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鄂霍次克海的夜,气温只有零度,听说清晨的时候更冷,可以到零下五度。
他们用毯子将头脸全都裹起来,即使是这样,满满还是冷得瑟瑟发抖。她从来没在这种低温下呼吸过,不知道原来连呼吸也会痛是这种感觉。
老板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怕冷,但其责他拿烟的手正微微颤抖着。
「老板,你交过女朋友吗?」满满呵着气,不断搓着双手。
「当然。我看起来像没交过女朋友的样子吗?」
「不像……那后来呢?你那些女朋友们怎么样了?」
「全分手了。」
「为什么?」
「现在是拷问大会?」
「人家好奇嘛。」成海阔耸耸肩,又呼出一口烟,看着满满蹙起的眉,他叹口气将烟熄掉。「不知道。有一些是莫名其妙就消失了,没说为什么,也没吵得惊天动地,就是默默的分开。有一些则是互道珍重,很平和的分开了。」
「被你说得很闷。」
「是满闷的啊。妳期待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但恋爱……总应该有些刻骨铭心吧?如果不相爱的话,两个人怎么会在一起呢?」如果连相爱过都会轻易分离,那么她跟老板之间那些暧昧的情绦、那缠绵的吻到底又算什么?「妳这傻瓜。一听就知道妳没恋爱过」成海阔叹息。「很多时候人在一起并不是因为相爱,而是因为彼此需要,或者因为寂寞,或者因为不了解。爱并不是让两个人在一起的唯一理由。」
「说得好像自己很厉害、很有经验似的,还不是都分手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不爱听就不要问啊。」
「诡异。明界有这样的!不相爱的话干嘛在一起?」满满横他一眼,继而想起自己的目的,于是又问:「那……老板,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像妳这样的。
这句话他当然没说出口。成海阔只是没好气地也横她一眼。「我为什么要告诉妳?妳想替我作媒啊?」
「说不定唷。像弥生姊姊那样的女孩就很适合你啊,浑身上下无懈可击。」
「妳对她的评价可真高。」成海阔翻翻白眼。「只是因为人家长得美,所以妳就觉得她完美无缺了?妳真的很笨。」
「你又骂我了。」满满嘟起唇。「人家也是好意。弥生有什么不好?如果她也喜欢你的话——」
「我就应该半夜爬上她的床,感激涕零得马上叩谢隆恩?」
「呃……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成海阔又点起一根烟,现在他觉得慢性毒杀她好像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老板?」满满怯怯地抬眼望他.「你生气啦?」
他沉默着,昂首望天。
鄂霍次克海的星河无比耀眼,好似只要伸手就可以摘取。
有人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并不是分隔两地,而是两个人面对着面,却不知道我爱妳。现在他了解那种感觉了。突然,不知道是觉得自己傻,还是觉得窝囊,他抬着头笑了起来。「老板……你别吓我啊,笑什么啊?!」满满有些惊吓,完全不明白老板的反应怎么这么奇怪。以往,如果她说了什么让老板觉得不开心的话,他会很快一掌拍过来,现在怎么反而笑了呢?「如果我跟王弥生在一起,妳会觉得很高兴吗?」
她愣愣地望着老板的脸。老板为什么不看她呢?他仰望星空的脸如此的好看,粗犷的线条变得柔和,甚至带点悲伤的感觉。
满满答不上来。她突然也叹了口气,靠着老板的肩头,轻轻地、低低地开口:「我不知道。」幸好她不知道,不然……他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
鄂霍次克海的最北边,从每年的十月一直到来年时四月都是结冰的,要前来这个地方必须开破冰船才有可能。但他们在海上建立了一座巨大的碉堡,好让工作人员可以全年无休凿开浮冰,打捞沉船。海上的超大平台上甚至还停着一辆直升机,方便工作人员往来于岸边与平台之间。今年暖和得格外的早,海上虽然还有成块成块的浮冰,但四散分布,对船只的威胁已经不大。尽管如此,当他们跳上接驳船时,依然被冻得瑟瑟装抖。
只有弥生看起来并不受气候影响,穿着毛夹克的她除了脸色稍微苍白了些之外,依旧神采奕奕,与在陆地上无异。
毕竟是海盗的女儿啊,果然不同凡响。
登上海中碉堡,高大壮硕的粗犷男子朝他们大步走来。那男人满脸落腮胡,看起来雄壮又豪迈,岁月的沧桑毫不留情的在他身上留下刻痕。真真实实的海上男儿。
「欢迎。」男人伸手与弥生交握,湛篮如穹苍的眸子闪动着真责的喜悦。「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男人的轮廓属于西方人,但五官却融合了东方人的特色,那一头漆黑如墨的乱发更证明了他的东方血统。原来是个混血儿。
「凯萨。」弥生为他们介绍、「这座海上碉堡的头子,他负责这里所有的事务。」一旁的成海阔早就按了无数次快门。
「成海阔,我的摄影师。他的助手满满。始雨你是见过的。这位是少勋,我的助手。」名为凯萨的男子朝他们一一致意。落鳃胡真的太浓密了,以致看不出他的表情。倒是始雨,她表现得极为别扭,骗弱动着的眼珠像是无法将视线拉出水平线。她为何故意不看凯萨?真令人好奇。
「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挺麻烦。俄国那边的人出尔反尔,走漏了风声俄国人知道我们要捞的船比他们所想象的值钱得多,现在三天两头就过来找麻烦。」凯萨没好气地冷哼。「还不就是想多分一杯羹。」
「他们要多少?」
「按照国际惯例,五成。」
「叫他们自己去抢好了!」始雨不耐烦地嘟嚷。「五成……干脆捞上来双手奉送岂不是更好?」
「喔,那就麻烦了,还得把捞上来的东西弄干净才行。」凯萨苦笑道:「他们要的是纯利,可不要处理这些鸟事。」
「啧,真是贪得无厌。」始雨没好气地骂道,脸上却看不出恼意。他们面对过太多这种事情,早就习以为常。
「其实船是随时可以捞上来的,问题在于捞上来之后运不出去,那也是枉然。」他们的交谈夹杂着中文、英文跟几句俄语,满满无心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只不断打量着这座海上碉堡,要建造这样的碉堡到底要花多少时间、多少精力?弥生与她原先所设想的女子原来是完全不一样的。她不是那种只会流连于声色犬马中的富贵子弟,看她站在平台上谈笑自若的样子,她对她的崇拜又多了几分。
「我不可能放弃这里的,我已经在这里花了七年的时间。」
「没人叫妳放弃这里,只不过先拖延进度,现在把船捞上来对我们没有好处。现在我们变成一块人人抢食的大饼,只好先把饼藏起来……」
「让我看看目前捞上来的东西。」
凯萨领着他们往碉堡的另外一个方向走。不远处有高大的悬吊塔,是打捞沉船的主要工具之一,高塔四周堆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全都是他们打捞上来、还没有处理的成果。
他们运气很好,这一天风不大,还有炫丽耀眼的阳光,平时这里刮起巨风的时候,连人都可能被刮走。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箱子里装的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吧?她却一点兴趣也没有心说不定可以在其中看到设计精巧的珠实,或者一顶十六世纪的皇冠、满满站得远远的,努力想勉强自己的脚步往前迈进,但不知为何,总是提不起劲。
他们全都走过去了,连老板在内。老板正站在弥生身边替她拍照。
真讨厌啊!老板跟弥生为何看起来那样相配?他们好像天生就应该站在一起——那神态、举止?好似他们已经相处了很久很久。因某种奇异的默契而显露出来的契合更教她看了心痛。老板也会想拍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吧?在弥生身边的老板可以见识到这整个世界,他的视野将不会再受到限制,他无须再回去那间小小的摄影棚……
忽地,她的眼角余光瞥见某种闪光,阳光照射在那突然出现的小黑点上,满满放声大喊:「小心上面!」
他们的运气真的很好——或者该说弥生的运气真的很好,因为风不大,满满的声音非常清晰。老板一下子就听到她的声音了,他抬头往上一看,猛地揽住身边的王弥生往前扑。凯萨的动作也很快,他猛力将始雨往自己怀里拉。
匡唧一声巨响!
一跟长长的钢架以咫尺之差落到了平台钢制的地板上,只差那么一点点,那钢架就要敲中王弥生的脑袋。
那一瞬间,满满停止了呼吸。她的瞇瞇眼瞪得好大、好圆!恐惧一下子攫住她,令她不能呼吸。直到老板扶着弥生站起来。他们没事……满满腿一软,虚脱地坐倒在地。就在这时候,弥生回头望见了她,惨白惨白的一张脸,在微风中颤抖得如同一片落叶。原来这世上还有人真心诚意地关心自己,不为任何利益——或者,在满满发出惊呼的那一剎那,她脑海中是否也先闪过关于图腾杂志的事?
望着她,弥生突然感到一股厌恶。从内心深处,对自己所发出的深刻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