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三天了。
裴心漾坐在床沿,紧紧握着安逸全身上下唯一没有受伤的左手。
不过,虽然他左手没受伤,却得插着点滴针管,每每握着,她的心也疼痛、揪紧。
她静静地守在一旁,直到发现病床上的人眼睑颤动。
“安逸。”她心底一喜,连忙唤他一声。
跟沉重的眼皮争战了一会儿,他认出了眼前的人,然后扬起一抹轻笑。
“小漾……”
天,他是怎么了,连想微笑都觉得吃力,整个身体像被拆了……不对,这根本不像他的身体,因为他连动都动不了。
“你等等,我叫医生来。”她连忙按下床边的按钮,“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安逸望着眼前不断动作的人影,“你没有受伤吧?”他的声音极为虚弱。
他记得发生了车祸,之后,好像过了好久、好久,他听到许多人在他耳边说话,但他的眼皮太沉重了,不管怎么撑都撑不开。
“我没事。”裴心漾好难过。他怎么到现在还关心她有没有事?
就算有事,也是她活该,可是偏偏他把她保护得很好,让她一点事情也没有,这让她好愧疚。
“没事就好。”他松了口气,放心了。
“你还管我有没有事?你看看你,连自己都保护不好,你让大家很担心,你知道吗?”越想,她的眼泪掉得越多。
“我会保护你就好了。”他到现在还能甜言蜜语,就代表他没事啊,女人真是麻烦。
“你吓死我了……”裴心漾越说越伤心。
喔,原谅他真的没有太多力气安慰她,虽然硬撑着,但他连说句话都要花好大的力气,而且他全身都痛,已没有余力擦干她的眼泪。
不久后,所有在休息室里等着的人跟着医生进来,在医生将安逸检查了一遥,宣布没事后,众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连日来的疲惫才在脸上显现出来。
只是,从他们进来到现在,医生都已经走了,安逸一直觉得有双眼睛老定在他身上,那似乎充满怨恨的视线都快在他身上瞪出两个洞来了。
“你怎么了?”他使出好大的力气才朝那双眼睛的主人问去。
安杰紧紧抓着病床的护栏,“你吓死了我多少细胞,还敢问我怎么了?”
他忍着想要揍人的冲动,如果这家伙痊愈了,一定要找机会跟他打一架!
安逸轻笑,没力气跟他吵,眼皮已快撑不开了。
“老四。”这样还能吵架,安琳真是服了他。
安杰紧握着护栏的双手仍没有移开,沉重地叫了声,“安逸。”
“嗯?”正要闭上的眼皮掀了掀。
安杰深吸一口气,道:“我们是双胞胎,在来到这世上之前就在一起了,既然如此,谁也不能先走,听到了没?”他不想再失去任何兄弟、亲人了,那次沉重的打击就让他受够了。
“我知道。”这家伙真是难得的认真啊。安逸说完,环视所有人一眼,将视线落在裴心漾身上后,便又沉沉地睡去。
不过,在闭上眼之前,他好像看见了一个人,望见一双深灰色的眸子……嗯?他该不会是伤得太重,出现幻觉了吧?
“这家伙就只回答三个字……”安杰真想把他从床上挖起来。
“喂,够了没?”一直站在后头靠着墙的人终于忍不住了,“怎么两年多没见,你还是像猴子一样毛躁?”
不过说真的,这对双胞胎弟弟让他很感动,尤其是安杰刚才的话。
还好安逸没事,他也放心了。
“老二。”安琳唤了一声,“这里是医院,你们别在这里吵,让老五好好休息。”真受不了这些哥哥。
“你终于出现了,我还以为你淹死在海里了呢。”安杰没好气地道,转身走出病房。好,要吵到外头吵。
“小漾,老五麻烦你照顾,我回家替他整理一些东西。”由于安逸可能需要在医院住上一阵不短的日子,安琳打算先帮他拿些日用品和衣物来。“对了,我爸妈晚一点应该会和老大一起过来。”
裴心漾点点头,“你们放心,我会守着他。”一步都不会离开。
“我会守在外头,有事就教我一声。”安余道,对她一笑。
“嗯。”望着床上沉沉入睡的安逸,裴心漾憔悴的面容此刻终于露出微笑。
安珩跟在安琳身后走出病房。“这个老四越来越没有口德了。”
他是二哥耶,怎么对他说这种话。
安琳闻言,瞪了他一眼,“两年没回来,就只写一封信,如果没有那封信,我们还真的到海上去替你招魂了。”
“怎么你也这样跟二哥说话?”他招谁惹谁了?安珩深灰色的眸子转了一下,“该不会两年没见,二哥在你心里的排名已经变成倒数了啊?小琳,别这样,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裴心漾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她感觉得出安家人之间深厚的感情,她竟然差点一点夺走了他们的快乐,罪恶感好深啊!
“安逸,你要快点好起来,听到了没?”她再也不要看他面无血色、病殃殃的躺在床上了……“呼……”裴心漾怕热粥会把安逸的嘴烫伤,所以先将汤匙上的粥吹凉,再缓缓地放进他嘴里,动作既轻又柔。
他一口口地吃着粥,动作有些缓慢而笨拙。没办法,他全身都动不了,一动便像牵动了所有神经,疼痛的感觉犹如刺进骨头里。
看着他连喝粥都痛苦地纠着眉心,她心底的罪恶感和愧疚也跟着纠结成团,疼得令她难以承受。
“小漾,我没事了。”又看见她愁眉苦脸了。除了不能下床活蹦乱跳外,其实他精神很好,经过一个礼拜的休养,从刚开始睡眠的时间比醒的时间长,到现在,他已经能不费力地和人交谈了。
他知道她一直对他深感愧疚,也认为会出那场车祸完全是她的错,这个傻瓜,那是意外,怎么她就是想不通呢?
裴心漾点点头,再将一匙粥吹凉。“我知道。”不过,他左耳百分之七十的听力不会恢复了,每每想到这里,她的心就痛苦难当,也忍不住掉泪。
她真的知道吗?安逸很怀疑。
“等你康复之后,我们就结婚好吗?”她觉得自己必须补偿他,他失去了听力是她造成的,只要有一点补偿的机会,她都愿意做。
安逸闻言,停下喝粥的动作,“这时候你怎么突然提结婚?”
“我和爸爸谈过了,那块地他还是不肯直接卖给‘安展’,如果我们结婚,那块地就是我的,我可以……”她可以无条件把地送给他。
“你最好别想那么多。”他从来不是为了那块地才和她交往,如果她真的因为这样嫁给他,他才不要,这样跟娶一块地有什么差别?
感觉真不好。
“安逸,我想照顾你,至少……”让她弥补造成他听力受损的部分。
“照顾我?”这更离谱了,“我是瞎了还是缺了手脚?日常生活不能自己料理吗?我不需要人照颜。”
如果她反过来说是她需要他照顾,他也许还会一口答应。
不过是左耳听不见罢了,有什么关系?他的右耳仍能听得很清楚,不至于造成生活上的不便。
“可是……”她只是想赎罪,为什么他不给她机会?
“没有可是,不要把我当废人,休养一段时间后,我还是能像从前一样,能做的事一样也不会少。”他还是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
“还是……你根本不想看见我?”裴心漾怯怯地问。她把他害成这样,他不想见到她也是人之常情。
老天,他可不可以不要再回答她这些笨问题了?“如果我说是,你就不再出现了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如果他真的讨厌她的话……“嗯。”不过,她会哭死的。
天,她还真的点头!安逸睁大了眼。
“也就是说,你会把我丢在医院里,不再管我的死活了?”这么狠心?
她猛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好。”还好这女人给他满意的回答。“如果你敢不出现,我用爬的也要爬到你家把你揪出来。”她别想摆脱他了。
“安逸,我只是想,如果你能早点拿到那块地的话,工程就……”
“闭上嘴,赶快把粥吹凉,我肚子很饿。”再提那块地,他会发火。
会变成今天这个局面,就是那块地惹的祸。
“安逸……”她怎么提,他便怎么拒绝,难道他真的这么不想娶她吗?
见她又露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得他的心都疼了,决定还是赶快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再不吹凉,我就不吃,饿死算了。”
“好、好……”裴心漾听话的拿起汤匙,舀了口粥,轻轻吹凉,再放到他嘴前。
安逸张口把粥吞进嘴里,才想到一件事,“你午饭吃了吗?”她这么认真的喂他吃东西,那她自己呢?
“我……我待会儿……”
听见她这么说,安逸心里火苗又起,“那早餐呢?吃了没?”他一醒来,她就忙着服侍他,他一直没想到这个问题,没想到她还真的什么都没吃。
“我、我忘了……”
“裴,心、漾!”除了对她吼,他已经不知道能做什么,“你到底会不会照顾自己?难道还要我这个病人来照顾你吗?要不要我喂你吃饭?要不要我提醒你吃饭时间?要不要我盯着你吃呢?你……”这是他受伤至今说过最长的一段话了。
“我下次会记得,你别生气……”不敢发威的小母猫只能乖乖地受教。
“下次?你现在就给我吃饭,听到了没?把那碗粥吃下去。”
“可是……”粥是他的,他待会儿吃完还得吃药呢。
“吞、下、去!”他不容她反抗。
嘴里塞了片裴心漾替他削的梨,安逸无聊地挥着左手。没办法,除了这只手能自由活动外,他连脖子都不能伸展,整个身体被固定住,动也不能动。
裴心漾边削着水果,边理清复杂的思绪,脸上不见笑容,只有淡淡的愁。
“裴、心、漾!”安逸又忍不住大吼。
她闻声,连忙回神,才发觉手指传来刺痛,血已经流了出来。她连忙放下水果和刀子,抽了张面纸压在伤处。
“没事。”她心虚地笑着,“我不太会削水果,所以……这伤口不是很深,不痛的……”
谁说不痛?他的心很痛。安逸的双眼直盯着她的手指头,看见她用面纸将伤口压住,血不再流,他才宽心。还好他发现得早,不然她可能把自己的指头削断了才会发现吧?
“你能不能专注点?你最近在想什么,能告诉我吗?”
“没有。”裴心漾躲避他的眼神,拿起水果,又要开始削皮。
“放下。我不想吃水果。”他绝对不允许她再做“危险动作”了,保住她的手指要紧。
“喔。”她乖乖的放下手中的水果刀,“那你想看书吗?我买了最近一期的商业杂志。”她怕他无聊。
“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安逸关切地问。
“我不累。”刚才她弄伤自己的手指是不小心的。
“可是我累了。”他叹了口气,“我忙着当病人,没有时间盯着你,你如果有什么事不想和我分享,那你就回去找裴叔说吧,你们父女不是无话不谈吗?”
“我真的没事。”裴心漾摇摇头,然后轻轻一笑,“我想留在这里陪你。”
没看见他,她就是不心安。
“你不会再心不在‘马’吧?”
“不会、不会。”
天呀,不会才怪!他是故意说错,她却一点都没有发现。
要是以前的她,一定会跟他拌嘴、吵架,自从出车祸之后,她表现得就像特地来赎罪的阿信,对他百依百顺,一点都不像以前的她,为此他很心疼,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而且就算他现在说了,她也绝对不会懂,因为她满脑子想着怎么补偿他,又怎么懂得他想要什么?
他只是想要找回以前的裴心漾。
“我想喝水。”安逸只好派点事情给这位现代阿信做了。
“嗯。”裴心漾马上起身走向热水瓶倒水,但热水瓶里恰巧已没有半滴水了,“我去外面装水,你等我一下。”
“好。”他应了声。“你小心一点,其实我不会很渴,你慢慢来,听到了没?”虽然知道只是装个水不会出什么意外,但此时的她一点都不能让他放心。
“好。”她还是乖乖应允,然后提着热水瓶走出病房。
如果可以,他真想跟出去,看她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就是无法真的不担心。
裴心漾抱着热水瓶正要走向医院的茶水间,却看见安杰迎面走过来。
“心漾。”安杰手里提着钟如梅和魏吉华替安逸炖的补品和粥品。
裴心漾朝他扬起笑,“公司的事情不忙吗?”
她知道,安逸受伤住院后,安杰和安珩便扛起公司的大小事情。
说到这个,安杰露出一笑,“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索性全丢给老二安珩。
当初老三安威过世,留下公司的重担,老大安耀有自己的事业,因此必须在他们这对双胞胎里选一个到公司坐镇,安耀连看他一眼都没有,便指名安逸了,不过也对啦,公司交给他,恐怕早己垮台,他很有自知之明。
裴心漾走进茶水间,将水注进热水瓶,安杰也站在一旁,和她聊着。
“你看来很不好,怎么了吗?”
跟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感觉很不一样,她现在心事重重。
“没什么。”连安杰也觉得她不对劲?难怪安逸会一直追问她有什么心事。
“说来让我听听,我也许能帮你。是有关老五的事吗?”想来也只有安逸能让她如此了。
裴心漾摇摇头,“真的没什么。”
安杰一挑眉。既然她不说,那就算了。
“你跟安逸的感情也应该算稳定了吧?”经过这件事后,大家都看得出来,他们注定是一对,“不如等安逸康复了,我们这两对一起办婚礼吧,双胞胎同时结婚,感觉很不错。”
听了,裴心漾神色一沉,“安逸不想娶我。”情绪一来,她不禁说溜了嘴。
“怎么可能?”安杰完全不相信,“那家伙绝对是爱死你的。”他很了解安逸。
她又恢复沉默,不再多说。
“你们之间一定还有什么误会,怎么不说清楚?”安杰认为只要说清楚,一切就没事了,“我帮你问问他,为什么不想娶你。”
“不,不要。”她知道安逸不会希望她再提起这件事的。
“好,你别紧张,我不问。”才怪。
热水瓶的水注满了,她盖上盖子后提起。
“我来吧。”他还有一只空出来的手。
见他迳自将热水瓶提走,裴心漾只能点点头,“谢谢。”
“走吧,快点回去,不然那家伙会喊无聊的。”安杰扬唇轻笑,也在心里暗自决定,一定要搞定这两个家伙,不然他一个人先结婚多无趣啊?再怎么样也要把安逸拉下水,他们是双胞胎嘛,已经注定做什么事都要一起啦。
所以,这一次他不再当白痴了,要当解决安逸和裴心漾感情问题的聪明人。
这天,安杰一走进病房,便看见床上的病人正闭眼休息。
“还是睡,命真好。”他不禁叹气,然后把手中的东西放在一旁的桌上。
“被你吵醒了。”安逸没把眼睛睁开,却很有精神地回话。
闻言,安杰笑了笑,“小漾,这盒巧克力送你。”他拿出女人们最爱的零食。这是刚才帮魏吉华买的时候多买一盒给她的。
“谢谢。”裴心漾收下,展开笑颜跟他道谢。
有人不爽地立刻睁开眼睛,“喂,公司如果倒了,你可以老实告诉我,我能承受得住。”不好好待在公司里,来这里送什么礼物?还送巧克力?
这家伙不是很讨厌进医院吗?怎么最近三天两头往这里跑,他不觉得累,他可嫌他烦。
安杰摇摇头,“没办法,谁教我很闲。”再者是因为关心,没办法,他很担心安逸。
“那真是谢谢你了。”安逸唇角一扬,露出敷衍的笑,“小漾,我要吃巧克力。”他指着她手上的东西。
“啊?”裴心漾看了看安杰,“喔,好。”只要是安逸想要的,她什么都会给。
安杰见了差点笑出来。哇,这小子该不会连这种醋都吃吧?
“那盒是我送给小漾的,你想吃巧克力的话……”他从皮夹里拿出几张千元大钞递给裴心漾,“你去帮他多买几盒,让他肥得连老爸都不认得。”
裴心漾听了,只是露齿而笑,“别逗他了。”
那笑容对安逸而言很刺眼,为什么安杰只需说两、三句话就能把她逗笑,而他,花了全身的力气,她却在面对他时老是眼眶含泪,搞得他都快疯了。
“对了,说到这个,吉华还在楼下的超商里,我把皮夹带上来,她怎么付钱啊?”安杰一脸着急,把钞票收回皮夹里。“小漾,你能帮我把皮夹拿给她吗?想吃什么顺便买,我请客,你陪吉华逛逛。”
这……裴心漾看了安逸一眼,放心下不他。
“你别担心,我不会离开他半步的,他说什么、要求什么,我也会用笔帮你记下来,我保证,除了我,谁都不会伤害他。”安杰和她开玩笑,要她安心。“你帮我跑一趟吧,麻烦你。”
“嗯,好吧。”她只能答应,接过他的皮夹往病房外走出去。
然而当她走出病房,才把门关上,就发现魏吉华站在门外,好像正在等她。
“你……”
“嘘——”魏吉华暗示她别出声,然后轻轻将病房的门推开一道细缝,“安静听。”这可是她跟安杰还有安琳讨论很久的办法呢。
裴心漾不明白安杰和魏吉华要做什么,不过肯定和安逸有关,所以,她乖乖的依魏吉华的指示,偷偷听着房里两兄弟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