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言,在遥远的南国有着质地细密,色泽饱满,光芒润泽的上等黄金。
在那里蕴藏的丰富金矿与漠北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艳府水家”从上一代便致力于黄金开采,偏偏远嫁漠北的上代当家之一水朝阳在漠北找不到金矿,这件事便一直被搁着,直到这一代的大当家水胭脂多次派人去探路之后,决定朝南国找去。
重要的是,南国还未有商人正式进驻开采,而她艳府水家,要,就要做第一!
以上,全是大姊要她出发寻找南国金矿时的说法。
这些她全都不在意,之所以不反抗乖乖听命,除了敬畏大姊,不敢不听从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南国有她在找的东西。
所以,她来了。
水步摇踩在滚滚黄沙上,身边跟了一个穿着不起眼的精瘦男人。
“六当家,到了。”风厉脸上蒙着黑色的面纱,一双炯亮有神的眸子在沙漠的烈日下,也无法克制的瞇起。
“嗯。”水步摇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将那随风卷起的黄沙之外,一整片绿洲倒映眼底。
这一路上,她看遍了枯骨、秃鹰,经过了连水都得收钱的小镇,在黄沙的覆盖侵蚀下,连生机都难以看见。
而这被称为“南方之宝”的国度果然不负盛名,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的欣欣向荣,百姓们安居乐业的景象,早先的死气沉沉不复见,繁荣得跟长安京有得拚。
唇角扬起了漂亮的弧度,她笑了。
“终于到了,南蛮。”
“六当家接下来要立刻寻找黄金所在?”
“不。”水步摇脸上的笑容不变,“何必那么急,大姊给了我们两个月的时间,黄金大可留到最后再查。”
“大当家吩咐过要以找金矿为重,并赶在六月初回去。”
呿!真是个死脑筋!也不想想她出来就是要乘机吃喝玩乐的,这个人生有大半辈子跟在她身旁的属下怎么如此不知变通?
要不──
“我看就交给你办吧,你去找黄金,而我要找『雕青』。”水步摇开开心心宣布决定。
传言南蛮有蕴藏丰富的金矿,可她没有大姊那么贪心,只想知道儿时曾在待过南蛮的卖艺人身上瞧见的漂亮画纹。那是她头一次见识到除了在布、画纸、屏风和女人的指甲以外的地方,连人体都能彩绘,她深深为之着迷。
当她再大一点,知道那是名为“雕青”的玩意儿,但只有奴隶和犯人这种阶级低下的人才能刺上的东西,是不好的象征。
可是她在那些卖艺人身上看到的,却是夺人目光的雕青,如果可以议价,即使要花大钱她都愿意买。
所以这次大姊派她来南蛮,有一半可是她自愿的。
“是。”风厉没有制止她,也没有劝谏,只是顺从。
从小跟在水步摇身边,两人算是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风厉自然晓得她对探险或挖掘新事物的渴望,比水胭脂交代她办的事兴致还高。
“那么你先去吧。”水步摇挥挥手。
“属下的工作是护卫六当家的安全。”风厉一板一眼的回答。
“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我。”她可是家里拳脚功夫最好的一个。”咱们就约六月六日在南蛮最好的客栈上房见面。”
“……是。”风厉迟疑了片刻,只能答应。
他深深了解以水步摇贪玩且动不动就被其它事物给吸引的性子,别说顾着她安全了,光要忙着劝她认真工作即是一件难事,所以分开进行效率绝对是比较高。
“如果在那儿等不到我,你知道该怎么做。”在风厉离开之前,水步摇补了一句。
说也奇怪,身为艳城师傅之子,风厉虽然没有遗传到母亲楚维的雕金镶?功力,反而是在玩捉鬼时特别容易找到他们这些水家的孩子,但不是姓水就没用了。
所以只要出远门或是要找人,风厉都是护卫作陪的不二人选。
“是。”这次风厉一说完,人也跟着在几丈开外。
水步摇满意地望着属下离去的身影,不忘意思意思地挥了挥手送别。
“好了,接下来该认真寻找雕青了。”她嘴里说着,漂亮的眼儿倏地瞇起,望着远远的前方,由绿洲冒出的成群黑点。
轰隆!轰隆!
黑点越来越靠近,直至近得她能辨认的距离,水步摇才认出是一群骑马的男人。
成群结队的男人们勒马停在她面前。
水步摇没有逃跑,也没有被此番阵仗给吓着,她反而用着饶富兴味的神情直盯着他们。
男人们高声叫喊着,似乎是在问她什么,可惜她听不懂。
“你们有人会说中原话吗?”悦耳的声音扬起,她不疾不徐地问。
瞬间,男人们像是确定了什么,继续叫喊着。
“看来是没有……”话才说到一半,突然眼前一片黑,水步摇忍不住大喊:“喂!你们干嘛?快放开我!”
干嘛蒙住她的眼?
然后有人一把将她抱起,显然是要将她带往别处。
“放开我!”她不只被蒙住眼,连手都被反绑在背后,水步摇只能拉高嗓音大叫,却换来连嘴都被捂起来的下场。”唔唔唔……”
他们到底想干嘛?!
*****
一道日头,一片绿洲。
她只记得这些,跟着就被带到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这是监牢吗?”手攀着铁制的栏杆,水步摇看起来只有好奇,倒没有担忧。
反正她是和风厉一起来的,等约定的时间到了,发现她不见踪影,他一定会来找她,况且她来这里是有要事要办。
“看来也只有等晚上再行动了……”摸摸坚固的铁栏杆,她喃喃自语。
“出不去的。”一道低沉的声音窜出,在暗不见天日的牢里,彷佛由黑暗的深处乍然响起,令人不寒而栗。
“谁?”看不见对方,水步摇自然问。
对方没有回答。
灿亮的眼儿滴溜溜地转了圈,水步摇嘴角勾起兴味盎然的笑容。
“你在这里住多久了?”
住?
几名一同被关在这座大牢里的罪犯,瞠大了眼,不敢相信她会用“住”这个字来形容。难道她以为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自愿进来的吗?
“五年了。”孰料,那人回答了,似乎不把她诡异的用词放在眼里。
“喔……所以你都没有出去或是想要逃出去过?”这等越狱大事,水步摇毫不避讳的谈论,丝毫不怕被狱卒听见。
她说的可是中原语,那些南蛮人不可能听得懂……
“咦?”他会说中原语?”你是中原人?”
“不是。”那人否认。
水步摇仔细听着,才发现他说话有些口音,但不仔细听还真听不出来。
“所以就是会说中原语的南蛮人了。”
“嗯。”他应了声。
“你可以……”水步摇往前站了几步,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跟着后知后觉的发现,说话的人和她关在同一间牢房里。”原来你在这儿。”
她缓步踱向他,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对方。
天海睁开了眼,由于她背光,他只能见到她如同剪影般的身影。
“妳挡了我的光。”躺在稻草堆上,他道。
“因为我在看你。”水步摇耸耸肩,认清了他的长相后才往后退。
当她退至光线之下,原本准备重新合上眼的天海,眼角余光瞥见了她的长相——
“玄翠!”他发出惊叫,一眨眼的工夫便凑近她面前。
不可能的!不会是玄翠!
“放轻松。”水步摇眼中只有感兴趣的光芒,一点被惊吓的模样也没有。
“妳是玄翠吗?玄翠,是妳吗?”天海一把抓起她的手,神情激动的问。
水步摇的视线由被抓住的手往上移,最后停在天海焦急的面容上。
“我长得很像你口中的某人吗?”她含笑问,整个人仍是从容不迫。
“妳……不是。”果然不可能是她,因为玄翠早就已经死了。
瞅着他脸上怅然若失的神情,水步摇的兴致更是高昂。
“水步摇。”她报上自己的名字。
“嗯……”果然是他认错了,可是她们还真像。
天海又靠近了一点,端详起她的面孔。
无论是那眼眉,俏挺的鼻梁,红润欲滴的唇儿,都和玄翠十分相似,只除了她两颊自然泛起的淡淡红晕,显示出她健康活泼的一面,和早已躺进尘土的玄翠不同。
“妳真的──”即使知道眼前的女孩不是玄翠,天海仍忍不住再三确认。
“是……长安京的艳府水六当家吗?”一个不确定的声音插入他们的谈话。
“谁?”水步摇机警的回头。
在外办事的时候,他们水家人向来行事低调,这会儿竟有人认出她的身分,她有些惊讶,戒心也跟着提高。
“下官乃是皇上派来南蛮的和亲官,负责护送和亲公主的!”牢外一个攀着铁栏杆的男人一脸喜出望外的神情,激动的说。
水步摇瞇起眼,思索片刻,跟着点点头。”我想起来了,三个月前由长安京热闹出发的送亲队伍,我有看到。”
“是啊、是啊!就是三个月前出发的。”和亲官连连点头。
“那么……我想想……是几公主来着?”点点唇儿,水步摇认真的思索起来。
“孙仪公主。”和亲官忙答。
“啊!”水步摇轻拍自己的额头一下,“我想起来了,孙仪五公主。”
素来和皇宫里的公主们都有往来,她立刻知道话题中的孙仪公主是谁。
“是的。”
“不过我记得孙仪公主体弱多病,怎么会让她嫁到南蛮来呢?”水步摇回忆着那个总是掩唇轻咳,说话声音顶多如蚊蚋般大,身躯单薄得好似风一吹就倒的孙仪公主,怎么也不像是块和亲的“料子”。
听见她这么说,和亲官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正如六当家所说,公主实在无法胜任和亲的重责大任……不!应该说,她曾经有机会可以胜任的,只是、只是……”
“讲重点。”瞧他有苦不敢言的苦瓜脸,水步摇的兴致不高,直言道。
和亲官苦着脸,“其实,公主在快要进入南蛮国境前咽下最后一口气,香消玉殒,偏偏南蛮王的迎亲队已经抵达,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下官只得编派出半途遇上山寇,孙仪公主被掳走这种话,才……”
视线扫过其它牢里关着的送亲队伍的士兵,和亲官继续说:“但是南蛮王也不是省油的灯,为了测试下官有没有说谎,把除了下官以外的所有送亲队伍人员全关到牢里,等找到孙仪公主以后才要放了他们。可是、可是……”
“可是根本不可能找到孙仪公主,因为她早就病死了。”水步摇替他把话说完。
“是的。”和亲官连连颔首,“这会儿就是听说有貌似中原女子的女人被关进牢里,我才会前来一探究竟。”
“但是孙仪公主确实已经病死,又不是真的被掳走,你来看又有何用?”柳眉一挑,水步摇问。
“问、问题是……是……”和亲官急切的想回答,却因为太急而一时结巴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们声称孙仪公主是被掳走的。”天海插嘴。
“喔,所以你不来确定的话说不过去,是吧?”真是自找麻烦,老实一点说公主病死不就好了?
“是的。”和亲官灰头土脸的回答。
“那为何不实话实说,或是派人回长安京禀告皇上,另外找一名公主来代替呢?”说谎就是一件麻烦事,现在又为了圆谎而奔波,不能回到长安京去禀告实情,耗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这种办事能力要是在艳城的话,定会被大姊惩罚。
“这是信誉的问题呀!”和亲官急得低喊。
“简单的说,要是让王上发现中原皇帝派了一个病弱的公主,压根没有和亲的诚意,这会引起两国之间最敏感的诚信问题。”天海替和亲官解释。
“嗯,这样呀……”水步摇只手掐着粉颚,似乎对眼前的事稍微提起兴趣,“不过你倒是挺了解的。”这话她是对着天海说的。
重新躺回原位的天海别过头,面向墙壁不再说话。
“不只如此,下官这边的人也都……”和亲官的话拉回了她的注意。
水步摇随着和亲官的视线望去,原来对面的牢房里也有听得懂他们对话的中原人,正是那些被关起来的送亲队士兵。
“这下可麻烦了。”她的语气可是一点同情也没有。
对她而言,天海这个人还比和亲官提出的问题更吸引她的兴趣。
“所以……”若不是身分地位不符,和亲官还真想伸手进牢里拍她,好唤回她的注意力。
“……嗯?”水步摇当真只拨三分心思在搭理和亲官,响应显得漫不经心的。
“六当家,有件事想请您帮忙。”和亲官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
“如果是要我假扮孙仪公主,建议你去找别人。”水步摇不用想也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她可是来办大姊交代的事,没时间做顺水人情。
一桶冷水浇在和亲官头上,他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但六当家现在被关在这牢里,若不假扮孙仪公主,要如何出来?”和亲官开始对她分析起利弊,“况且孙仪公主的身体不好,等到出去后再找个借口或者装病,也许就能被遣回长安京,到时候六当家也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开南蛮,这样不是挺好的?”
“谁说我要离开南蛮?”大姊交代的事情还没办妥,她想要找的东西也还没找到。
“难道六当家想一直被关在这里?”
“谁说我要一直关在这里?”
“那么假扮孙仪公主绝对是最上策!”
“谁说我出不去?”要出去的方法多得是。
“妳出不去的。”原本打定主意不说话的天海,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和亲官差点被水步摇一连串的问题给问得昏头转向,听见天海的话,连忙附和的点头,“是啊、是啊!”
“怎么说?”
“妳清楚这座牢的地势吗?”
“嗯……大概。”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被送进来之前,她被蒙上了眼,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清楚。
“那么妳就更该知道,这里的地势以及整座牢房的主体结构,是多么不易于逃脱。”
“不易逃脱吗?”她是要等人来救她出去。
“要从外面营救也是不可能的,这里可是南蛮最高的一座山,且四周皆是断崖,别说出去了,就连进来都难。”看出水步摇打的主意,天海再次推翻她拨的如意算盘。
“山?这里不是沙漠吗?”她记得自己最后看见的是一片滚滚黄沙。
天海觑了她一眼,“这里是南蛮。”
所以呢?南蛮不就是沙漠吗?
妆容精致的小脸上挂满了疑问,只是水步摇还没问出口,另一道声音比她更快响起──
“是她吗?”
听不懂的语言。
水步摇的目光越过和亲官,望向那个融合了一身霸气于贵气中的男人。
光影错落在他的脸上,她隐约瞧见了在他左眼眉梢上有着跳跃般的火纹。
暗红色的火纹。
“雕……青?”她不是很确定,但水眸中的光芒变得耀眼。
找到了!
除了找黄金矿脉这项大姊交代的事情要办,她这趟来到南蛮最想做的事,便是找个上好的雕青师傅回去。
“六当家,请您行行好帮帮下官吧!”和亲官急切的低语,打断了她的思绪。
“哦,我有什么好处?”水步摇没有收回视线,努力想看清楚那个男人的面容。
“可以出去就是件好事呀!”和亲官的语气着急,朝水步摇招招手要她附耳过来。她只是耸耸肩,不置可否的照做了。”详细情形和逃脱的办法要等出去后才能和六当家商量,只是要成为那个南蛮王的……”
“他是南蛮王?”媚眸里闪过一丝热切的光芒。
“欸,是的。”和亲官一愣,赶忙回答,眼里尽是无言的哀求。
老天可怜他,才把艳府水六当家送到他面前,眼下除了拜托水步摇,他也想不到还能拜托谁了,这么幸运的机会可是得来不易呀!
另一边,水步摇的心中同样有个想法逐渐成形。
南蛮王啊……
“好,我答应你。”她慢条斯理的回答,丝毫没有显露出眼里的精光。
“真的?”和亲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嗯哼。”水步摇重新抬首,面对那个位在暗处,仅能隐约看出身形却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既然是南蛮王的话,肯定清楚黄金在哪儿,那么和南蛮王打好关系,对她来说绝对有好无坏。
水步摇如意算盘拨得叮当响,丰润的唇儿忍不住勾起称心如意的笑容。
“是她?”巴图隐身于牢房的阴暗处,声音涌进她耳中。
令人为之战栗的声音。
水步摇差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加速,好不容易拉回神智,却发现不只是她,在场的许多人都因为他的话而僵在原地……不,或着该说是受到声音的影响。
他的声音有种独特的魅力,令人失神。
水步摇拧了和亲官一把,趁他龇牙咧嘴喊痛时,示意他快回答。
“呃……是、是的!孙仪公主,臣终于找到您了!”顿了顿,和亲官立即反应过来。
唉,太假了。
水步摇在心里叹息,不过她反应也不慢,“本宫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本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