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早晨,顶头的日阳已炽烈。
“米亚杂货生活用品公司”大门口的深灰色伸缩自动门,缓缓往左缩进墙后,一辆白色小客车驶入后右转,滑进公司停车场。
简季珈转动钥匙熄了引擎,拉起手刹车后,淡抹粉色唇蜜的软唇轻抿装有鲔鱼蛋吐司的塑料袋,拿起放在副驾驶座的包包,打开车门。
忽地,尖锐的喇叭声刺入她的耳。
她停下将车门推得更开的动作,转头往后瞧,那台银得发亮,像是会聚集阳光形成天然烤炉的银色休旅车,不正是他们家小老板苏宣崴的吗?
深色隔热纸让她看不清楚车内车主的表情,不过想当然耳,不会好到哪去。
暗翻了翻白眼的她迅速将车门关上,暂停在停车格外的休旅车这才起步,稳妥妥的停在她旁边的空格。
她坐在车子里,不知该无奈还是该生气的撇了撇唇,想等小老板下车进了办公楼,再离开。
但是,还没等到小老板的车门打开,Line的传讯声响已在她黑色真皮单肩包内响起。
她拿下还含在双唇间的鲔鱼蛋吐司,捏出放在包包小棒层内,公司配置的白色智能型手机,屏幕上跳出的提示框左上角,写着“骆驼”两个字。
骆驼,也就是她替小老板苏宣崴偷取的绰号,公司的总经理兼经理兼专员。
不是她故意把他的职称说得这么长,而是这位苏先生的名片有三种,分别是总经理、经理、专员。
有句话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咱们的苏先生则是看人递名片──不是每个人都有幸拿到印着“总经理”三个字,上烫有银粉,据说一张成本十元的高级名片的。
在小老板的名字下方,毫无疑问的就是目前还待在银色休旅车内的小老板所传来的讯息内容。
你开车门之前不先看后头情况的吗?
明显的一句指责。
好吧,她的确没想这么多。
这里是私人公司停车场,不是在大马路上,她又是在上班时间前十五分钟就到了公司,这停车场可停六台车,但是会用到的只有四个车格,而目前也只有两个车格被使用。
也就是──
苏先生你干嘛一定要停在我隔壁!
在心里狠狠地腹诽完,领人薪水的小秘书还是纤指快速动作,以看不出丝毫火药味的语气回讯回去。
不好意思,我下次会注意。紧接着送上一张难为情的笑脸贴图。
大概是收到她的道歉了,小老板满意的下车了。
简季珈仍待在车内,算计着待小老板踏进公司大门,她再下车走过去,这样就不会在门口跟他直接碰到面,省得看见那张冰块脸。
简季珈已经在这家公司工作两个月了。
这是间家族企业,营业项目为批发贩卖如太阳眼镜、帽子、包包、袜子、挂饰等各式各样生活杂货用品。
公司员工数约十来人,主要是在办公楼后方,占地三百坪的仓库工作,负责管理商品以及送货。
而在前方两层楼高的办公楼内工作的仅有四人──除了负责杂事的秘书外,大陆、越南那边的工厂联络事宜、样品开发、国内的业务联络,由苏董跟小老板一起负责,人事跟帐务方面则是董娘管理。
虽然全公司的总人数加起来未超过二十人,年营业额却是超过十亿。
简季珈是个热情大方的女孩,面试时毫不拘谨,说话有条有理,让老板与董娘的印象十分良好,隔日,录取通知电话就打来了,隔周,简季珈便正式上班了。
秘书工作十分繁琐,绝对不是电视上误导的只要泡泡咖啡,手持行事历,穿着一身干练漂亮套装,告诉老板今日有哪些饭局这么简单,她必须十八项武艺样样俱全,甚至就连老板的干洗衣物,什么时候可以拿回来都必须一清二楚。
还好简季珈不是那种一看到事多繁杂就会退缩的草莓族,越有挑战性的她越爱,这样才有工作的乐趣。
这项工作她做了两个月,一切已经上手,信息系毕业的她甚至正在替公司编写一套软件,好把繁杂的秘书工作做系统性的规划,但,所有的雄心壮志都毁在一个人手上。
那个人,正是小老板苏宣崴。
他啊,还真是个奇葩。
像现在,明明车就停在隔壁,又是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她还是个小秘书,有话不会直接开口说,每次都传讯息,而且老摆一张臭脸给她看,真不知是有什么毛病。
就因为苏宣崴若有事交代给她都是发讯息,加上她刚进公司时,电话一直是前秘书接的,所以未曾听闻小老板开口的简季珈一直怀疑他是哑巴,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询问四十三岁终于怀上第一胎而辞掉工作,想在家里当个全职妈妈的前秘书,当然更不好意思问老板跟董娘,怕触动他们的伤心处,这个误会一误就是一星期,当她第一次偶然在走廊上听到小老板开口讲电话时,她真是飞也似的奔回秘书办公室,询问与她做交接工作的前秘书──
“苏先生不是哑巴吗?”
因为小老板的职称太多,所以公司规定管他叫“苏先生”,老板叫苏董,老板娘则叫董娘。
她猜那个时候,衰神可能刚好经过她身边,所以她的疑问,前秘书还没来得及抬头回答,后头就传来令她背脊整个发麻,浑身颤抖的超级好听嗓音,以非常冰冷的语调回答她的困惑──
“我不是。”
简季珈惊愕回身,诧异看着苏宣崴。
这人不仅会说话,而且嗓音非常低沉,充满磁性,完全就是深夜广播主持人的那种感性厚嗓,令人无酒自醉,与他略带阴柔的花美男俊颜非常地不搭,像是背后有个人在替他配音似的突兀。
难以置信的她带着疑问偏头偷看他的背后是不是装了什么仪器,譬如发声系统啥的,直到发现小老板用带着些许纳闷跟不爽的眼神瞪着她时,才讪讪收回打量视线。
“苏先生,你……真的会说话?”刚她所听到的那三个字,该不会是幻觉?
苏宣崴冷冷睨她一眼,拿起手机来,修长的手指快速在屏幕上移动。
她还以为他在回谁讯息呢,哪知下一秒她口袋内的手机就响了。
那是Line的提示声,所以简季珈没有理会,苏宣崴却手指了指她的口袋,她以为他是好心叫她先看讯息,故说了声“抱歉”,就把手机拿出来了。
开启通讯软件,却发现是站在她前方的人传来的。
关你屁事。
简单的四个字,攻击意味浓厚。
简季珈难以置信地眨了下眼,将手机凑得更近,确定她真的没看错,屏幕上的传讯者真的是苏宣崴,传过来的讯息真的是“关你屁事”四个字。
“苏先生,我刚收到你传的讯息,请问你是不是传错人了?”
没一会儿,简季珈手机又响。
我会不会说话关你屁事。
没错,那四个字真的是针对她而来。
难道是她刚才过度直接的惊讶反应,伤到人家或踩到地雷了?
“抱歉,”道歉的她嘴角微抽。“我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苏宣崴没有再搭理她,转身便走。
简季珈抱着一头雾水,确定苏宣崴已经进入他的专属办公室,才赶忙关上门,询问前秘书她是否真做错了?
前秘书意味深长的瞟她一眼,“你别一直盯着苏先生看就好了。”
盯着他看?
该不会……她被误会对苏宣崴有意思吧?
才不是这样的呢!
的确,若是暂不管小老板那可能一年四季都罩着北极冰帽的臭脸的话,毫无疑问的,希腊与台湾混血的小老板,是个超级无敌霹雳大帅哥,直接打趴在线所有男明星。
老板苏董是土生土长台湾人,身高不高,约莫一七○左右,现年快六十的他有些中年发福,一颗啤酒肚就连宽松的衣服都无法遮掩,热情又爱喝酒的他,脸颊常是红通通的,个性非常好相处。
董娘则是希腊棕发女郎,个子高瘦如模特儿,甚至还高了苏董半颗头,五官深邃,一管鼻十分高挺,与她拥抱时,简季珈常有脸颊会被刺穿的错觉。
董娘美归美,但神色有些严峻,不笑时颇有距离感,还好她面对人时,都会面带微笑,不像小老板,完全把从母亲那边遗传过来的严肃发挥到了极致,而且还自行升级转职成修罗。
这对外表差距颇大的夫妻是怎么认识的呢?
据前秘书说,老板在念国中时,因为鼻子过敏问题,举家移民到了南非开普敦,长大后认识了寒暑假会从希腊过来开普敦度假的董娘。
苏董有别于外国男士的大方、诚恳与体贴打动了董娘,结婚后一起来到台湾创业,育有一子,也就是小老板。
这样一个另类组合生出的小老板,非常幸运的综合了父母双方的优点──将近一九○的个子高大挺拔,与父亲一样乌黑丰厚的直发柔顺,浓眉大眼,双眼皮深邃得可在雨天积下两条水痕,凝视着人时,眸中的闪光像是正与对方絮语──不过简季珈只有被这双美眸瞪过的印象。
小老板颀长的个子完全遗传自母亲,兴许是怕与父亲一样中年发福,啤酒肚坐下时可直接拿来当茶几,所以十分注重健身──这是简季珈从他办公室内还配有跑步机一台所推测出来的。
母亲的高鼻深目,父亲角度明显的菱形嘴与鹅蛋脸,在他身上成了别具特色,略带阴柔的花美俊颜。
简季珈第一眼看到小老板苏宣崴时,不得不承认,她打出娘胎三十年来,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心悸。
就连喝过量咖啡,心脏都没跳这么快。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苏宣崴那完全符合作家笔下所形容的──羽扇般的浓密长睫毛,就算在上头放三支牙签也能稳稳托住,两睫齐扇时,靠近一点,说不定还可以感觉到凉风阵阵呢。
简季珈的睫毛算长,但略微稀疏,她一直觉得每次下雨时,眼睛都特别痛一定是因为这睫毛遮盖不够力,所以雨水才会直接流进眼睛里,造成刺痛感,是故她对于睫毛浓密的人十分欣羡。
苏宣崴两只眼睛的睫毛加起来应该有六百根吧。
她曾经做过嫁接睫毛,花了好几千块,在睫毛上硬是接了六百根的量,目视效果也跟苏宣崴天然的差不多而已,但却让她觉得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睁不开眼来。
真是令人羡慕忌妒恨的浓密睫毛啊。
这人应该是骆驼转生的吧?
因为这样的缘由,简季珈常不自觉的直盯着苏宣崴的睫毛不放,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大概以为她是“深情款款”的凝视小老板,完全被其美貌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