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惊险的一瞬间,手机不知被丢到哪里去了,她东找西找,分别在前座和后座车椅底下找到“残骸”,机壳和电池分家了,她重新把电池塞好,发现机子没办法完全密合,不知还少了什么零件。
不会吧!
她在心里哀嘁,开始有些紧张,连忙颤着手想重新发动车子。
呜~~那个叫做多娜的机场地勤明明告诉她往这个方向开,怎么她开开开,开了一个多小时,别说是旅馆,连一户住家都没瞧见,而且路越来越难走,雪也变多了,没有轮胎印或脚印……完蛋。
噗噗噗——噗……
不是吧?!
她心里再次大叫,这辆飞马货航的公司车“咳”几声后突然挂点,完全不给面子!她转动钥匙,大踩油门,试过再试……车子依旧不理她。
……再惨,也应该有一、两件好事吧?汪美晴,快想快想,想到就笑一个。
当地时间,晚上十点多,她迷路了,车子没办法发动,但……但天空灰亮灰亮的,永昼时节,四周清晰能见,再晚也不怕看不见。自我安慰,她嘴角往上勾,额头肿起大包,她伸手去揉,好不容易成形的笑弧又垮掉。
再想再想……嗯……现在很冷,虽然冷,她有防水、防泼的GORE-TEX羽毛衣,有双胞胎去年送她当生日礼物的毛毛帽、大围巾和手套……对了!她包包里还有两条士力架巧克力条,可以补充热量!再不够,行李箱内也有牛肉干和乖乖,而且乖乖是她最喜欢的五香口味。她口鼻喷出白雾,笑了一个。对!她还有两条腿,健行是她最拿手的运动,只要沿着雪地上的车轮印,她就能走回有人烟的那一区。
心念一动,她马上行动。
哪知她才推开车门,脸上的笑再度垮台。
妈啊!好冷!
好冷好冷好冷!
车内是很冷没错,但车外的温度起码再降五度,冷得她整个人又缩回车座,全身直发抖,牙齿频频打颤。
OK,Fine,她知道,许多时候心理会影响生理,其实是她想太多,并没有冷得那么夸张。她天生怕冷,就跟一些人天生怕小强一样,但困境会激发人求生的本能,她现在很需要被激发一下,所以……
汪美晴,你可以的,你根本不怕冷,你有足够保暖的衣物,所以,带着食物出去战斗吧!
做足心理建设后,她深吸口气,再次推开车门跨出去……
亲眼看到她时,鲁特不想骂人,但脏话依旧不受控制地飙到嘴边。
他是把游艇开出冰峡湾,在回程时候发现到那辆飞马的老爷车。
旧旧的暗红色很醒目地横在那里,停得歪歪斜斜,车头的引擎盖上全是大小不一的碎冰块,三分之一的前轮漫在水里,显然台湾小姐不只迷路,开车技术更有待加强。
怕搁浅,他将游艇开近时,尽可能的靠近,大狗似乎嗅到什么,猛摇尾巴。
他熄掉引擎,固定好游艇,大狗兴奋地尾随在后。他的厚底防水登山靴此时发挥功用,让他涉水上岸时,靴内仍能保持干燥。
雪地上的凌乱脚印让他皱起眉头,来回,来回,好像走出去又折回来,回来后又出去,而且至少三次。她究竟在干什么?
他几个大步跨过去。
低下头,透过车窗往里面看,后座有一个摊开的大行李箱,旁边缩着一大坨亮紫色的东西。
他愣了三秒才意识到,那是一件超级大又无敌亮的GORE-TEX羽毛衣,应该是欧美的超大尺寸,台湾小姐把它拿来当棉被盖……或者当睡袋,她全身都包在那团亮紫里,只露出一头微卷的长发。
很好。有人大半夜了还没办法休息,就为找她,她倒好,缩在车后座安睡!
叩、叩!沉着嘴角,他屈起手指敲窗。
汪美晴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她听到敲窗的声音,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后来那声音变大,她双肩一颤,终于很勉强地抬起脖子。
有人!真、真的有人啊……
隔着车窗玻璃,鲁特一对上她迷茫、焦距浮动的眼睛,立刻察觉不对劲。
他不再等她回应,迅速打开门,上半身探进车内。
汪美晴眨眨眼,再眨眨眼,缩成球状的身躯微晃,巴掌脸一偏,突然笑了。
“我就想……都这么惨喽,也该等到好事发生吧?呵,你看,真有好事了……我从来没作过这么逼真的梦耶……唔,鲁特?阿夫兰先生,您好,您好啊,欢迎您今日搭乘GH航空班机,本班机即将起飞,请系好您座位上的安全带……”
果然职业病很严重,神智不清还在扮空姐。
鲁特抿着薄唇,神色持续阴沉,尤其瞥到她肿出一个大包的秀额和破唇。
他不理她的疯话,手掌小心贴上她的颊面,跟着测她的颈动脉。
当他扯开那件睡袋般的羽毛衣,手指滑进她领口时,汪美晴“咦”了声,疑惑地蹙眉,僵着,表情傻傻的。
“……你干什么?”唔。“你偷摸我……”她晃头又笑。
鲁特眯眼瞪人,面庞有些燥热。
他没有偷摸,他摸得光明正大……咳,不对,他根本没要摸她,只是想确认她的体温和皮肤温度。
她能说话,认得出人,状况还算OK,但已有失温症状,而比较糟糕的是,她全身几乎湿透,被自己大量的汗水浸湿。
他想到那些来来回回的脚印,很可能是她刚才曾下车“运动”,活动后流了汗没擦干,结果汗水在材质不太透气的空勤制服里结出薄薄冰霜,她又一头钻回车内,冰霜随即融化,她皮肤变得冰凉潮湿,穿再多都觉得冷。
只是她冷到唇瓣都发紫,真的很夸张。
现在是夏天。
今晚,在这个岛的东南端,温度至少还有5°C,对他而言相当舒爽,凉得很舒服,她却冷到快要意识不清。
“你在脸红吗?”一瞬也不瞬地看他,汪美晴咧嘴笑,两排牙齿却格格打颤,让笑声听起来很僵。
“你很冷,冷得两眼模糊了。”鲁特刻意摆出无表情的脸。
“我喜欢会脸红的男人……”
他假装没听到她那声呢喃。
撇开视线,他在行李箱中找到一条有很多小花的大浴巾。
他抓来浴巾搓她的后颈,她的肩膀和背,搓得热热红红的,最后把整条浴巾塞塞塞,贴着她的胸前肌肤塞进衣服里,再将羽毛衣拉拢。
汪美晴想到“妈妈帮小贝比穿衣服”的画面,她就是很被动地坐着,由着他忙东忙西。他一脸不爽,神情阴冷,她却越看他越想笑。
事实上,她一直在笑,只是没什么自觉。
“……鲁特不冷吗?”
他飞快地看她一眼,没答话,语气略硬地命令道:“手抬起来,攀住我的脖子。”
她仍抖着,但很听话,乖乖靠过去。
“我有走下车,可、可是不到十分钟,雪水就渗进我刚换上的布鞋里,超冰的……然后我赶紧折回来,然后……然后从大行李箱里挖出毛袜,然后在毛袜外再套上防水小垃圾袋……”她发出短促笑声。“告诉你喔,那个小垃圾袋是之前从GH飞机上拿下来的,平常都嘛给旅客当作呕吐袋,也可以装其他东西,防水,功用多多,超好用……我都会多放几个在行李箱内……”
人被拉过去,她比小白兔还温驯,只是口气突然变得很哀怨。
“可是还是没用,我走……一直走,走走走,脚又湿了,好、好冷,那些水无孔不入……”她只好又往回走。“……躲回车内,我再换另一双毛袜,这次套了三层防水垃圾袋,三层喔……唔……是有走比较远啦,但这边的雪跟水都好犀利,都不让人防一下……我好累,来来回回,好累,不想再走了,我只剩……只剩最后一双干净毛袜,不能再弄湿……你知道吗?这台车没有暖气,它竟然没有暖气……太超过、太超过了,根本欺负人嘛……”
鲁特听她可怜兮兮地碎碎念,嘴角控制不住地扯了一下。
他将她抱出车外,一接触到外面的冷空气,她低呜一声,脸蛋像害怕看恐怖片的孩子那样,紧紧埋入他的颈窝。隔着厚厚衣物,他仍可察觉到她全身颤抖,抖得非常之厉害。
“不冷,我不冷,我不冷不冷……呜,呜呜……可是……真、真的好冷……真的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就是好冷好冷好冷嘛,呜……”她低低唔唔,继续碎碎念,念到最后,连哭音都出现了。
恐惧,来自于恐惧本身。她的状况有几分类似。
因为怕冷,就觉得真的很冷、很冷,潜意识中不断对自己下“很冷”的指令,心理层面影响甚大。
怕冷成这副模样,他头一次见到。
“没事的。”收拢臂膀,他声音沙哑而低柔,一出口,连自己都有点讶异。
淡淡薰衣草香揉进他的呼息里,左胸怦跳了一下,他两耳竟在发热。
搞什么?!
一股莫名怒气突然激发上来,他眉目一沉,表情再度绷紧。
大狗一直跟在他身边打转,到处嗅嗅闻闻,见他抱出一团亮紫色“事物”,它立定,仰高大狗头,竖直三角耳,大嘴微咧,尾巴唰唰晃了两下。
“怎样?!”瞪着它,他语气有点冲。
大狗喉咙中滚出声响,呜噜呜噜,它眨眨眼,一脸无辜。
他恼羞成怒了,而且正在迁怒,想想真可耻。
直觉告诉他,怀里的女人对他而言绝对是个麻烦,但他不能丢下她不管。
深吸口气,他按捺下那份烦躁,抱着她走回泊在不远处的小艇。
“还不跟上!”他头也不回地命令。
“唬汪!”
回应主人郁闷的召唤,大狗的足印落在雪地上,轻快得犹如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