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害她?
元琰震慑地来回巡视她惨白得令人心疼的脸。
天可明鉴,他是宁可死,也绝舍不得让她受一丁点儿伤害啊!
“你已经得到你要的,从今以后,请离我远远的,再也不要靠近我半步。”她已经错给了感情,最起码,该保全仅存的尊严。
“小荷儿,别这样,我爱你啊,我知道你也是爱我的——”
“爱你?”沐雪荷缓缓抬起头,唇边浮起一抹无心得几近残忍的笑。“不,我恨你。”她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宛如挨了一拳,元琰的脸孔骤然刷白。
“你走吧,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最好永不相见!”她决然吐出一句,如秋水般的瞳眸再也不看他。
慢慢越过他,她木然走向床炕边,脱下鞋,缓慢躺回床上,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却无法阻止那噬心的痛楚在心底蔓延。
绝望纤细的身影,被灯油燃尽、逐渐黯淡下来的烛火给逐渐吞没。
元琰悲痛地望着床上不动、不语的人儿,紧握双拳,用力之猛几乎将自己的骨头捏碎,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半点疼痛,只感到胸口揪扯得仿佛被撕裂开般疼痛。
如果时间可以倒转,他愿意用所有的一切,换得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他转过身,慢慢打开门走了出去,在一片抽气声中,脚步声消失在长廊底端。
飘着大雪的夜,一抹孤绝身影走出四季楼,幽然融入雪夜中。
浑身只着一件薄棉衫,元琰竟丝毫感觉不到冷,反而觉得有股椎心的痛像是一路钻进了心底。
走了几步,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抬头望了眼那扇紧闭的窗,久久不能释怀。
雪花片片落在他身上,染湿了他的发、他的衣衫,化成针刺般的寒,渗入他的肌骨里。
若世间真有心碎,他现下这种疼肯定就是!
*
“大哥、大哥?”
一个仿佛来自千里外的声音,逐渐在耳中枣集清晰,元琰木然抬起头,努力想将眼前熟悉,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是谁的脸孔看清楚。
“大哥,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变成这副德行?’元珣惊骇地上下打量着元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
那样一个神采飞扬、英挺潇洒的俊朗男子,现在却边幅不修,憔悴得像个街头浪人似的。
元珣皱着眉头细细打量着兄长。
他到底几天没沐浴净身、换衣裳了?胡子长得乱七八糟不说,连衣服都皱得活似刚从菜瓮里拿出来的梅干菜。
“元珣?”许久,终于从粗嗄的喉咙里滚出两个字。
“谢天谢地,我还以为你变成傻蛋了。”元珣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你来做什么?”元琰了无生气的吐出一句,又再度把目光调回有如千里远的前方。
“废话,当然是来看你啊!”元珣没好气的啐了声。
看他?他有什么好看的?元琰木然勾了勾唇。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要不是听哈总管前来通报,他还真不知道这兄长把自己藏得比娘儿们还要隐密。
什么时候?
元琰恍惚地想着,却始终想不出一个答案来,只知道他坐在这房里,木然地盯着太阳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数不清到底多少次了。
“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说要去探那花娘的虚实吗?怎么会——”同情扫了眼一副宛如斗败公鸡模样的大哥,元珣实在不忍再说下去。
不说还好,元珣这一说,元琰的脸色更是难看到极点,一双好看的薄唇抿得死紧,完全没有打算吐露只字片语。
“难道是——跟沐雪荷有关?”元珣大惊。
“问够了没?”那头负伤的野兽突然失控地发出咆哮。“有事快说,没事就滚出去!”
人家常说惹熊惹虎,千万别惹到为爱失意的男人,看来这句话一点也没错。
老天!他那向来在女人堆无往不利、攻无不克的大哥,竟然栽在一个青楼女子的手里?!
老天爷有眼,风水总算轮流转了吗?!
看到兄长这副愁云惨雾得像是天快塌下来,元珣却有一种想笑出来的冲动,好像看到迟来的正义终于伸张,他唯恐天下不乱的天性终于得以发泄。
但毕竟是手足,兄长受了委屈,元珣多少得装个样子,敛去嘴边那抹窃笑,他摆出一脸严肃地清清喉咙。
“咳咳……大哥,其实是阿玛要我来通知你一声,三天后,他将为你跟悦宁格格举行成婚大典。”元珣小心翼翼的说道。
成婚大典?元琰震愕地望向元珣。
“阿玛这回怕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我实在是挡不住了。”元珣有满心的抱歉,伹他真的尽力了。
沉默许久,那张满是惆怅失意的俊脸,带着破釜沉舟似的决心,终于开口道:“也好,这件事也该做个了断了。”
了断?
元珣又是一惊。 “大哥,你——想做什么?”他心惊胆跳的问。
望着远处,思绪像是再度飘得好远的元琰,决然吐出一句。
“退婚!”
*
睿亲王府
“什么?你要退婚?”
辉煌气派的大厅里,睿王爷扯着嗓门发出咆哮。
“是的。”面对睿王爷炯亮严厉的目光,元琰依旧骄傲地挺直背脊,既不畏惧也不闪躲。
“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毁婚的下场?”多少人上门想娶他女儿,他都还不见得肯,但这狂妄的小子竟还要退婚,这教睿王爷一张老脸真不知道要往哪里搁。
“晚辈自知失信在先,愿受王爷任何责罚。”
“你——”他坦然坚决的态度,让睿王爷是既欣赏又气恼。“你说悦宁有哪点不好?她不但有着花容月貌,还知书达礼、温顺乖巧,你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悦宁格格很好,但晚辈心里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若娶了格格,只怕对格格不公平。”元琰平静的说道,在说这句话的同时,他终于弄懂了自己的心。
原来,早在见到沐雪荷的第一眼,他这个从不知情爱为何物的浪荡贝勒,就已经为她动了心。
“你说的倒容易,悦宁可不是货品,要买就买,说退就退。你这样做,我女儿的名誉也都被你给破坏了。”
睿王爷震怒的绷着脸,哪能容许女儿受到一丁点的委屈。
“只要晚辈做得到,愿尽一切所能,弥补悦宁格格所受的委屈。”
“弥补?一个姑娘家的名声比性命还重要,你拿什么来弥补?你以为我女儿的心是泥、是土,可以任你随意践踏?”
一句话像是击中元琰的要害,让他的脸色顿时僵白。
是啊,过去混蛋如他,把女人当成是一种挑战,把情爱当作是一场游戏,直到伤害了小荷儿,他才领悟到自己可恶得有多彻底。
“我错了。”元琰缓缓闭上眼。
此言一出,把睿王爷给吓了好大一跳。
那个据说狂妄且不可一世的元琰贝勒,竟然也会认错?
他有没有听错?
“阿玛——”
突然间,从一扇屏风后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
大厅里沉默对立的两人,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声音的来源处。
倏地,元琰的黑眸震慑的睁开!
他缓缓站了起来,已然成为一滩死水的心湖,再度掀起汹涌波涛。
天!太像了、太像了!他不敢相信,天底下竟会有如此相像的一张脸。
乍看,他还以为自己看到了魂牵梦萦的人儿,但她不是!
元琰一眼就能看出两人的不同,虽然她们有张极为相似的脸,但悦宁格格的神态却少了分灵秀之气、多了分娇憨的稚气。
这怎么可能?毫无关系的两人、身世背景回异的两人,怎么可能会有那么相像的脸?
他眯起眼,思绪快速地转着,试图从两条平行线找出其中的关联性。
这幅美人图,可是以睿亲王府幼时失踪的咏宁格格,她的轮廓为底所画的喔!
元琰想起了卖画人当时曾说过的话。
以这幅画为起点,思索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他慢慢有点弄懂了。
原来,民间流传的传闻是真的!
画中女子真的是睿亲王府失踪的和硕格格——咏宁,也就是沐雪荷。
“悦宁,你怎么跑出来了?”睿王爷不悦地瞪着紧盯着自己女儿不放的元琰,放软了语调朝女儿问道。
“我……可不可以不要嫁给元琰贝勒?”悦宁扭着手里的丝绢,怯怯地问。
“这——”睿王爷又何尝舍得将女儿嫁给这个无心的男人?
看着悦宁那稚嫩却与沐雪荷同样美丽的脸庞,不知怎么的,元琰干涸的心仿佛又重新苏醒。
“你叫悦宁?”他以带着几分喑哑的嗓子柔声问道。
稚嫩的人儿不安地瞥了眼睿王爷,然后鼓起勇气点了点头。
“你跟你姊姊长得好像。”像是看待一个妹妹,元琰无限怜爱的笑了。
此话一出,一旁的福晋突然放声哭了起来,睿王爷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
“贤侄,你这番前来,是要将我睿亲王府给搅得天翻地覆吗?既要退婚又提起一个……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睿王爷不舍地揽着泪眼汪汪的福晋,沉痛地责备元琰。
“我知道咏宁格格在哪里!”元琰平静说道。
此话一出,大厅里突然一片死寂,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
“既然你知道她的下落,那你倒是说说看,她在哪儿?”睿王爷一副压根不相信的表情。
十几年来,他花了不少的银两,也派出众多人力四处寻找,但他的宝贝女儿就像凭空蒸发一样,怎么也找不到。
对于找回女儿,睿王爷早已不抱任何期望,但这小子却告诉他,他知道咏宁的下落?
“是啊,咏宁她……她到底在哪儿?”福晋噙着泪,心急地问道。
将心底的挣扎、犹豫与不舍一并逐去,元琰缓缓吐出一句。
“四季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