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徐莉欢很早起床。今天天气不错,她做了早餐,盯着儿子吃完刷牙,帮他梳头、换衣服,然后自己也换装打扮。
一切准备就绪,才七点钟。他们约好的时间是八点。她拖着行李坐在客厅,儿子在一旁画图,那张神似生父的小脸好专注。
他们三人会像一家人吗?儿子和他一看就知道是父子,她呢?他们曾是夫妻。在婚后,他们还是像情人多过家人,他们相处的时间太少,又在热恋期,好不容易等彼此有空,当然就赶快……咳,履行夫妻义务,他们的关系日渐冷淡, 但在这方面始终热情如火,医生说她很难怀孕,没想到他的过度“努力”还是让她中奖。
等等!他要求扮演旧情复燃的离婚夫妻,有没有包括同床共枕?
她努力回想,好像没有,但是,少不了要有些亲昵行为吧?也不可能太疏远,夜里该不会要睡同一张床?连孩子都有了,避讳这个好像没必要……她脸颊发烫,可是,可是……
喔,她又有那种怦怦心跳的感觉了。
黎上辰也不轻松。
天才蒙蒙亮,他就醒了。
他昨晚在摄影棚待到凌晨,本想多睡点,因为今天得开几个小时的车,但想到徐莉欢和他儿子,他睡不着,干脆起床。
他不想吃早餐,喝了杯咖啡,就去洗澡,他将自己彻底打理干净,胡渣刮净。行李早准备好,他又打开来检查一遍,他想抽根烟,因为紧张和情绪低落就会想抽烟,又不想带着一身烟味去见儿子。
他再喝一杯咖啡,再一次检查行李,时间还很早,他还是换上特地为今天买的崭新衣着,站在穿衣镜前。
他当过模特儿,对服装甚有品位,今天的衣服是他精挑细选的,但望着镜子中的人影,他觉得自己看起来还不够好。
他像个父亲吗?铁灰色休闲西装看起来够稳重吗?儿子会不会喊他一声爸爸?他的前妻有没有看穿他的意图,临时拒绝出席?也许她根本就不想陪他三天?
他忐忑不安,好不容易熬到七点半,开车出门,他准时在八点钟抵达徐莉欢住的大厦社区门口。
他望见她和儿子带着行李,坐在门口花台上。她穿暗红色针织上衣,细腰带系着及膝裙,蹬一双保守的低跟鞋,她看起来端庄含蓄,就像电视广告里的完美母亲。
她望见他,微微一笑。那微笑教他胸膛一紧,似苦似甜。
他下了车,把她和儿子的行李放进后车厢,两人交换一些吃过早餐没,车程大概要多久的琐碎话题。
小男孩穿着一件薄薄的青蛙团连帽外套,背着一直塞得鼓鼓的背包,他紧挨母亲,眨着乌亮大眼,好奇地观察他。每回他视线望去,小男孩就假装望向别处,显得有点害羞。
黎上辰道:“我买了一些礼物给小咩。”他打开车门,展示后座那批前几天采买的玩具。
徐子敬瞧着玩具,大眼可爱地发亮,却裹足不前。
徐莉欢催着儿子。“妈妈教过你,这时候要说什么?”
“谢谢。”小男孩乖巧地开口,望向父亲,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仅仅两个字,在他心上敲出一串美妙的天籁。
但要上车时,听到儿子需要儿童安全座时,黎上辰诧异。
“不是到四岁就不必用座椅了?”
“是没错,不过小咩体重比较轻,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让他继续使用。”
“我查过资料,以为他不必用,所以没准备,我不是忘记。”
他辩解的语气让徐莉欢好笑。“我又没怪你。没关系,我车里有,我去拿来装,马上就好。”
装好座椅后,黎上辰对儿子道:“来,上车吧。”他露出最温柔亲切的笑容,向儿子伸手,想解下小家伙的背包,以便他就座。
不料小男孩猛地钻到母亲背后,拒绝他的碰触。
“小……小咩?”他试着再伸手,儿子更躲到母亲裙后,只露出一双防备的黑眸瞪着他,仿佛他是个正准备欺负小孩子的大坏蛋。
黎上辰僵在原地,手伸出不对,缩回也不是。他做错什么了?
“小咩会自己上车的。”徐莉欢轻拍儿子,低声鼓励。
徐子劲这才从母亲背后出来,爬进后座,他毫不犹豫把那堆玩具推开,慎重地解下背包把它放在身边,给它系上安全带,才坐进安全座椅。
那背包里装了金块吗?黎上辰不敢再试图帮忙,看徐莉欢帮儿子扣好安全带。小家伙上车时还刻意避开他,从他身边绕一大圈,他看在眼中,内心千疮百孔。他被儿子讨厌了……
三人终于出发了。
黎上辰道:“我刚才打给爸,他昨天就到山庄了,我弟弟午后才到。”
“嗯,他会带女朋友来吧?”徐莉欢望着窗外风景。他说“爸”而不是“我爸”,显然已经开始演一家人了戏,她又该怎么称呼他父亲?
“爸是这么说的,据说他单身很久了,不过一接到我爸的电话,突然就有女朋友可以带去见他。”
“没什么好好奇的,你也是啊,你爸要求你带我去,你不但做到了,还把他的要求升级,说服我跟你‘交往’。看来你们兄弟俩很孝顺,都会满足老爸的愿望。”
她嘲讽的语气令他微微一笑。“听说我弟弟脾气很倔,很讨厌我爸,大概他跟我一样需要钱,人被逼急了,再不愿意的事也得做。”
她看他稳稳握着方向盘,腕上机械表反映闪闪日光。她刻意用聊天的语气说道:“这表看起来好旧了。”
“每天都戴着,磨损得很快。”
“你没别的表吗?大名鼎鼎的制作人,不会只有一只表可以戴吧?”天天携带,他想提醒自己什么?
“我当然有别的表,但是,这是我们离婚那天收到的,是个特殊礼物。”
“是啊,一份离婚礼物。”她涩然,这表是她对他最后的惦记,没想到在他心中却是这样的意义。
“不,是结婚纪念日礼物。”
她一震,他笃定的语气放佛带某种深邃坚定的情感,令她心弦轻颤。
他从后视镜瞥视儿子,问:“为什么叫他小咩?”
“喔,说到这个我就超后悔的,早知道不该带他去清静的农场,看了哪里的绵羊秀之后,他回来就整天咩咩叫,叫他名字,他都不理,要叫他徐小咩,他才会回答,他说他要当一只羊。”
他笑了。“你拿他没辙啊?”
“除了跟他解释,他不可能变成一只羊,我还真的拿他没办法,还好他最近不学羊叫了,大概因为没有同伴,自己在那咩咩咩很孤单吧?”
他听了直笑,好不容易才忍住,他清清喉咙。“其实……我小时候相信我是一只鸭子。”
她很不淑女地张大嘴巴。“笨是会传染的吗?”
他又笑出来。“我宁可说这是想像力丰富的表现。”
“那你怎么不想像帅气一点的动物?”
“我想当鸭子是有原因的,因为鸭子会飞,我常常幻想自己会飞,飞得远远的,离开家,永远不回来……”
“可是鸭子飞不高也飞不远呀!你干嘛不想当一只老鹰,才飞得高——”
“老鹰只会飞,鸭子不但会飞还会游水,海陆两栖,你不觉得鸭子比较厉害吗?”
“你的逻辑真奇怪。”她啼笑皆非。“原来你小时候想离家出走?”难得听他提起童年,他很少谈自己,也很少提起家中事,他们结婚后也没和他的家人往来,她猜他和家里关系不睦。
“嗯,常常想。”他谈笑。“有一次,我相信我这边好学飞了,就爬到我表哥睡的上铺,往下跳,然后——”
“然后就从窗户飞出去了?”
“然后就狠狠摔到地上,而且是脸朝下,流了满地鼻血,还撞断鼻梁,后来被我爸修理一顿。幸好这么一摔,我开窍了,明白自己不可能变成鸭子,也不再幻想离家出走。想要离开家,还是等我长大,变得更强壮才行。”
这里提到的父亲,是他舅舅吧?她叹气,“幸好你就此死心,没有笨到以为是你‘起飞’的高度不够,跑到屋顶上再‘飞’一次。”
“真那么笨,说不定就没机会娶你了。”他一笑,换过话题。当他问起她搬家后与他失联,她尴尬地承认,是故意不告诉他联络方式。
“既然离婚了,我想也没必要让你知道,我不觉得你会想要孩子,至少我自己会好好照顾宝宝。”
“你还真了解我。”他没生气,嗓音淡淡的,蒙上一层难以解读的情绪。
气氛稍冷,但她在他话中听到关心,他是真的很在意她婚后过得好不好,他的真诚融化了她原先的戒备,在他逗笑她时,她快乐得几乎忘记他们离婚了,她仿佛回到初相识时,单纯为了这男人怦然心动的时刻。
她有点希望这段路没有尽头,就这么和他一直聊下去,她也不会腻。
黎上辰心情也很好,身边女子言笑晏晏,聊的话题平凡又琐碎,却是他这几年来最愉快的时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儿子始终不理他,小家伙在后座好奇地拆玩具,还哼着自编的歌,但除非母亲跟他说话,他很少开口,当然不会主动跟他这个父亲讲话。
不急,连消失五年,一见面态度不善的她,现在都能笑眯眯坐在他身边,他也能融化小家伙。
他有满腔难以言说的爱融化在这对母子,因为他们是他的最爱。
黎上辰微笑,车行平稳,阳光明媚,他心情比阳光还灿亮。
在和谐气氛中,他们抵达目的地——“枫粟度假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