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实践对母亲的承诺,宫权在出院的隔天,就专机南下找她。
下午三点四十分,韩心洁走出客厅,打算到附近社区公园,接回被张家君带出去搏感情的儿子。
可,一拉开木门,看见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的庞宫权,她脸色一变,心口一惊,随即张起一身芒刺。
“你来做什么?”她十指紧握,故作冷静。虽然他的出现,早在她的预料中,但再见他,她依然紧张而无措。
“我们谈谈好吗?”望着疏离冷漠的无笑丽颜,他紧握双拳,压抑住想紧紧拥抱她的强烈欲望。
“对不起,我很忙,有事要出去。”她拒绝。
“给我十分钟就好。”
“你!?”她想拒绝,但,不知为何,看着莫名削瘦,有如变了一个人似的他,以及他深邃的眼,她竟无法再拒绝。
几秒后,她打开铁门,转身进屋。
得到入屋的许可,他薄唇一勾,紧绷多时的心情,顿时松懈了下来。
走进布置温馨的客厅,看着一旁他陆续派人送来的新玩具,他笑着递出特地请人从国外带回来,价值数千美元的科技组装玩具。
“这送给唯唯。”
“他的玩具我会买,请你以后不要再派人送玩具过来。”她冷言拒收。
这阵子的他,已经不再只是站在远处,看着他们母子俩,而是不时派人送唯唯玩具,似有心想介入她与唯唯的生活。
“这次就收下,以后,我会先经过你同意,再替他买,可以吗?”
“……”几经犹豫,韩心洁点头收下,放至玩具区里。
“这是送你的。”他拿出口袋里,包装精美的戒指礼盒。
“我不会拿你任何东西。”她别过头。
“就这次,好吗?日后,恐怕也没机会了。”
“那就更不需要!”她丽眸一冷。
“收下吧,就只是一件小礼物。”带着温柔笑意,他将小礼盒放进她的手心里。他想送她一份可以纪念的小礼物,“我替你拆。”
“你——”看着手里的小礼盒,看着他为她拆开包装,看着盒里闪着耀眼光芒的典雅钻戒,看着他拿起钻戒,套进她的指间,她全身僵直。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却被他紧紧握住。
缓抬眸,望着他变了的容颜,望进他依然温柔的眼眸,抽不回的手,在他温暖的大掌里,颤抖……
她以为早在四年前的那一晚,自己就对他死了心,当四年过去,她也以为就算两人再见面,不管他说什么或做什么,也都不会再影响她已然平静的心情。
可现在……只是一个牵手,只是一记温柔眼神,只是几句话……她筑起多年的心防,已被他击得溃不成军,教她再也无法否认,这四年来,她对他除了怨、恨与怒之外,也还爱着他……
“你……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望着始终被他紧握在手,而不愿松放的纤细柔荑,他沉默着。
“告诉我,四年前,你会说那些话,会那样伤我,是因为你有不得已的原因,对不对?”她泪水盈眶。
望着她凝泪的瞳,他无语,眼底有着无尽的悲伤与不舍。
他知道只要他说出一切实情,心洁将会无条件原谅他,会一如当年那般地爱他,甚至更爱他。
他也相信她定会不顾一切陪在他身边,伴他走完人生最后旅程,而当他离开了,她……也会跟当年她在书房里说的那样……跟他一道走……
但,他怎忍心?四年前不忍心,四年后,他又怎舍得
何况今天,他们还有了唯唯这个孩子。
“你怎不说话?你说话啊!?”忍着泪,她叫着。
“对不起,我很抱歉。”说不出口的原因,让他摇了头。
“抱、抱歉?你……你又说抱歉!?四年前,你也是这样!”爱到痛了的心,教心洁再也无法承受地甩开他紧握的手,痛哭失声。
“为什么?!你会来找我,不就是因为你心中还有我吗?!那为什么现在又……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在给我希望之后,又再带给我绝望?!”
“我——”
“你真的还要这样玩我,伤我吗?看我伤心,痛苦,你很开心吗?!”
“心洁……”他想拥住她,但,被她失控地推开。
“不爱我,就不要来找我,不喜欢我,就走、你走啊!”积压她心中多年的怨怒,似在这一刻全爆发了。
“我不希罕你,我一点也不希罕你!你走、你走啊!”她想推他出门。
“心洁……”
“不准喊我的名字,我不准你再喊我的名字!”她怒声尖叫。
“别这样。”张开双臂,他紧拥着她,轻拍她的背,安抚着她。
“你——”沁入鼻间的熟悉气息与一股莫名的药味,教她身子一僵,继而愤身挣扎,“你放开我、放开我!”
“嘘。”不松手,他紧拥着怀里的她,闻着思念多年的幽然淡香。
“我求你,求你不要在伤害我的心之后,又温柔对我,不要这样、请你不要这样!”挣不脱他的钳制,她伏靠他精瘦的胸膛,失声哭泣。
“……”紧闭双眸,他双手依然紧搂住她,不放。
“我会恨你的,你这样,我会恨你的!”
听闻恨字,他心口一痛。
“我也不会原谅你的,我不会原谅你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我!”
“我知道。”他蓦闭双眼。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永远!”
永远?宫权一听,全身一震,霍睁骇眸,望进她盈恨的泪瞳。
她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太过沉重的恨与怨,教庞宫权难以承受。
他知道也明白想得到她的原谅,就必须要有耐心。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办法,等到她愿意原谅他的那一天……
而且,亲耳听到她吐出的恨字怨语,太过沉重的悲痛,在一日之间,压垮了他。
自高雄回台北庞家大宅的隔天清晨,在一声重物撞击声之后,庞宫权被紧急送进雷法医院。
意外昏倒的他,自此失去意识,陷入昏迷之中。
十五天之后,他意外清醒,一张开双眼,就看见神情悲痛的庞母与两个弟弟,就聚在病房一角,似在低声讨论某事。
“妈。”
“老大,你可醒了!”听到叫唤声,庞母急冲到病床前,“妈差点就被你吓出心脏病了!”
“医师马上就来。”宫衡按下病床边的呼叫铃。
“大哥,你现在还好吧?”
“抱歉,又让你们担心了。”他虚弱淡笑。
“别说那些了,赶紧把你的身子养好才是。”看着儿子又逃过一劫,庞母安心许多,脸上有了笑容。
“要不要吃点水果?我今天带了苹果过来喔,很香呢,你闻闻看。”像献宝似的,庞母拿出袋子里又红又大又香的苹果。
“嗯,是很香。”他微微一笑。
“这可是我亲自上市场挑的呢!”庞母表情很骄傲,扬手招来很闲没事做的看护,为大家削水果。
望一眼房里的三人,宫权出声支开看护——
“拿去外面削吧。”
“是。”
“宫权?”他的举动,令房里三人忧心。
看着母亲、看着宫势与宫衡,许久之后,他开了口。
“宫势,你这几天找个时间,去把我名下所有的动产与不动产,全部转给心洁跟唯唯。”
“是。”宫衡一脸沉重,点头。
“不过,她应该是会拒绝。”他笑着,“但不管她要不要,该给她的,就都给她,她如果还是拒绝的话……”他看向老三宫衡。
“宫衡,你比较会算计,到时,你就替她成立一个基金会。”
“是。”
“哎呀!老大,你现在说那些做什么啦!?”庞母一脸不悦。
“妈……”他唇角淡扬,“你不会对我的决定,有意见吧?”
“不会、不会,只要你好起来,连妈的那份给她也没关系!”看着病床上笑容虚弱的儿子,庞母连忙笑出一脸的温慈。
“我想,心洁如果知道你也这么疼她,她一定很感动。”
“我不要她感动,只要你快点好起来。”
“这……”
“怎么了?”床边三人同拧眉。
“我想,如果有一天,时候到了……”
三人一听,脸色骤变——
“大哥!?”
“你说什么?!”庞母眼色倏变,“不准说那种不吉利的话!”
“妈——”
“你会好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再也无法装作没事一般,庞母鼻头一酸,霍然放声大哭。
“妈,你别这样。”握住母亲的手,他微笑。
“我、我又没说错!我……我们家这么有钱,怎么可能会治不好你的癌症?!你放心,妈跟老二、老三一定会找到更好的医师,来治好你的病!”
“我知道,谢谢你们。”削瘦的脸庞,有着难以掩饰的疲累,“只是,如果真的治不好……”
“大哥!?”
“老大,你要有信心!”
“我知道,我对你们一直都很有信心,但,也请你们听我把话说完。”
“老大!”庞母难过地拥着他。
“万一,结果不尽如我意,万一,真有那么一天……”缓缓转首凝望窗外湛蓝的天空,一抹淡笑,扬上他削瘦的病颜。
“请不要对外公开,也请不要发送任何讣文,更不要通知任何人……”
“那怎么可以?!”庞母泪流满面,“你是我们庞家长子,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委屈的……的……”
“妈,如果铺张了,让外界的人知道了,那么心洁也一定会知道……到时……她会哭着回来的。”敛去眼角泪光,他微笑道。
“那就让她哭着回来嘛!”庞母哭叫道。
“但是,我不要她哭。”来回望着家人,他目光坚定而深情。即使生命已到尽头,即使他已没有明天,她仍是他心中唯一的牵挂。
“大哥!?”
“如果可以,你们就替我安排一处最高、背山面海的安息之地,让我可以继续看着她,守护着她,直到……直到与她在另一个世界相聚……”
遥望窗外寒冷的冬天,敛下黑眸,他唇角淡扬。
知道长子的心中愿望未达成,又探出心洁对他的误解极深,庞母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在与宫势与宫衡商量过后,自正杰口中逼问出心洁资料,当天下午立即专机南下。
来到张氏企业公司,走进办公室大门,庞母一眼就在十数名的年轻女职员中,认出从未见过面的韩心洁。
一定就是她!看着身穿鹅黄色套装,举止端庄优雅,气质清新,长发高绾的韩心洁,庞母直步朝她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就是韩心洁?!”她厉声质问。
她的出现与攻击举动,在办公室引起一阵骚动。
“我是,请问你是哪位?”正与同事讨论公事的心洁,愣颜惊看打扮高贵,手提名牌包,一身贵气的陌生贵妇。
“你、你……”想到她就是害得宫权病情一再加重的主因,爱子心切的庞母,愤怒至极,倏扬右掌。
啪!盈满怨怒一掌,硬将来不及闪避的心洁,掴得撞上档案柜。
那一声清脆怒掴,令办公室陷入一阵死寂。
“你!?”捣住遭到重掴的痛颊,她清瞳愕然。
“你、你怎么可以那样对我儿子?他是哪点对不起你?!”对着她,庞母哭喊出心中对她的不满
“你儿子?”莫名挨掴,她张大不解的瞳。
“我是宫权的妈妈!”
名字一出,众人惊讶,低语交谈。
“庞妈妈?”她心顿惊,不懂自己为何必须承受长辈的这一掌,“我想我一定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你如此生气,我道歉,对不起。”
站挺身,她弯腰道歉。不管有没有挨掴的理由,她都道歉。
“你……”见她神态冷静,温婉有礼,还默默承受她的怒火,甚至不问对与错,就低头道歉,庞母顿然理解自己的儿子,爱上了一个好女人。
但是这个好女人,却不知道她儿子为了爱她,有多么的委屈他自己
“请你……请你……”想到已经在交代后事的长子,想到几分钟宫势来电告知医师已再一次发出病危通知,庞母眼眶一红,双膝一弯,想跪下道歉。
“庞妈妈!?”心洁惊吓到,急出手扶住差点就要跪地的长者。
“我打你,是我不该,但是,你不要怪宫权,宫权他……”
“有话我们到里边说,请你跟我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洁只得领她进入无人的会议室,关上门,隔去外人惊讶与不解的目光。
“庞妈妈,你这边坐一下,我出去替你倒杯水。”
“不、我不要喝水!”庞母急拉住想离开会议室的她,“我只要你马上跟我回台北就好,已经没多少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