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朗叔快手捡了起来。“绳子断了?没关系,明儿我再拿条红绳过来——”黑羽接过玉佩,直觉不对劲。
他心里这股忐忑——是怎么回事?
“朗叔,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坏事会发生……”
朗叔一脸讶异地问:“怎么啦?您察觉到什么了?”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不安心。”他紧紧揪著手里的雌凰玉佩遥望著南方,怕这是老天给他的预兆。“记得,信差一回来,马上带他来见我。”
朗叔一口允诺。“我知道,您放心,那儿有那么多护卫保护,不会有事。”
就算得了朗叔的安慰,黑羽心里还是忐忑。
他点点头不说话,只是把玉佩握得死紧。
十日后,黑羽终于攻进皇城下。经几日截粮围困,皇城己现食粮短缺的窘境。许多职位低微吃不饱饭的小兵奴婢受不了饥,正一大群一大群冒死往黑羽军队逃。开头靖王知悉,还曾下达诛杀令——谁敢踏出城门一步,一律满门抄斩!可时间日久连皇宫膳时也成问题时,他也无暇顾及他人了。
“你们端来这什么东西?”
方才起身的靖王怒瞪著眼前菜肴,他堂堂一个蒲泽国王,一餐菜色竟然是腌菜萝卜跟一碟炖肉?!成何体统!
负责伺侯的太监惨白了脸。“回禀皇上——御膳房那儿……实在难为无米之炊。”
宫里食指浩繁,城一围起,料材便没法自外边补进,就算膳房厨子手艺再巧,也没办法变出更适恰的御膳。
别说靖王吃得差,像伺侯他的小太监,一天顶多只能吃上一顿,而且吃的还是干巴巴的硬馒头。
“岂有此理!”向来骄傲跋扈惯了的靖王怎甘愿受此委屈,索性翻桌不吃了。
他气呼呼一走,小太监即刻跪下,抓着掉在地上的菜肴囫囵吃下,他实在太饿,太饿,再也顾不得什么宫廷规矩——皇宫内情况之悲惨,可见一斑。
靖王一路步出宫殿,转头四顾,处处可见饿得体乏力虚的卫士颓坐在廓角——老天,他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难道真被占星官说中,“荧惑守心”意表皇帝有难,难道老天当真要亡他黑靖?
不、不!
靖王仍想做困兽之斗,就在这时,他早先派遣出去的禁卫军,终于送回了好消息。
一行十人自秘道潜进皇城,手里就抓著手脚嘴巴被布条缚住的翠微。
一连经过五日奔波,穿在她身上的碧色衣衫早己残破肮脏,原本梳理整齐的黑发全披散在她头上,一张白惨的脸毫不见血色,但是那双眼依旧清澈明亮,犹如两潭清泉。
靖王步下王座,审视娇嫩年轻的翠微。
“你们说这丫头是那家伙的妻子?”他本以为黑羽的妻子会是什么艳冠群芳的美人,没想到,她不过是一株清秀的小白花。
靖王痛恨黑羽,就连提起他名字也不愿意。但底下人全明白“那家伙”指的是谁。
“回禀皇上,是。小的经过再三打探,确认无误。”
“好!”靖王难得展露欢颜。“备轿,把人给我送到城门上去。”
城门下,黑羽领军的征讨大军行列整齐,远看,犹如一块块墨黑色的豆腐。黑底绣著金色蒲葵纹样的大旗迎风招展,气势多么恢宏昂扬。
方才黑羽送进最后通牒,若靖王愿意开门投降,还可保他一条性命;若不,就别怪他不顾念叔侄之情。
时间己然逼近约定的时辰。
“皇叔还是坚持不开城?”高踞马上的黑羽眺著城门喊道。
坚守在城墙上的卫士各各面有菜色,但因怕靖王降罪,只能强打起精神应付。
“少主。”晋广将军在旁唤了声,提醒他时辰己到。
黑羽看他一眼,点点头。“我知道——”
正当黑羽抬手,欲下令攻击时,城门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是靖王。身著鲜黄龙袍的他高高站在城墙上,俯视底下年轻俊朗的黑羽。
叔侄俩阔别二十年再见,黑羽讶于叔叔的疲老,而靖王则是一副惊魂的表情。
这家伙——靖王望著黑羽,那眉宇气度——简直就像他王兄再世。
靖王打从心底觉得惊恐。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他举刀剌进显王那时刻——那时显王就是用这双温厚如海的黑眼睛,直勾勾瞅着他看。
仿佛是在问他——这样,你就满足了吗?
望著黑羽,靖王神智癫狂了起来。
“你这羽翼未丰的小伙子也想跟我斗?来,你睁大眼睛瞧瞧这人是谁!”
靖王伸手一拉,一抹碧绿的影子跃进了黑羽眼帘。
他瞠大眼难以置信——他的翠微,怎么会在皇叔手上?!
“怎么会?”骑马陪在黑羽身旁的朗叔也吓了一大跳,昨晚才说过不会有事,今早事情就发生了!
“怎样?”靖王嘴里笑著,干枯的大掌抓鸡似地紧拧翠微一头黑发。“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置她?是要一刀一刀断她臂膀双腿还是要将她赏给我身后士兵,教她尝尝半点朱唇万客尝的销魂滋味?”
黑羽颤栗地望著翠微苍白的脸蛋,虽然距离遥远,但他犹能从她惊惧的表情瞧出她多怕,多疼。
是他牵连了她!
他千防万防就是防这一刻——但他还是没保护好她!
他吸口气。“放了她,只要你放了她。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他此言一出,一旁几名将军齐声阻止。“少主!”
“呦……”靖王一脸不可思议。“想不到你这么宝贝这丫头?让我仔细瞧瞧,这娇弱弱的小东西到底是哪点称你的眼——”说著说著,靖王端起翠微小脸,好似要亲吻似地俯向她。
碍于嘴被缚住,翠微只能不断摇头发出呜咽声。
黑羽怎能坐视自个儿心爱的妻子遭受此污辱?
“别用你脏手碰她!”他马缰一提,人偕马朝城墙跨进了一大步。“你说,你要我做什么才肯放了她!”
“要我放了她,也成。”靖王拿指轻挲著翠微脸颊,接著朝黑羽一望。“就拿你命换。怎样?”
黑羽身后的士兵们一听,全部鼓噪起来。“不行!少主!您千万不可以答应!”
就连四肢嘴巴被缚住的翠微,也拚命摇头拒绝,泪如雨下。
不行、不行!两人距离虽远,可连通的心意,全在转眼间传达到对方心坎。
她拚命使著眼色告诉他,她绝不容他做此决定。
假如你死了,你要我怎么活?!她泪眼婆娑地望著他。
但我没法眼睁睁看你被欺负——
“来吧。”黑羽下马,同时摘掉头盔。“放了她。我就是你的。”
“少主!”
几名将军赶来劝阻,他却摇头,推开他们手臂。
“我,心意已决,你们全部退下。”
“少主!”众人齐喊,包括队上士兵。全一齐跪下。“少主!”
皇宫前,气氛肃静到极点。
“朗叔——”黑羽侧头望向紧抓著他裤脚的老人。“连您也要劝我?”
紧扒著黑羽不放的朗叔老泪纵横。在他心里,他早把翠微当成了自己女儿,一边是少主,一边是女儿,他谁都不想牺牲!
“你们不明白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黑羽只说了这一句,便拨开朗叔的双手,昂然走向闭紧的城门。“来吧,我们交换。”
“哈哈哈……”
高站在城墙上的靖王发出剌耳的笑声,什么“荧惑守心”,什么“少主中兴”,全都敌不过他黑靖的强运!
“来人——啊!”
就在靖王喊声的同时,翠微突然朝前一撞,靖王手猛地放开,待要抓回,她己失足跌下足有四层楼高的城墙。
她心想,如果非得要拿黑羽的命才能交换她活命,那她不要。
她很清楚,在黑羽点头接下中兴大业的瞬间,他的命,已经是全蒲泽千千万万百姓的希望——
他有必要为了他们活下。
“不——!”
黑羽心魂俱裂地冲向掉落的碧绿身影。他惊恐地望著翠微迅速地跌落,与他仿佛沾了泥水的脚步,会来不及、会来不及的……
不,老天爷!他毕生从没一刻如此强烈渴求老天爷的帮忙——救救翠微!只要能救她,要他做什么牺牲他都愿意!
电光石火的瞬间,一声狼突自后方山岭传来,按著是一片黄褐色的云——不,是一群狼,闪电般朝城门扑来——
那景况之奇异,不单城墙上的靖王,就连黑羽自己也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大群狼由一头颈间满是灰白细毛的大狼领头冲来,就在翠微堪堪落地之前聚在一块,以它们柔软的肉身,承接下她冲撞的力道。
是那头狼!黑羽认出来了,领头的灰毛大狼嘴上还残留细疤,那是当时他为了救翠微,不得不造下的伤口。他怎样也想不到向来残酷冷静的野狼,竟会通晓人性地向人报恩!
它竟能追他追到蒲泽来!
当场愕住的人还包括城上的靖王,他双眼瞠大瞪著狼群以身挡下那丫头的坠势——他突然想起一个古老的传说,记得第一代先祖,是个能使唤狼群的异者。靖王本以为是胡诌,可今日,他竟然亲眼见到了!
这意味什么?难道老天爷是想告诉他,就连几只畜牲,也挑中了黑羽当它们的主人?
狼群接住翠微便定住不动,灰白毛的头狼再度了一声。黑羽看见它金黄色的狼眼朝他一望,那眼神仿佛是在跟他说——好了,欠你的恩情我报了。
“谢谢你。”黑羽冲过去抱起昏厥的翠微,诚挚地向灰白毛的头狼道谢。
头狼再度呼,按著,黄褐色的云堆如同来时那般轻巧、迅速,眨眼又滚过了山丘,复而消失不见。
就像场梦一样。
“不!”率先回神的靖王尖喊了声。他不接受这种事!怎么会有这种事——他捧著剌痛不己的胸口连连后退,伸出的右手仓皇地想抓住谁,却愕然发现,没有,竟没有一个人对他伸出援手!
你们这群人——他可是他们的王啊!
就在他竭力想抓住离他最近的卫士时,“嗖”地一声,一枝飞羽正中靖王心窝。他难以置信地转身瞪视持弓者——是晋广将军。
一箭射出后,晋广将军对著苍天大喊。“先王,我终于为您报仇了。”
这叫什么?靖王伸出颤个不停的右臂,心头闪过四字——“众叛亲离”。
这——就是你要的吗?
在靖王摔跌落地之前,他仿佛看见多年前疼爱自己的兄长,临终时那直剌他心窝的一眼。
“哗——靖王死了!”
黑靖一倒地,墙内墙外的士兵立刻爆出欢呼,紧接著开城门的开城门,相拥大叫的相拥大叫,但一切狂喜纷乱黑羽全没放在心上,他只是好温柔,好温柔地环著翠微,头贴著她额,眼眶里落下宽慰欣喜的眼泪。
谢谢老天爷,他紧搂著她望向晴空道谢。感谢网开一面,没真的狠心把她带走。
“少主——”
朗叔还有几位将军朝他走来,其中朗叔伸手欲接走翠微,但他只是摇头。“我来就好。”
“对不起少主——”朗叔一脸愧色。“刚才臣子不是故意要违逆您。”
“我知道。”他摇摇头表示没放在心上。“刚才你们也看到了,我为什么一定要救她?”
几位将军点点头。方才翠微那一跳,当真吓著了他们,也感动了他们。
想不到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竟也有此胆量,为了保护挚爱的人,不惜牺牲自己性命。
黑羽俯视她的眼里饱含著骄傲与心怜。“她就是这样子,满心满眼只有我,如果我再不保护她,就没有其他人会做了。”
而后他深吸口气,抬头朗声直告:“本王在此直告,此人古翠微是我黑羽的妻子,也是我们蒲泽未来的皇后,你们誓死效忠的对象。”
他声一歇,众人立刻伏地,同声跪喊:“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
历经近两个月的战事,至此一刻,终于圆满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