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旋匪夷所思地望着满眼关切的郝魏紫,脑中不期然地浮现牡丹奴最后为他挡箭的画面,她喊着“少爷,小心!”,然后扑倒他身上为他挡住危险。
这辈子,只有牡丹奴会为了他连命都豁出去,为什么郝魏紫刚刚好像牡丹奴附身似的,为他奋不顾身呢?
为什么郝魏紫会叫他少爷?
“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顾砚旋猛地抓住郝魏紫的手,这个女人,明明不是牡丹奴,为什么总带着牡丹奴的影子让他迷失呢?
她叫他什么?
郝魏紫倏然回神,刚刚情急之下,她本能地喊他少爷,就像看到他有危险,她本能想要保护她的少爷。
“少……顾少爷……”
郝魏紫急中生智,不敢正视顾砚旋的眼,急切地打量着他周身,看看哪里有受伤,自顾自地转移话题。
“顾少爷,不好意思,一时情急把你推下来,你动动看,是否受伤了?”
比起应付顾砚旋的怀疑,郝魏紫更在意他是否受伤,刚刚她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摔下马车时,她的右腿好像撞伤了,阵阵疼痛,顾砚旋可能也伤到了。
顾少爷?
顾砚旋心一沉,目光一暗,他究竟在妄想什么呢?
就是因为他心不在焉,才疏忽了危险,反而让郝魏紫救了他,就像当初……如果不是他分心,牡丹奴也不会为他而死了。
顾砚旋如郝魏紫所言动了动四肢,有厚实的蓑衣笠帽铺垫,只有一些撞伤和擦伤,并无大碍。
“我没事,谢谢宫夫人舍身相救,这份恩情,我会铭记在心,他日定当报答宫夫人的恩情。宫夫人,你也没事吧?”
顾砚旋一边说,一边伸手想扶起满身泥泞的郝魏紫,这才发现她脸色苍白,额头上水渍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
“我……我好像伤到腿了。”郝魏紫不好意思道,稍微动了下,就疼得她头皮发麻。
“对不起。”顾砚旋暗叫糟糕,忙不迭地弯下身,有些顾忌地看了看郝魏紫,“我能看看你的腿吗?”
郝魏紫为难,她腿上的伤在大腿那边,应该是滚下马车时撞到车厢的角,位置太敏感,实在不适合让顾砚旋看。
“不是很严重,你不用放在心上。”郝魏紫拉过裙摆盖住大腿的伤处。
“真的不要紧吗?”顾砚旋眼睛死死地盯着郝魏紫盘着的大腿,他有点看不透郝魏紫,为什么她会不假思索地救他呢?
“嗯。”郝魏紫疼得扯了扯嘴角,望着依然细绵绵的天,暮色浓郁,阴霾满天,她得快点回平阳侯府才行,于是,忍着痛请求道:“你能不能尽快送我回去?我现在的样子实在太狼狈,不想让大家看到,所以,你可以送我到瑾园后门吗?”
顾砚旋看郝魏紫的样子实在难受,背对着她蹲下。
“上来吧,我背你走。”
马车毁了,郝魏紫受伤了,他不能再恍恍惚惚,不能因为他的疏忽伤害到无辜的郝魏紫,他得负责点,免得对宫之瑾不好交代,毕竟郝魏紫是宫之瑾的妻子。
拂香院。
望着院中花架上从牡丹园搬来的牡丹“姚黄”盆栽,郝魏紫呆立在房中,脑袋晕乎乎的,难以置信顾砚旋就这样掩人耳目,将她带回拂香院。
她以为她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牡丹奴与顾砚旋共同生活的拂香院,这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他们的回忆。
“我让人备好热水,这是更换衣物和伤药。”因为不能让人知道郝魏紫在拂香院,顾砚旋也不好使唤丫鬟来帮忙,只能将东西准备好,对错愕的郝魏紫说:“情况特殊,委屈宫夫人自己处理,之后我再送你回去。世子若问起,我会跟他解释的。所以请你不用太顾虑,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我就在外面。”
顾砚旋无法将那样狼狈的郝魏紫送回平阳侯府,明知道她是宫之瑾的妻子,他的避嫌,离她远点,免得面对她总是晃神想起牡丹奴……可是,他的手脚似乎有自我意识般,直接将她带回拂香院了。
“谢谢你。”郝魏紫只能这样说。
看着顾砚旋转身离开,守在房门口,她想起以前在这里,她和少爷洗鸳鸯浴的情景,亲昵而甜蜜。
他向来不喜欢无关人士进入拂香院,自从她成为他的贴身丫鬟,衣食起居只经她的手,她服侍他沐浴时,他常常会耍赖让她陪他一起洗,完全像个孩子似的跟她泼水嬉闹。
现在,他竟然将陌生的郝魏紫带回他和牡丹奴最私密的地方……眼前这种状况,让郝魏紫心情变得有些矛盾,欣喜于郝魏紫和顾砚旋的亲近,却纠结于牡丹奴和少爷的地方被外人入侵。
“唉。”
郝魏紫叹了口气,低头一看,发现顾砚旋给她准备的衣物是牡丹奴曾经穿过的那件像“垂头蓝”的蓝裙子,心底更是百味杂陈。
顾砚旋对变成郝魏紫的她,有着特别的感觉吧?
如果顾砚旋能爱上牡丹奴之外的人,未尝不好呢?
郝魏紫慢慢脱下一身的狼狈,看到右大腿擦破皮的一大块青紫,小心翼翼地泡进浴桶中。
这样的再见和发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重新回到与他共同生活的地方,她的心动摇了,她多么想就这样永远留在拂香院,不管她是牡丹奴还是郝魏紫,只要能留在顾砚旋身边就好了。
她的奢望,老天爷会满足她吗?
热气缭绕,氤氲了郝魏紫的眼睛,也模糊了她的心,连泡得发疼的伤,她都无暇顾及,目光痴痴地望向院中的方向。
“少爷,我回来了。”
然而,他不认得他了……
“我处理好了,可以走了吗?”
半个时辰后,郝魏紫打开房门,微微拐着脚,走向顾砚旋。
原本背对着的顾砚旋闻言,转过身,看到身穿蓝裙湿发垂肩的郝魏紫,原本国色天香的花颜,沐浴过后,就成了出水芙蓉,清新柔顺的气息迎面扑来,一时让他迷了眼,怔怔的望着她,脑海里又浮现出牡丹奴的身影。
那也是个阴雨绵绵的傍晚,在牡丹园折腾大半天的牡丹奴回拂香院沐浴更衣,听到他回来的声音,匆匆地穿上衣服,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跑出来迎接他,娇憨可人的面容笼着一层水雾,显得异常动人。
她就那样走向他,带着充满暖意的笑容,望着他,道:“顾少爷,你可以送我回平阳侯府了吗?”
顾少爷?!顾砚旋猛地清醒,闭了闭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再次正式眼前的人——郝魏紫。
真要命,面对郝魏紫,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牡丹奴,将她当成牡丹奴,忘了牡丹奴为他而死的事实,以为时光倒转,她又回到他身边。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得尽快将郝魏紫送走,免得他会神经错乱的。
“你的伤,不要紧吧?”顾砚旋回过神,目光投向她的腿,她不愿意让他看伤处,他自然也不好强迫,毕竟她不是他的牡丹奴……他将她带回拂香院,已经大大地逾越了。
“擦了药,没什么大碍的。”
郝魏紫克制住紊乱的心情,力作镇静地面对顾砚旋,今日的一切,完全失控了,她不能再放任自己陷入和顾砚旋不明不白的暧昧中,不仅会让她错意,也会害顾砚旋误会。
她是郝魏紫,宫之瑾的妻子,不可能再回来当牡丹奴了。
郝魏紫强迫自己记住如今的身份,无论再怎么不舍顾砚旋,她和他必须马上分开,再这样相处下去,她怕她真的会失控,失控地扑进他怀中,告诉他,她就是牡丹奴,她想他,她想回到他身边。
“那就好,我们走吧!”
顾砚旋也不再说什么,领着郝魏紫上了拂香院的马车,时不时地回头看她在车厢内梳整发髻,几度yu言又止,最终默默地驾着马车,乘着夜色,将她送回平阳侯府。
他没有在大门前放下郝魏紫,想到她的顾虑,马车再绕到瑾园的后门,让她从这里悄悄进入瑾园。
他回头瞟了眼紧闭的门扉,转身驾车离开,然后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如梦似幻的一天结束了,他不会再将郝魏紫错当牡丹奴了。
郝魏紫站在后门,透过门缝,瞅着顾砚旋远走的影子,与夜色融为一体,再也瞧不见。
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
她终究不是牡丹奴,没有立场回到拂香院,更没有资格留在拂香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