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朝的大军到了海上,与黑羽军队正面对峙了足足有三天,但是双方都没有轻举妄动,黑羽似是在观望,又似是在等待什么。
消息传回圣朝的兵部,圣怀璧听完军情汇报,询问。“敌军首将是谁?到现在还不清楚吗?”
“据说是黑羽定海,但是这几天都不见他出来巡船,不像是他的一贯作风。”
所谓巡船,是指一军将领在打海战的时候乘快船到自己的战舰上去巡视备战情沉及士兵们的训练例行情况,这原本是黑羽定海比较独有的统兵方法,其他的将领一般都喜欢坐镇主战船,听从属下的报告。
令狐问君在这几年帮看圣朝的海军进行了一系列的训练,加强了圣朝海军的作战能力,训练方法也是源自黑羽定海那边一脉相承过来的,这巡船之事自然将领们人人都知晓。
听到这个反常举动,圣怀璧处眉道。“这几年黑羽那群莽人也学乖了,不仅咱们的探子要打探消息越来越难,连他们自己都会藏些小秘密了?朕已命人密切关注过黑羽定海的府邸,说他在半个月前奉旨入宫,但是一直未见他出来,只怕这领军之人未必就是他,还要再探!”
将手边这些事情处置完毕后,他单独和兵部尚书进行谈话。
“玉阳王已经由精兵秘密护送去金城了,但是陛下……这可是一招险棋啊。”肖怡然满腹担心。“且不说咱们替玉阳王将那纸‘讨逆贼诏’广传天下,会不会给我们自己惹麻烦,如今金城公主身在金城却消息不明,玉阳王又亲身赴险,万一他们两人都出了意外……金城和玉阳一旦内乱,可不利于咱们与黑羽之战……”
“纵然他们内乱,也先是他们自身难保。我们指望不上他们,黑羽也指望不上,最后还要只能一对一的和我们单挑。”
他轻描淡写的解释让肖怡然更加难以放下焦虑的心情,“陛下真的这么想吗?”
圣怀璧笑着对他眨了眨眼,又见少年的那副顽皮样,“肖尚书,你真的是老了,你觉得朕会打这么没把握的仗吗?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你是应该知道的。既然玉阳那边已经出了乱子,咱们与其留着玉阳王,让玉阳国追着咱们要人,还不如放他去金城。若他和金城倩一起死在金城…”他眉宇一沉,乌眸如墨,“不仅与圣朝无关,而且还是圣朝借天命收揽两国的好时机!”
肖怡然赫然清醒过来。原来当今圣皇的心机之深、用计之狠,还远超过他的想象,更超过太上皇。
他不由得想起在许多年前,有一次皇家狩猎,当年的圣皇看着十二岁的圣怀璧将一头大过他身体数倍的野猪斩杀成数段在自己的剑下时,又是欣慰骄傲,又是感慨地说。“怡然,这孩子他日必成大器。一朝三国之中,有哪位皇子能有他这样狠辣的手段和心肠?”
当时他觉得那句话说得太古怪,似乎不单是赞许,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当年太上皇的那句话是认可,也是忧虑。
身为打天下的王者,必须做到拥有狠辣的手段和心肠,但若做一个治世明君,他又必须有宽厚仁人的爱民之心。
太上皇怕他只有狠辣,失去了柔软的爱民之心,纵然能一时成就雄图霸业,却无法长治久安。而今他不负众望做了圣皇,他的狠辣将帮助他和历代圣皇实现那一统江山之梦,但同时也要庆幸上天赐给了他令狐问君,因他缺少的那份柔软,就装在她的心里。
所以,在这场风波之中,令狐问君会成为平衡左右的关键人物吧?可是……”
“最近几日怎么不见皇后娘娘议政?”肖怡然好奇地问。这对小夫妻向来是同进同出的,大家早已习以为常了,但这几日她都没有问过军情,不知道是不是被其他事务耽搁了。
圣怀璧听到提起令狐问君却扯起嘴角,露出一丝不悦,“皇后娘娘日理万机,哪里顾得上咱们这样的闲事。”
到底是年长他几十岁的人,肖怡然稍有错愕之后立刻了然了,“是不是和皇后娘娘拌嘴了?陛下,恕微臣直言,皇后识大体、重大局,微臣生平阅人无数,也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子,在一朝三国之中有匡辅朝政之决心。陛下自小斑高在上,一言九鼎,所见所想都是要顺着自己的心意来,有些事情也许考虑得未必有皇后周全……”
他不悦地表示,“这么说来倒像是朕小心眼儿,眼界低了?”
肖怡然忙笑着摆手道。“陛下误会微臣的意思了,只是这夫妻之间嘛,床头吵架床尾和,哪有勺子不碰锅沿儿的?感情再好的夫妻,这一生中也是要拌上几十上百次嘴,她若是不在乎你,怎么会和你生气?陛下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但无论吵得有多凶,终是要白首同心过此生,不要和对方生起闷气没完没了,结果倒是自己不开心了。”
他愣了愣,案然一笑,“这些话,连父皇都没有和朕说过。肖大人,没想到你不光懂得行军打仗,对夫妻相处之道竟懂得这么多!看来以后要多和你请教请教了。”
肖怡然反被他说得”尬起来,“这是微臣家那口子和微臣几十年打打策版下来的心得,我们俩年轻时最爱吵架,为了芝麻大的事情都能吵得天翻地覆,好几次微臣都在想是不是该休了她,但是纵然吵得再凶,每天晚上她都会给微臣熬上一碗桂花粥当宵夜,微臣就是有天大的气,看到那粥也就心软了。”
圣怀璧心中一动,霍然顿悟,丢下手边的公事就急急忙忙往回赶。
他这几天和问君冷战,其实自己心中也很难受,教了朝没有人可以和他讨论政务,回了东缓阁也是寂寞一人,想去看儿子,又怕和她撞上,彼此”尬,眼巴巴等着她来找自己,可她却偏偏不来。
他心中委屈,就觉得自己是被她冤枉了,小谢离开玉阳这种大事,他若事先知道,多少是会和她商议对策的。不过他承认自己平日里瞒她的事情太多,让她失了信任,这他能理解,只是没必要为此发这么大的脖气,还赌气不和他说话吧?
这两天,他又在心中想。问君这一回发脾气总是有些奇怪,毕竟大事当前,她向来不是一个为了要小性子而不顾江山社稷的人,如今接连数日不与他分析战情,难道是她自己私下里另有动作了吗?
圣怀璧碍于面子不好立刻去找令狐问君,便先遣人去看圣心晨在做什么。
很快宫女回报,“太子殿下正跟着太傅学《诗经》。”
“皇后在那里吗?”
“不在,只有太子和太傅两个人。”
“皇后是在圣慈殿里,还是去了那里?”
小宫女被问得呆了呆,“奴婢今关没有着到皇后娘娘。”
圣怀璧想起这小宫女是东暖阁的,不是圣慈殿,没见到令狐问君也不奇怪。
他咬咬牙。罢了,这女人总让自己一次次失了原则,他就再放下身段一次好了,但也不能就这么空手去找她,没个由头。他从书案上抽出一本工部送上来的折子,是关于去年某县修筑的堤坝今年再度决口的事情。
堡部的事情向来是问君负责的,自己假意去和她探讨公事,也可以义正词严地对工部的办事能力进行一番批评呵斥。问君在公事上一样公正严明,必然不会还嘴,到时候就是他胜了一仗,她自然会在着手督办此事时和自己恢复如常。
他在心中打好了腹稿,算”于好了进退之策,自认万无一失,才去了圣慈殿,但进了内殿,却不见令狐问君的影子,他装了一路的怒气表情也顿时化作狐疑。
苞看他小步飞奔进来的圣慈殿宫女,在他质疑的眼神下跪看禀告,“皇后娘娘一早就出宫去了。”
“去哪里了?”
“奴婢不清楚,不过……皇后娘娘留了一封信给陛下,说是如果陛下来找她,就交给陛下这封信。”宫女用手一指,桌上的镇纸下果然压看一封信。
怎么有话和他说却变成书信往来?难道她这回竟气到真的都不愿意和他说话了吗?
圣怀璧皱着眉,将那封信拿起,见上面写着。“怀璧亲鉴。写着他的名,又叫得这般亲昵,倒不像和他示威或是要进谏教训的意思。可如果内文说的是公事,又不该这样称呼他才是。
他心中疑云丛生,更伴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撕开封口,将那张薄薄的信纸当空一展,纸上简简单单的几行字让他骤然撞眸收紧,脸色大变──
此次战事之祸端,无论始终,皆在黑羽。行兵主将不似黑羽定海,应非故布疑阵,或为受人所制,臣妾熟知黑羽,当亲赴都城,探明真相。此行皆已布置安妥,一有结论或得转机,将即刻返都,望勿虑勿忧。
“这个可恶的女人!”
圣怀璧将那封信缪得死紧,脸上如乌云压城般的阴霆和震怒,令不知内请的宫女吓得瑟瑟发抖起来。
“皇后几时出宫的?”他喝问。
“一早,在陛下上朝时就出宫去了……”
“她单独走的?”
“是,还……”
“还什么?”
“还换了一身男装……”她其实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为什么会忽然换了一身男人的便服,将自己打扮成一个俊俏公子的模样,但皇后娘娘那时候只温柔地提醒她记得将信交给圣皇看,便独自走了。她身分卑微,哪里敢多问一个字?
圣怀璧怒道。“这等大事,为问不报?立刻叫禁卫军统领薛平来见朕!”
当禁卫军统领薛平匆匆赶到圣慈段时,圣皇就坐在正殿的桌案后,依旧是铁青阴沉着一张脸。
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双膝还未跪倒,就听圣皇冷笑一声,“薛大人,朕这座皇宫的门,你看得可真好啊!”
薛平一听这话不对,连忙说。“微臣鲁钝,犯下大错尚不自知,请陛下重责。”
圣怀璧盯着他的眼,咬牙切齿的问。“今晨皇后易装出宫,这件事为何不见你来回报?”
“皇后易装出宫?”他的确毫不知情,“微臣未曾听属下回寰,这就去调查清楚,请陛下稍等片刻……”
“她出宫的事情难道朕还要你查吗?”圣怀璧压低声音,“朕要你去查清楚,皇后从哪个宫门走的,是几时出宫、沿看哪条街走的?这件事不许惊动其他人,但耍确确实实、明明白白地查清楚了,由你单独回报给朕知道,明白吗?”
他知道兹事体大,连忙叩首,“是,微臣知道,绝不会将皇后娘娘的行踪透露给第三人知道!”
圣怀璧深吸了口气,“若是有外人知道皇后离宫之事,因而引发刺客追杀,让皇后遇险,朕便不想听你再嗦了。”
“是。”薛平颤抖了一下,再度叩首,“微臣会誓死保护皇后娘娘的安危。”
“朕知道此事本不该由你负责,但是事涉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是朕一手挑选提拔上来的,朕对你还有诸多厚望,若是这件事妥贴的办好了,朕自然会记住你这份功劳。”他脸色一变,又温和起来,还好言地许了承诺。
都说雷霆雨露皆是圣恩,薛平原本是一名小小的六品营千总,被还是太子时的圣怀璧看中升做禁卫军统领,已是连跳数级,所以对他一直是死心塌地的忠诚。
虽然不知皇后娘娘为何这样反常的离宫,但圣皇的焦虑震怒他深有所感,岂敢不用心办差?他自是连声应承,许诺立誓后便立刻看人暗中查找皇后娘娘的下落,不敢有片刻的耽搁,也不敢说要追查的是皇后娘娘,只说查的是一名重要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