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床上休憩中的瘦小人儿,轻合的双眼不见平日古灵精怪的淘气光彩,或是不可一世地要人叫他表叔的死德行,所有的生气好似随着那双眼的闭合而消逝,甚至,连平日卯起来晒太阳而换来的蜜色肌肤也泛着带白的黯沉之色……
还活着吗?
突地,尹水浒竟冒出了这样的疑惑。
他上前一步,忍不住伸手探去……
那微弱的气息,若不当心注意,几乎就要忽视。
心底的某一部分不自觉地变得柔软,如果尹水浒那时够大,会知道那是同情心在作祟。
忽地,那闭合的眼睁了开来,眼神却是空洞的,丝毫不见平日的光彩……
“小杉?”尹水浒唤着,怀疑他没真正清醒。
不像平日里气唬唬纠正他的毛孩子样,那双大大的眼睛好似没了焦距,瘦小的身子微微地打颤着……
“小杉?”
“冷……”细若蚊蚋,那比同龄男孩还要瘦小几分的小人儿无意识地喊着冷。
时空流转……
意识持续摆荡的尹水浒已然不知自己究竟是在过去还是在现在。
他觉得冷,那是一种四肢百骸恍若要结冻的寒意,冷得他直打颤。
他好似睁开了眼,但什么也看不见,眼前一片白雾茫茫……
他是要死了吗?
尹水浒忍不住要怀疑,然后想起记忆中那据说逆天强求而来,所以活不了多久的小孩。
小鬼头那时的感觉,也是这般吗?
纷飞四散的思绪无法凝聚成有系统的思考能力,也压根儿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生还是死,浑浑噩噩中,依稀仿佛听见远方传来铁链拖地而过的铮踪声响,逐渐靠近……
“我说过会救你,不会有事的。”耳畔有声音出现,对他这么说着:“安心休息便是,千万别一时好奇跟人走了。”
这话叫尹水浒一头雾水,不明白所指为何?
意识仍旧飘飘荡荡,在他什么也不知、什么都不确定的当头,冻到骨子里的寒意却一点一滴地开始消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似又听见那铮踪的铁链声,只是这叫却是由近而远那般,而后再也无声。
他迷迷糊糊的意识好似比较清楚一些,可以感觉出是怀中的柔软为他带来暖意,散发着让人舒适的温热,持续为他驱走寒虑。
杂乱的思绪忍不住又飞回过往……
当年,他爬上床躲进被中抱着直喊冷的小鬼头,可曾为那小脱孩带来同样的暖意?
当年一别,至今也快二十个年头,这么久以来,他没主动问过那臭小子的景况,好似那两年一同厮混的日子从来不曾存在过、他已经全忘了一般。
可实际他知道,忙着长大成人的因素确实是有,但也不是真忘得一干二净,而是刻意地教自己不去面对。
人非草木,两年时间的相处并不是全然无意义,虽然亲眼目睹小屁孩度过了六岁的关厄,但之后呢?
那可是逆天强求而来的一条命,人怎么与天斗?
因为认清现实,所以自从表叔公带走那个总是惹麻烦、让人生气的小屁孩后,他一直刻意不去面对那有可能很残酷的答案。
他告诉自己,其实那人在远方过得好好的,好得不须过问。
要不,他就当自己的生命里从没有过这一段、从不识得这人。
他觉得这是最好的方式,可如今,他一个将死之人却忍不住要想——
不知道那小鬼现在如何了?
说不定……那小鬼头让那半仙老爹罩着,从当年一别之后还真的好好的,没准儿还成家立业、生了几个小萝卜头,一口二声爹地跟前跟后。
反倒是他,运气不好遇上了走山,得先走一步……
人生,还真是充满不可捉摸的变数啊!
尹水浒感到些许的无奈,有着更多更多的抱歉……对自家爹娘,他很抱歉要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知道自己快死了。
因为他依稀有印象,有声音对他说衣服湿了要先烤干,说了声抱歉后便剥去了他的湿衣,在他赤裸着身躯时,有副同样不着寸缕的柔软女体靠近、为他取暖。
连这样的幻觉都出现……所以,他真的是快死了是吧?
无奈,但也只能接受现实。
淡淡幽香萦绕,尹水浒犹如在大海里漂浮的一只小蚂蚁,载浮载沉,不知自己的魂神最终将往何处去。
他只希望死后的世界,不要太糟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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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三国对着面目全非的灾难现场,一颗早凉半截的心真是死透了。
由于消息异于常人的灵通,五天前他就得知了燕渡山因为地牛翻身而走山的消息,当时还庆幸镖局正好没有接到这条路线的委托生意,无人伤亡。
不料到了昨儿个夜里,情况却急转直下。
接获尹家涕泪纵横的通知,要他设法帮忙带尹家人手前往寻人时,他晴天霹雳,整个人震愕得有好片刻说不出话。
因为他怎么也没料想到,自个儿的好兄弟竟然就在这出事的山区里头?
他责无旁贷,带了几个镖局里的好手,抱着一线希望连夜兼程赶了过来。
但远远地,人还相隔十里之外,看向原来的燕渡山方向,入目所及的景象让人除了绝望,管三国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情绪。
十日前的地牛翻身威力之大,远至桐城都感受到其威力,老旧的屋舍倒了几户,好几起烛火倾倒或是油锅翻覆所引起的火灾让桐城整整闹了一日有余,那之后的重建工作都还在进行着。
就桐城大多数居民而言,这天灾的影响还不算太大,可管三国因为镖局生意的因素,总是能以最快速度掌握各地讯息,因此r知道这次地牛翻身造成的灾害绝对不算轻微。
至少,光是燕渡山走山的讯息,就足以证明有很多地方受创。
比桐城更严重。经过理智分析,管三国对此行多少也有点心理准备,但直到这会儿亲眼见到,他才知道,所谓的严重,是怎生个惨烈。
原来的燕渡山……哪还有这座山的存在?
本该伫立在那儿的山头就像是给人用大斧劈过似的,削去了大半,整个山势、地貌都变了,若是水浒在山上遇难,这……
“三国!”有人唤着,是他临出门前,硬是赶上说要一块来的霍西游。只见他面色沉重,而他身旁一脸郁色的不是别人,是大伙儿临要出城时,十万火急驾马会合坚持同行的金平。桐城四少,只差一人便可到齐了……
突地又没人开口了,但彼此之间太有默契,就算没说出口,彼此也心知肚明,那没问出口的问题是——看这景况,还要丢“救人”吗?
现实很残酷,但它就是明摆着,这会儿即使他们有心想贯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义气,只怕挖上数年也不见得能见得到尸首。
这样的道理,管三国何尝不明白?
但被埋在那山里头的,不是别人,是他们从小一块长大的兄弟。
明知道人在山里头遇难,要他们什么也不做,他们做不到,但说真格的,真要想做点什么的话……要从哪里开始?要进行到什么程度?这些实际的问题却又不得不面对。
极度煎熬中,远方一道破空的尖啸声一扫所有阴霾。
并不明显,但他们确实听到了,甚至远方蔚蓝的晴空中,还留有一道白烟做为证据,证实那炮鸣绝非他们的异想或幻觉。
三人互视一眼,眸中带着相同的兴奋之色——
有救了!