中式的呢?”出声的是王铃铃,任桓谦的专任秘书,芳龄四十五,作风精明干练,绝对不是花瓶。
“不用,我吃过了。”连语气都听得出来他的愉悦。
王主秘有点吓到。“执行长今天这么勤劳?”
任桓谦有点迟疑。“嗯……”
王主秘灵光一闪。“喔,差点忘了,执行长结婚了,有任太太准备,当然就不用我每天绞尽脑汁安排早餐了。对了,我好像忘了和您提起,任太太是我烹任班的同学,她可是我们蓝带大厨最优秀的学生喔,执行长娶到她真的是赚到了~~”
“任太太”?这称谓太亲密了,亲密得让人不自在,任桓谦任性地一哼。“是田小姐。”
王主秘无所谓地耸肩。她知道老板的脾气,他就是那种在意称谓、冥顽不灵的人,因为这个婚姻只讲利益不讲感情,所以任太太只会是“田小姐”,唉,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
他和秘书确认今天的工作,一旁的田予贞看着车窗外的街景,眼中的哀伤掩不住,甚至漫上委屈的水雾。
即使她因为嫁给他而当上任太太,在他心中,她还是田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