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那女孩儿所指的方向是正确的,果然骑乘了不过两三里的路途,他们就看到一块界碑,碑文上写着——集乐镇。
怀素一行人进入镇里后,手下人立即为他找来当地最好的大夫治伤。那大夫看着怀素的伤口,又听了他人的描述,心惊胆战的说:“天啊,那是金花蛇!咬一口就会没命的,你们居然还跑了这一段路。”
他打量着怀素,又讶异地道:“可是这毒素好像在你体内游走得不快,否则你的脸色早就该变成黑紫色了。”
但怀素此刻的脸色只是有点青白,虽然受伤的手臂摆动不很自如,然而行走无碍,彷佛他刚才只是受了点小小的刀伤而已。
“有外敷的药给我留一点就好,这点毒药毒不死我,劳烦大夫您特意跑这一趟,辛苦了。”怀素话说得很客气。
大夫还是很不放心的给他把了脉,更惊讶于他的确没有更多中毒的迹象,不由得啧啧称奇了好一阵,然后留下些上好的外敷金创药才离开。
怀素所住的客栈不大,两层楼中他单独住一间。让所有忐忑不安的手下全部离开之后,他打开了房中的窗户,任由窗外的寒风灌进屋内,然后仰面躺倒在床上。
虽然那毒液并没有要了他的命,却也让他倍感疲倦。在床上不过躺了一会儿,他的眼皮就开始发沉,只有手臂上的伤口隐隐生痛,让他的神智还能够保持一阵清醒。
“怀素,别睡觉。”
谁?是谁的声音?哦,对了,是三哥曾对他说的话。
“如果你睡着了,很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你必须醒着,做三哥的眼睛,帮三哥看好周围的人,你就是三哥的左膀右臂,三哥很需要你,所以,你不能死。”
坚白的声音飘飘荡荡,像梦一样飘摇在他的耳边,于是他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是的,三哥,我不会死,我是你的眼睛,我是你的左膀右臂。”
手臂动了动,不是他自己动的,像是被什么人搬动了一下。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是紧接着,伤口的痛感忽然被一股清凉的感觉替代,这让他彻底清醒了,身子一欠,就要翻起身来。
“别动。”一个柔柔的声音低低响起,“药刚撒上,你动了就会撒掉了。”
不知何时,外面的天色已全暗下来了,怀素看不清伏在自己床边,正在小心翼翼为他诊视伤口的那个人的面容,但是那小小的黑色身形,以及那柔嫩的嗓音却让他记忆犹新。
“公孙姑娘?你……”他讶异地瞪着那个影子,这算什么?良心发现吗?
“好奇怪,你居然没有中毒?”她仔细审视着伤口,没有看到自己以为会有的红肿、青紫或是僵硬等任何中毒的迹象。
“难道你百毒不侵?”一只冰凉的小手抚向他的脸颊,“我从没有遇过像你这样的人,太有趣了。”
那声音里的玩味和兴致,好像她面对的是自己拚命想得到手的玩具。
怀素拨开她的手,虽然不至于拘泥“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不过一个大姑娘半夜三更摸进男人的房间,又动手动脚,着实太罕见了,罕见得比她放蛇咬他更让他诧异。
“姑娘深夜造访,有事吗?”他冷冷淡淡地看着她,虽然看不清她的五官,但似乎能感觉对方正在笑着。
“来看看你啊,我又不是心如蛇蝎的人。我放蛇咬你,并不想你真的死,只是让你长个教训,以后出手不要那么莽撞而已。可是你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太奇怪了,我一定得好好研究研究。”
她说着,又捧起他的手臂反复地看。
他迫不得已只好再度将手臂抽回,“姑娘,在下大难不死只是侥幸,你若是没事还是请回吧。一个姑娘家,总要顾及自己的清誉。”
“清誉?”她好笑地念着这个词语,“我们离愁谷出来的人,没有什么清誉可以让人称颂。对了,你知道我姓公孙,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不知道。”
她握着他的手,自然得就好像他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似的,“我叫公孙若慈。”她在他的手掌中轻轻用指尖划着自己的名字。“这名字好听吧?是我祖母给我取的呢。”
“若慈?”他却不禁取笑道:“倒是名如其人。”若慈,就是好像很慈善,其实……
他虽然没有将心里话说出来,公孙若慈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欠身逼近到他面前,那张娇小苍白的脸就这样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你在笑话我吗?”她吐气如兰,还带着些麝香似的清香,“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我今天放蛇咬你,我是个坏女人。不过谁叫你先用箭射我的宝贝蛇?”
“我是想救你。”他不习惯被一个异性这样近身,只好解释清楚那个误会,“我以为你要被那条蛇咬到。”
“这么说来,你倒是个见义勇为的英雄喽?”她眯着眼,忽然,握着他手臂的手拉了起来,然后张开樱桃小口,重重地咬了一口。
怀素诧异地瞪着她,她到底要干什么?
“疼不疼?”她红唇挑起,“我要是告诉你,我的牙齿里含有剧毒,你怕不怕死?”
“无聊。”怀素推开她,翻身躺好,既然她不想走,他也不想和她再说什么废话。
她却不甘心地推了推他,“喂,你真不怕死吗?是死哦!”这样娇嫩的嗓音念出“死”字没有多少威胁,只让人觉得好笑。
怀素还是不理她。
公孙若慈想了想,眼珠子一转,从怀中掏出个瓶子,然后在他的伤口上用力一挤,原本已经平整的伤口在她的挤压之下又迸裂开,鲜血渗了出来。
他忍无可忍,只好翻身坐起,质问道:“公孙姑娘,你到底想干什么?”
“研究你啊!我这一辈子第一次遇到不怕毒蛇的人,不知道你的血液里有什么,我总要取样回去研究一下。”她将他手臂上流下的鲜血小心翼翼地滴了几滴在小瓶子中,又笑咪咪地重新帮他包扎了伤口。
“他们叫你八皇子?”她一边包扎一边和他闲聊。“皇子不是都应该在京城的皇宫里享福吗?为什么你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与你无关。”怀素不得不对公孙若慈小心提防了。这女孩儿一会儿一个主意,谁知道下一刻她会不会突然拿出把刀来,剖开他的身体说要“研究研究”呢?
“你明天要回京是吗?”她将布头打上结,显然这样的事她经常做,动作很熟练。
“也与你无关。”他依然淡漠响应。
“我在京中也有旧识,好些年没有见了,不知道对方好不好。”她忽然感慨地说道,接着,又抬起头笑盈盈地望着他,“咱们不妨一路同行吧。”
就知道她必定没安好心。怀素盯着她的眉眼,一字一顿地道:“抱歉,不行。”
“为什么?”她眨着眼,“我不会麻烦到你啊,只要给我也准备一匹马就好。虽然我不常骑马,嗯……但好歹不会摔下马背……应该不会摔下去吧……”她自言自语起来。
怀素深吸一口气,“公孙姑娘,我们俩萍水相逢,并无深交,我有要事要立刻赶回京去,只怕不能护送姑娘,若姑娘不擅骑马,就更不能同行了。我劝姑娘还是雇一辆马车,找个车夫和向导,再进京访亲探友。”
公孙若慈一直望着他,等他说完,她却莞尔一笑,“你啰哩啰唆一大堆,无非就是不肯带我进京嘛。算了,我公孙若慈也有骨气,不会强求你的。”
她滑下床,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叫了一声,“哎呀,我倒忘了一件大事。刚才你的手下和掌柜的要酒喝,我偷偷在酒里倒了一包含香散。”
怀素闪电般跃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咬牙切齿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若是因为我伤了你的蛇,如今你也叫蛇咬了我,一命抵一命,我们算是扯平了。”
“我对你的兴趣可没完呢。”她比他矮了一个头多,个头只及他的胸口,所以并肩站在一起时只能仰着头看他,“我叫你带我进京,你却不肯,显然还在恼恨我放蛇咬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么小气?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三言两语,她倒将他给数落了一顿。
“你到底想怎样?”他低吼。
“很简单,带我进京。”她笑着说。“进了京,我就给你手下解药。”
怀素这辈子没遇过这么让人恼怒的事情,他瞪着面前这张娇艳如花的笑脸,终于迫不得已做出了让步——
“好,我带你进京,进京之后就再无关系了。”
公孙若慈闪动着晶眸,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