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晚上,夜凉如水。
上官萝儿早已就寝,然而她却睡得很不安稳。
她又作了那个纠缠她多年的可怕恶梦,那让她脸色苍白,身子不住地颤抖,如深陷泥潭般,完全无法自可怕的梦境中脱困……
眼前依旧是一片模糊难辨的幽、晴光影,耳边依旧传来了慌乱的脚步声、急促的呼息声,而整个气围也依旧充满了恐惧与慌乱。
然而,和过去梦境不同的是,过了一会充后,她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清晰,而原先模糊的两个人影也逐渐可以分辨得出轮廓了。
他们的身影……好熟悉啊!
上官萝儿的心狠狠地揪紧,她很快就认出了那两个人的身分。
那是她的爹和娘呀!
他们仓皇地跑着,娘还不忘握紧她的小手,带着她拼命地奔跑。
“爹、娘,我们为什么要跑?要跑去哪袒?”她用着童雅的嗓音问道。那一年,她才不过八岁。
“别问了,萝儿,快跟着爹娘跑就是了!”爹催促道:“快!快!那个女人就要追上来了!”
“相公,那女人到底为什么要杀咱们?”娘的语气透着恐慌。
“还不是因为我档了吴大尚黄的财路,想不到他竟然叨贝通了‘狱炎会’的杀手要来杀了我们全家!”
“什么?那个吴大尚黄怎么这般歹毒!”娘惊呼道。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快点跑!迟了咱们就没命了!”
当时年仅八岁的上官萝儿,对于爹娘的话还听得不是很明白,她只知道自己的一双腿跑得快断掉了。
“爹、娘,萝儿跑不动了,萝儿不跑了!”
“不行呀!”爹急忙道:“萝儿,妳千万不能停下来,停下来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呀!”
“可是……相公,我也跑不动了……”
“哎呀!妳们母女俩千万别停下来!快跑呀!”
爹虽然也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仍焦急地催促着。
说在她皱着小小的脸蛋,还想要抗议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女人嗓音!
“哼!想往哪里跑?”
上官萝儿还来不及回头,说看见一把长剑刺入娘的后背。
那可怕的画面吓傻了上官萝儿,她瞪大眼睛,看见那把剑一抽,娘的鲜血立刻喷了出来,而娘也终于松闭了始终紧握住她的手,整个人倒了下去,再也不能动弹。
爹见状,发出撕心裂肺般的怒嚎。
“不!”爹一把拉过被吓傻的她,甚至还用力雄着她。“萝儿,快逃!别管爹娘了,你快逃啊!”
使劲推开她之后,爹娘身扑向那个女人,想要替她多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
“哼!找死!”
那女人冷哼一声,长剑无情地刺入爹的身体。
她眼睁睁看着爹倒下,吓得一边放声大哭,一边转身迈开步子拼命地跑。
“哼!小杂种,想逃去哪里?”
那女人手中的长剑还刺在她爹的身上,于是便运足力踢起脚边的石块,而那有如拳头般大小的飞石瞬间狠狠砸中了她的后脑。
她娇小的身子跌趴在地,剧烈的痛楚像是要活生生地吞噬她似的,她整个人呼息困难,快要窒息的痛苦让她身子发冷、不停颤抖,整个人几乎快失云意识了……
半昏半醒之际,她听见了模模糊糊的交谈声——
“夫人,这几个人的尸体怎么处理?”
“随便扔下山谷吧!”
“是!咦?这小女孩似乎还没死。”
“喔?想不到她这和命大?”
那个被称作“夫人”的女子走到她身边,粗鲁地扳过她的脸察看,而她已逐渐模糊的视线终于看见了这位“夫人”的模样。
“哼!这丫头到是有一张标致的脸蛋,若是将来长大成人,应该会有着令男人神魂颠倒的倾城美貌吧!”
“她的后脑被石块重击,如果没有立即治疗,应该撑不了多久说会断气了,要将她跟她爹娘一并丢下山谷吗?”
夫人沉吟了一会充,说道:“不,将她留下。这么标致的小丫头,我要救活她,好好地调教,说不定将来会有用处呢!”
后来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她已完全听不见了,剧烈的痛楚加上失血过多,让她整个人坠入一片无边黑暗,再没有半点意识了……
上官萝儿惊喘一声,蓦地从恶梦中醒来。
她脸色苍白,身子颤抖,一颗心陷入前所未有的惊慌与纷乱。
刚才的梦境仍清晰得彷佛才刚发生过,梦中的那对男女确实是她爹娘。
她都想起来了,那确实是她八岁那年发生的事情!
可令她震惊万分的,是梦中那个杀了他爹娘,甚至差点要了她命的女人。
那人竟然是喜鹊夫人!
这……怎么会呢?
她记得夫人曾经告诉过她,她的爹娘和夫人是挚友,当年爹娘遭到奸人的追杀,夫人虽然立即赶去相助,爹娘却已不幸遇害,夫人只来得及将重伤昏迷的她救了回来,怎么……怎么却……
惊愕之际,上官萝儿突然想起前天李大夫替她针灸时,曾提到过去帮她扎针的人恐怕是故意维持她脑部受损的状况,刻意阻止她痊愈。
那时她嘴里虽然没说什么,心底却是一个字也不相信,可如今想来……
梦境中的那个女人确实是喜鹊夫人,她不会认错的!而那确实是十年前曾发生的事,因为爹娘被杀害的画面太可怕,因此她记得再清楚不过了!
难道说……当年夫人救活她之后,发现她的脑部受损,失去了记忆,所以便故意阻碍她痊愈,甚至将她训练为手下?
老天!这十年来,她因为失去过往的记忆,竟然认贼作母,还心甘情愿地当喜鹊夫人的手下,替杀死爹娘的凶手办事!
一股寒意窜过全身,让上官萝儿不禁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大受震撼与打击的她,想要找个温热的怀抱来取暖,好让她疼痛的心可以得到抚慰,可是……段劲遥呢?
他怎么不在房里?他上哪儿去了?
上官萝儿披上外衣,穿上绣鞋,急急忙忙地走出房间去寻他。
此刻的她异常的脆弱,急需躲进他强壮有力的臂弯中啊!
离开寝房后,上官萝儿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段劲遥,只好在偌大的庭园漫无头绪地随处乱走。
由于夜色已深,她怕自己发出声响会扰了他人清梦,因此特意放轻了脚步,只不过,她几乎到处都转过了一遍,却没有看见段劲遥的身影。
就在她失望地想放弃时,忽然听见了一阵啜泣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她怔了怔,心底浮上一抹疑惑。
都这么晚了,是谁在哭泣?发生了什么事?
基于一丝好奇,上官萝儿循着声音走去,而当她远远地望见庭园角落的那两个身影时,整个人不禁诧异地愣住了。
那不是段劲遥和苏红袖吗?
他们在做什么?见他们两人亲密地站在一起,上官萝儿的心一阵揪紧,她忍不住屏气凝神,想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劲遥,如果……如果当初没有岭生那些事,如果我没有嫁给你爹,你是不是就不会离开‘白虎门’了?你会不会娶我为妻呢?”苏红袖哀怨地问,哽咽沙哑的嗓音透露了她才刚大哭过一场。
七年前的今天,正是她不幸小产,失去了腹中胎儿的日子,因此每年到了这个日子,她的情绪总会异常低落、脆弱。
刚才她原本已经睡下,可却梦到了当年的情景,因此哭着醒来。
由于睡意全消,她索性出来走走,本以为透透气会让心情好一点,可是她愈想愈伤心,忍不住又掩面哭泣了起来,而段劲遥正好出现了。
看着这个曾经深爱却无缘相守的男人,苏红袖的情绪更加悲痛难过,忍不住拉着他诉苦。
段劲遥望着苏红袖,俊脸浮现一抹同情。
刚才在上官萝儿入睡后,他独自到书房去处理一些“白虎门”的机要事务,正打算回房时,便听见了苏红袖的哭泣声。
从苏红袖口中,他得知了七年前的今天正是她不幸小产的日子,对于她当年无助又可怜的遭遇感到无限同情。
此刻见她问得这般可怜,他实在不忍心在这时再打击她脆弱的情绪。
“倘若那样,我当然会娶妳,当年我不是早说过了要娶妳为妻吗?”只是她却嫁给了他爹,而他也早已放弃了那段感情。
如今,他心里只有上官萝儿,想要永远留在身边的女人也只有上官萝儿,不过这些话,他可没笨得在这时候说出来刺激苏红袖。
“如果……如果能够回到过去就好了,你说是吗?”苏红袖泪涟涟地说,对于自己的遭遇感到自怨自怜。
“是啊,如果能回到过去就好了。”段劲遥也相当认同,然而他的理由却与苏红袖大不相同。
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一定会设法阻止当年爹在酒醉后犯下的错事,就算他与苏红袖这辈子没有当夫妻的缘分,他也不希望当年她是在那样不堪的情况下被迫嫁给他爹。
苏红袖听了他的话,忍不住扑进他的怀中。
自幼一起长大的深厚交情,让她能体会到段劲遥的这番心思,尤其是在她已明白了他对上官萝儿的情意之后,更不会再自作多情地曲解他的话,以为他还爱着自己。
只不过,此时此刻,过多的感慨与感伤,让她的情绪太过激动,暂时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来让她抚平心底的伤痛。
段劲遥的浓眉一皱,扶住她的肩头想将她拉开。
“妳……”
“什么都别说!拜托,让我抱一下,一下子就好了,好吗?”苏红袖可怜兮兮地央求着。
段劲遥犹豫了一会儿,原本他还是想将她推开的,但是念在今天的情况特殊,最后还是作罢,任由她短暂地依偎在自己怀中,不过等到她情绪稳定之后,他一定要和她好好地沟通,下不为例。
上官萝儿看着段劲遥拥抱苏红袖的画面,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觉得自己整个人宛如跌入冰窖之中,全身的血液也几乎要跟着冻结了。
他说过要娶苏红袖为妻,还说如果能够回到过去就好了?
段劲遥这番话是表一不……直到现在,他的心里仍旧爱着苏红袖?即使她的身分已是他的继母,他依旧无法忘怀当年的爱恋?
那么……她呢?
对段劲遥而言,她到底算什么?
他说要她、爱她,难道只是为了得到她的身心?难道只是为了在狩猎游戏之中得到最终的获胜?
又或者……她只不过是段劲遥用来避人耳目的障眼法,好让他得以顺利地与苏红袖暗通款曲?
上官萝儿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整个人几乎快站不住了。
刚才回想起十年前的往事,得知喜鹊夫人是杀害她爹娘的凶手,已让她大受打击,而此刻段劲遥和苏红袖的亲密举止,更是让她宛如晴天霹雳。
霎时之间,她的一切彷佛分崩离析,被她原本信任的两个人狠狠撕成了永远也无法拼凑回来的碎片。
她轻悄悄地退开,伤痕累累的心宛如被撒了盐一般难受。然而痛到了极点,她却反而扬起一抹凄楚自嘲的笑。
她这一生,到底是所为何来?
过去十年,她替杀害爹娘的凶手卖命,如今她爱上的男人,心里却始终爱着另外一个女子……
真想不到啊!她的人生竟然是由一个又一个的阴谋诡计与谎言所交织出来的。
喜鹊夫人对她的恩情是假的!
段劲遥对她的情意是假的!
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竟是一桩又一桩的骗局,全部都是虚情假意!
在他们的眼中,她上官萝儿恐怕不过是一个愚蠢至极的笑话吧?
到底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恐怕,只剩下她自己这颗已破碎得拼凑不回来的心才是真的,可她的真心,又有谁要?
上官萝儿觉得好冷好冷,一股椎心刺骨、撕心裂肺的冰寒让她浑身发颤,甚至就连所有的知觉也跟着结冻了。
她踏着游魂一般的步伐,走在偌大的庭园中,却是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才好?
天地之大,哪里才是她的归处?
她是不可能再回喜鹊夫人那里了,而她也不想要继续待在“白虎门”之中,那么,她能去哪儿呢?
忽然,一抹决绝的光芒自她美丽的眼眸浮现。
她想,她知道一个最适合她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