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继是个话不多的人,但是瞧见她期期艾艾的眼生,真怕万一讲的太少或不够精彩,会话来低落,而他不太想见到她的失望。
其实那个段他不喜欢提的过往。
当年刘光耀的千金被绑架后,警方大肆搜索,而他那时正成天与醉酒的父亲为伍,被打得遍体鳞伤,形销骨立。
刚出生的弟弟在床上大哭嚎,寻找因无法忍受挨打而离家出走的妈妈,爸爸为妈妈的离家愤怒,又抓着他毒打一顿,他忍着痛不哭出声,是怕襁褓中的弟弟对于环境的不安而再度哭泣。
弟弟要是再哭,爸爸一定也会打他的。
所以他即使被打到疼痛难捱,倒地不起,一样忍住不哭,但是婴儿的感觉极其敏锐,最后弟弟还是哭了起来,然后爸爸便走了过去,一掌一掌的帼在婴儿的脸上。
哭声凄厉,终于引来邻居报警,犹豫当年乔安琳被绑架时也是婴儿,所以社会几乎一片风声鹤唳,一有人报警,警方就火速赶来。
那时刘光耀夫妻都跟着来了,他在昏昏沉沉中只听见叫骂声,咆哮声,还有救护车的声音,结合他感受到一双柔软的手覆上他的额头,紧紧抱着他。
等到他一时完全清醒时,已身在贵族医院,一个漂亮的女人练习的守在他的床边。
“……刘光耀老婆?”乔安琳心里有点复杂,“我的……嗯……”
“你的母亲。”沈继微微一笑,“她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女人,最和蔼的母亲。”
“所以因为这件阴错阳差的报案,你就被刘太太收养了吗?”她还是无法改口,因为那个人根本是她完全不认识的女人。
沈继点了点头,听得出她话里的停顿与迟疑。
乔安琳外表坚强强悍,一肩扛起育幼院老老少少的责任,将育幼院为家,将玛特琳修女视为母亲,而她直率带有叛逆的个性,让她没办法接受除了育幼院以外的亲情。
其实他是欣赏这一点的。
如果今天是个一得知刘光耀是父亲,就能哭得呼天抢地地喊爸,一听见他提起母亲就会凄然泪下,喊着要母亲照片或是上坟的人,他才会觉得对方太过做作,虚伪过度且演戏一流。
因为,不管科学上的证明多么有力,刘光耀及母亲对于乔安琳来说,都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你那个该死的的爸爸弟弟呢?”乔安琳赶紧拿了布丁,但说这话时,眼神转回凌厉。
育幼院里一挂小毛头,刚送来时也是浑身是伤,全都是家暴家庭搞的!
“我爸入了狱,因为弟弟死了。”他描述这段过往时很轻描淡写,仿佛在叙述别人就爱的事情。
“难怪你会被收养,果然是幸运的孩子。”眯起眼,她竟然笑开了颜,“你知不知道喔,我那边有好几个这样的孩子,他们前半生没比你好,但是现在还是住在育幼院里。”
哪有这种精英栽培啦,什么光耀集团的代理总裁,还有这种跟迷宫一样的房子可以住?
沈继有点错愕,他知道育幼院里有很多比他更凄惨的孩子,但是面对她眉开眼笑的神情加上笑容,他实在难以判断她是在羡慕还是嘲讽。
“不过放心,有我在呐!我至少要让他们每个人都大学毕业,找份好工作!”下一秒,乔安琳用力握拳,自信满满的咧嘴而笑。
真是有趣!沈继沉吟着打量。她真的是个很妙的女人!
这个什么都缺乏,还要扛起责任的女人,对于所谓的有钱人,天子之骄竟没有极度。灭有酸葡萄的心里,至多只有一点点的羡慕而已?
“我可以请问你要怎么样让每个人……三十二个人都能过得很好呢?”不要告诉他靠那几份打工。
“靠打工啊!”她果然这么回了,不过却突然盯着他,“但是,靠打工是挣不到的。”
在商场上久了,沈继可以清楚感觉出气氛微妙的变化。
“所以你有新的打算?”
“我想过昨天那个眼睛男给我说的话,就是刘光耀的愿望。”放下手边所有东西,她正经八百的坐定,“关于留下血脉的事情。”
“父亲希望能有孩子,我愿意配合到底,即使是入赘也无所谓。”他的人生因为刘家而改变,父亲对他的栽培恩重如山,对他的爱也不亚于亲生孩子。
虽然父亲对他总是不苟言笑,严厉苛刻,但是他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他是哦我如果生下孩子,可以获得什么?”
“两百亿,相当于百分之十的资产。”她果然没听进去,沈继不自觉的又露出笑容。
两百亿……乔安琳顿时抽了一口气。这是什么天文数字啊?两百万她都不会算了,两百亿!
怀孕只要花十个月,充其量不过一年的时间,她就尅获得两百亿,别说改善大家的生活,以后很多事情也通通没问题了!
“我答应。”她暗暗握拳,曾强自己的决心。
“真的吗?”他有点惊讶,因为她答应的速度,跟昨天反感的态度差了十万八千里。
“反正我就当打工,没什么大不了的。”
打工?沈继实在不太喜欢她凡是彻底切割的说法,但是,现在要想用亲情来说服她是不可能的。
“我很感激你愿意配合。”末了,他还是松了一口气,“因为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我希望他临终前能知道这个好消息。”
“他高兴不高兴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我在乎的是这份承诺。”乔安琳话说得决绝,“这整件事情,我要顶下契约。”
“什么”他皱起眉头。
“我要用人工受孕,百分之百保证能怀孕,还可以随你们高兴觉得男生女生,一旦怀孕,必须先给一半的钱,生下孩子后再付清尾款。”她高抬起头。“孩子生下来后,我保证不会要这个孩子,但是你们也得保证,我跟刘家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乔安琳!你为什么……”沈继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坚决的容颜。“你为什么这么绝情?你是刘光耀的女儿,这是不争的事实,为什么跟刘家撇清关系?”
“你不必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我又不是白痴!”她冷冷地别过头去,“我只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而已。”
不是的!沈继多想冲口而出。他比谁都知道父亲思念女儿的心情,比谁都了解父亲半夜抱着婴儿照片叹息的模样,但是这一切,他该怎么跟她解释?
“他在寻找的不是女儿,是一个流着他DNA的工具!你跟他关系不同,他对你有恩,你本来会赴汤蹈火。”乔安琳冷硬起心肠,既然人家要她的理由那么荒谬,她自热也不会付出一点真心。“我不一样,我是个孤儿,好不容易找到了我,目的只是希望我留下血脉,用两百亿来买,很划算了。”
她从十几岁开始打工工作,凭劳力换取金额,天经地义!
“我不认为父亲单纯只是这样想!”他辩驳。
乔安琳冷哼,那白纸黑字上写得清清楚楚,任何反驳都不成立。
“他是你父亲,你当然帮着他,但是别把那种假惺惺的感情加诸到我身上。”
她不以为然的说着,“他是个给予我生命的陌生人,一个只想利用我的冷血企业家。”
沈继悄悄握紧了拳,他发现她脸上布满了愤怒,但是那愤怒之中,还夹着若有似无的悲伤。
她强力武装自己,但掩饰不掉眼神里的难受与落寞。
是啊……每个育幼院的孩子都会有这样的愿望,找到自己的家人,但绝对不会想到,家人只诚挚地希望她生下孩子。
几分钟的沉迷蔓延着,沈继知道那种期待后被伤害的心情,更明白现在多说无益,再讲任何话,都只会演变成他在为父亲辩解而已。
“生孩子之前,我们得结婚,父亲不希望造成未婚生子的印象。”他重新开口,先顺着她的意思走,不做多余的辩解,就将一切公事化吧!
让她流下来,以后慢慢再说。
“要结婚可以,但孩子生下来后,我不希望再有任何牵扯。”她要带着钱,回到她真正的家去。
“可以。”他似乎只有答应的份。
“那你那边的呢?不该条件都是我在开。”她看着他,勉强硬挤出一丝笑容。
“你必须以刘家千金跟我的未婚妻身份住下来,也必须配合出席所有场合,并且你的身份公诸于世。”他飞快整理好他的条件,“你还必须学习所有利益跟服装……还有,我们必须同房。”
“什么?!”乔安琳吓了一跳,登时红了脸。
“非这样做不可,照你的心态,我们必须演戏。”他微微一笑,“你得是我的妻子,夫妻同房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呆楞的张着嘴,双颊酡红的瞪着他。同房应该、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一个睡床一个水沙发,OK的啦!
“但是同房是结婚以后的事喔!”她紧绷身子,不安的绞着餐巾。“而且仅限同房,不许……不许越界。”
沈继窃笑,只是讲到同房就能让这看来泼辣的女人脸红?她骨子里的单纯很轻易就能看穿。
“诚如你说的,我们或许都是工具,只是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我甘愿。”他瞅着她,语气变得深沉。
“看在钱的份上,我勉强甘愿。”
“契约上载明,万一没有孩子或是流产的话,你必须……”
他说不出口,因为说出来了,仿佛真的把她当成生子工具。
原本在把玩银壶的乔安琳,停下了手边的懂,沈继不必说,她也知道下文是什么。
她缓缓地正首,一瞬不瞬的凝视着他。虽然他跟刘光耀没有血缘关系,但不愧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骨子里流着的都是冰冷的血!
“我会努力把孩子生下来。”她强人着满腔怒火,扣起十指,“万一我不能生,两百亿一毛我都不会拿!”
闻言,他闭上双眼。代表同意。
“当然,你会离婚对吧?孩子一生下来,我们就得离婚,我要是再也生不出来,你也得离婚。”这一点她比什么都在意,要她跟这挂冷血动物生活在一起,不如杀了她算了!
“我会。”他温柔的笑了,“我不可能用婚约绑住你。”
沈继明白这样的交易,对她来说很残忍,对这个虽然困苦,但拥有单纯与快乐的女人来说,根本是一种折磨。
就连他也很问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找寻了二十年的孩子?
“乔安琳。”
她没走几步,回首,眼里布满了鄙夷。
“我希望你有空,能去看看父亲。”他的口吻里带点恳求。
“再说。”她没有答应,只是甩过头,笔直的往门外走去。
出了门后,她再也忍不住的拔腿狂奔,在不熟悉的屋子里奔跑,已知道冲出屋外,奔进花园为止。
今晨的温度只有十来度,她穿着一件长袖薄衬衫,甚至赤着脚,在灌木处里奔跑。
泪水从眼角流了出来,随着寒风,在空中凝成一粒粒珍珠。
她现下觉得无比无助,因为她没有遇过这么复杂的事情,如此无情的人。
停下了脚步,她往远处望去,瞧得那华丽的别墅依旧矗立在眼前。
这么漂亮,这么华丽的地方,是每个育幼院的孩子都梦想的城堡,是许多困苦的人都希望能入住的梦想。
但是,这是间外表奢华的玻璃屋啊!每一个块砖都是用冰块所打造的,里面的人毫无生气,他们个个冷血无情,就连所谓的亲生父亲,都只想利用她。生下子嗣而已。
而那个看起来很酷的男人,即将要成为她丈夫的男人,也用决绝的口吻,来决定他们之间可能会发生的任何事情。
想起昨天早上,那辆加长轿车出现在育幼院门口,大家羡慕至极的眼神,她抹去泪水,摇了摇头。
不好,真的一点都不好,找到亲生父亲,根本一点都不好!
但是为了两百亿,她会忍耐,为了大家,为了玛特琳,她愿意承受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